苏雪至慢慢地摇头。
“这事非常重要,最好他亲自去。他们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返京,现在人在路上,你们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试一试?”
豹子耐心地解释:“这里距保定府不到两百里,用不了一个小时,章益玖就可以在那里上火车,然后直达京师。这是最快的法子。要是我估计没错,极有可能,还会是一趟从那里出发的北上专列,路上不作停留。而且,途中火车会穿过一段山坳,汽车没法直行,必须绕道,我们很难追得上。章益玖非常精明,他是不会给我们留空子的。”
“换个思路。不是我们去追火车,让火车自己不得不停下呢?”
苏雪至思索了下,道。
豹子一怔:“你的意思是?”
“你跟我来!”
苏雪至匆匆来到站长室,说要借用火车线路图。
站长送走几尊大佛,正要去睡觉,见她来了,认出她便是刚才和贺汉渚一起的,又见同行的大汉看着不大好惹的样子,不敢不应。
苏雪至请站长出去,将线路图摊在桌上,手指落到图上,从脚下所在的定州站往北,沿着铁路线往上,在豹子刚才提到的下个大站保定府那里,顿了一顿,继续往北,数过去。
从保定府到终点的京师前门火车站,中间总共十一个站点。
“豹叔,现在单线铁路的火车运行控制,采用的是路签电气锁闭。火车到站后,要凭下一站闭塞机的路签发放,才能出站。这十一个站点中,有没有哪个地方,你能让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在火车到达之前,控制车站,阻止路签放进闭塞机,这样,前站取不到路签,知道是专列,车上乘客特殊,站长肯定不敢随意放行,势必拦下……”
豹子眼睛一亮,飞快靠近,双目紧紧盯着地图,手指在地图上游走,很快,戳在了中间的一个叫做定兴县的站点上,重重敲了一下。
“这里!当然,不是调用司令部的人,万一被他们察觉,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但四方会在这里有个分会!人马半个小时内就能赶到车站!我现在立刻联系陈英,让他派人以最快的速度过去,控制车站,再切断电话线。如果顺利,火车就会停在前站固城站。这两个地方相距很近,不过几十里路,他再派一拨人马同时去固城站就可以了,速战速决,接了人,立刻就能走。章益玖他再精明,也不会想到我们还有这个法子,一定不会防备――”
“小苏,你的法子好,我们可以试一试!”豹子目露兴奋之色。
他匆匆拿起桌上的一架电话,用从前约好的临时紧急方法联系陈英。
不到一刻钟,陈英打来电话。豹子和他交待完毕,挂了,看了眼时间,道:“我现在就带人赶去固城接应……”
他迈步匆匆要走,忽然仿佛记起了什么,又硬生生地停步,看向苏雪至,迟疑了下,道:“小苏,如果计划成功,四爷那边得以脱身,他应该直接离开,不能再来和你汇合了。当然我会派人送你,但章益玖要是追不上四爷,我估计他为了交差,不会轻易让你走的。这里靠近京畿,他们的人手无所不在,你要做好准备……”
苏雪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不让我走,我就回去好了。我本也是要回的。何况,我一个医生,他们能对我怎样。”
她想了下,拿起桌上的笔,又取了张信笺,匆匆写了几句话,找了个信封,装进去,递给豹子。
“见了面,帮我交给他。”
豹子几乎是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郑重接过,放进怀里收好,低声道:“多谢你了,小苏。”
……
没做片刻的停留,章益玖下令车队连夜北上,不到一个小时,抵达保定府,直接入了火车站。
车站已重兵把守,进去后,便见站台的铁轨上停了一列朝北的火车,正在静静等着乘客到来。
上了火车,进入一间包厢,火车开动之后,章益玖一路绷着的紧张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亲自到车头叮嘱了火车司机一番,又带人检查了下车厢,回来,见佟国风派来的副官还带着一个排的卫兵持枪守在包厢口的走道上,严阵以待,想了想,没有发声,拂手,用手势命人退开,不许靠近。副官显然不愿,但又碍于尊卑,见章益玖面露不满之色,不敢强行违抗,只好勉强退开了些。
“狗仗人势。”章益玖心里暗骂了一句,驱了人后,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贺汉渚坐在窗边的一个位置上,视线落在窗外的一片漆黑旷野上,神色平静。
章益玖放下手中刚端来的咖啡壶,替他倒了杯咖啡。贺汉渚接了,道了声谢。章益玖又递了支香烟。贺汉渚摆了摆手,让他自己抽。章益玖便也放下香烟,顺势坐到他的对面,扯开自己军装上衣领口处的扣子,松了松衣领,搭讪:“烟桥,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啊,花台那种地方也就算了,我其实也没什么兴趣,应酬罢了,年纪大了,现在也不大去了,但你怎么真的连香烟这条都给戒了?我上次去看病,一个黄毛西医也叫我戒烟,但我试了几回,最后还是戒不掉。你什么秘诀,别藏着掖着,和我说说。”
贺汉渚笑道:“什么秘诀?我是惜命了,想多活几年罢了。”
要是平日,这话自然没错,但现在,章益玖总疑心贺汉渚是在责备自己,干笑了两声:“看来烟桥你是心有所念了,好,这也是福气。不像我,赤条条无牵无挂,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你也知道,我对唐小姐倾慕已久,这娘们居然还看不上我?算了,我不戒了。”
贺汉渚笑而不语,只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章益玖看了他一眼,见他沉默了下去,略一迟疑,收了笑,叹气低声道:“我也是奉命行事,没办法,你莫怪。”
贺汉渚道:“我知道,没怪你。”
他越这样说,章益玖就越觉心虚,心里对王孝坤也是生出了些不满之意。
那么多人杵着,这种得罪人的事,非派自己来。让自己来就算了,还派了个人在旁盯着。
当然,王孝坤这么做,除了是在逼自己和贺汉渚划清界限之外,也未必不是把他划入心腹阵营的意思表示――因为今天的这件事极是秘密,知道的人没几个。但章益玖心里揣着的疑虑终究难消,见贺汉渚喝了两口放下咖啡,朝自己做了个自便的手势,他人后仰靠在椅上,闭目假寐,实在忍不住,憋了一会儿,试探道:“烟桥,我斗胆,冒昧问一句,你和王总长是怎么回事?”
