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明湛留田晚华单独说话儿。
当然,明湛气不顺