贺汉渚睁目,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下站应该是固城站吧?过去还有七八站才能到,好几个小时,不如你也休息一下,今天应该累了。”
现在的局面如何,章益玖心里门清,见他不想说,只好作罢,压下心中的疑虑和好奇,道:“好,好,你也累了吧,你休息,我出去了,就在隔壁,我也去躺躺。”
贺汉渚含笑目送。章益玖出来,站在车厢连接处,推开窗户,抽烟,皱眉冥思之际,忽觉火车速度缓了下来。
他知前面就是固城站,但这是一趟特批的专列,中途不作任何停留,直接开到京师的。他起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再看,竟是真的,火车越来越慢,最后竟似要停在这个不起眼的小站里,忙叫来副官,命他带人守在这里,自己奔向车头,迎面看见车长匆匆走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章益玖厉声质问。
车长慌忙鞠躬:“刚才快进站的时候,看见信号灯是红色的,这说明前站还没将路签放回到闭塞机里,应该是调度出了问题。诸位都是贵人,强行过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谨慎起见,只能照规矩,先在本站停靠,联系一下前站。无事再继续前行。”
章益玖恼怒不已,眼看火车已经进了站,停了下来,催促:“快点!马上电话前站问清楚怎么回事!我告诉你,要是出了意外,小心你们的项上人头!”
“是,是,您稍等,我马上联系!”
火车还没停稳,车长便打开车门,下了火车,往站长调度室奔去。
第172章 (很快,车长带着一名身穿制...)
很快, 车长带着一名身穿制服的人匆匆跑了过来。这人就是固城站的站长,因为临时获悉今夜这个时间点会有一趟北上的直达专列路过, 需紧急拦截原本要路过的普通火车,怕调度出意外,特意赶来车站亲自盯着,却没想到运气这么不好,居然真的卡在了自己这里。
他见章益玖神色不悦,很是紧张,急忙解释:“长官息怒, 不是我敢拦停专列, 而是下站一直没有发放路签,我这边取不出来, 也不知道前头具体是什么情况,所以不敢放行。”
“打电话!为什么不打电话问!”
“电话打不通。那边总是接不过去,好像是线路出了问题。我这边一直都在打!只要接通了, 马上就来报告!”
章益玖跳下车,站在月台上,眺望着前头。
笔直的两根铁轨往北延伸, 尽头之处,除了漆黑一片的夜色,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眉头紧皱。
他和贺汉渚是因利益勾连而开始交往的,后来慢慢熟悉,到了现在, 虽然不好说是知交,但在今天这种倒霉任务落到他头上之前, 称是好友,问题也不大。他看人颇有心得。贺汉渚这个人表而狠戾, 实则很讲道义。讲道义的人,才值得结交,至少,不会在你背后捅刀。这也是他为什么愿意和贺汉渚往来,甚至希望交朋友的缘故。
他不觉得贺汉渚有理由要对父执般的王孝坤不利,贺汉渚也不像是这种背恩负义之人。所以他很不明白,王孝坤为什么防他防到了这样的地步。明知他和西北军的渊源不浅,还来这一手。这不就是在拔虎牙吗?
人都有脾气的,尤其是有本事的人。除非甘心被人在脖子上套上绳索,否则,遇到这样的事,谁不会多想一下?贺汉渚现在出京,章益玖也能理解。
现在事情已经出了。就他内心而言,在贺汉渚这里,他是不愿当这个恶人的。但真的没有办法,他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眺望片刻,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之感。
这样的特殊时刻,一个巧合也就罢了,两个巧合同时发生,将专列阻在这里……
他再多想,为防万一,立刻掉头,正要回到火车上,突然这时,候车室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章益玖循声抬头,见对而的候车室里涌进来了一大群的人。
灯光昏暗,稍远些就看不大清,乌鸦鸦的,但目测至少有上百人,看着全是男人,以青壮居多,打扮像是农人。
他一惊:“怎么回事?干什么的?”
车长也愣住了。
几个在外的车站值班人员根本拦不住这么多的人,很快,那些人都挤到了站台上,肩披麻袋,摩拳擦掌,东张西望,口里嚷着“货物在哪“,本没几个人的冷清站台上,变得拥挤了起来。
值班人员气急败坏地报告,说这些都是附近村里的村民,就在刚才,一个自称是车站里的人进村,说连夜到了一大批货物,急需卸载,让他们来帮忙,搬完之后,每人可以发一个银元,村民不睡觉了,全村青壮出动,连老头子也跟了过来。
车长莫名其妙,慌忙挥舞手,大声喊:“没这样的事!你们被人骗了!都散了散了,赶紧的,立刻回去!”
虽然距离不远,但大半夜从床上爬出来到了这里,现在钱又没了,村民自然不乐意,咬定就是车站的人来叫他们的。一边不肯走,一边急着赶人,吵嚷了起来。不知道哪里突然间撒出许多银元,落雨一般,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满地乱滚。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捡钱,村民反应了过来,争着捡钱,站台上顿时乱成一团。
章益玖丢下这里,扭头正要冲上火车,忽然后颈一痛,被什么给重重击了一下,顿时眼前发黑,伴着耳中嗡的一声,人便栽倒在了地上。
他悠悠苏醒的时候,感到脑袋还是阵阵发疼,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硬板床上,周围围了一大圈的人,都在紧张地看着他,当中便有那个站长,发现他睁开眼睛,站长松了口气,喊道:“醒了醒了!章次长自己醒了!”
章益玖呻吟了一声,摸了摸肿胀的后脑,挣扎着,坐起来。
站长急忙和人一道将他扶起,讨好地道:“章次长您没事吧?可把我吓坏了。我已经叫人去请郎中了,您再休息一下。”说完,催人给他倒水。
章益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就躺在站长的调度室里。脑袋的疼痛让他想起了自己晕过去前的那一幕,整个人一凛,弹了起来,迅速朝外望了一眼。
火车还停着,但半个人也不见了。昏暗的灯光下,站台上冷冷清清。
“人呢!”他吼道。
站长忙说村民都已经散了。
“副官呢!”
站长指了指外而。
章益玖扭头看去,见副官就站在门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不用问,看这模样,章益玖也能猜到情况。
早有他的手下告知他被人击晕之后发生的事。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贺汉渚已经走了。当时站台上很乱,副官带着人把守包厢,不料车上突然冲上来一拨全副武装的人,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副官就被缴了械,脑袋上顶住枪,剩下的人也不敢再反抗,贺汉渚就这么顺利地走了。
章益玖命站长和其余一干人全都出去,将放走了人的副官叫进来。
副官入内,目光躲躲闪闪,神色惶恐,低下头,大气也不敢透。
章益玖看似脸色阴沉,实则心里直呼庆幸,反倒有些感激那个把自己打晕了的人。
今晚顺利拦下贺汉渚后,他最大的担心,是在上火车前会出意外。只要上了火车,便就安全了。他做梦也没想到,途中竟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现在他是明白了,下个站点被控制住了,逼停火车。现在想想,很是简单。但在之前,他是真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招数,根本未加防备。
刚才那样的境况之下,自己要是没被打晕,不放,死扛到底,就是和贺汉渚彻底撕破了脸,把事情做绝了。他不愿意。但若放人,回去之后,就是自己的责任,他同样不好交待。
现在好了,事发突然,那个说放行的人也不是自己,而是派来监视的佟国风的心腹……
章益玖冷冷道:“说是你下令放行的?”
副官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沮丧无比,辩解道:“我也是没办法。倒不是我怕死,而是当时车厢里就那么大的一点地方,人又多,敌我难分,真开枪打了起来,咱们兄弟自己人也会伤到。再说了……”
他咬牙:“姓贺的平时就能收拢人心。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想动手,就我一个人,能有什么用?我不放,还能怎样?”
章益玖不再说话。
副官见他脸色好了些,想他就算没亲口说放人,但现在人走掉了,他和自己终究还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他也没法完全撇清干系,心终于稍宽,便带了点讨好地商量:“章次长,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再调人去追?我全任你差遣!”
章益玖斜睨了对方一眼,冷哼了一声:“贺汉渚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们停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老子的头被人打破了,叫个郎中,现在还没到!追个屁,能追得上吗? ”
副官是是了两声,又小心地道:“那怎么办?回去如何交待?恳请次长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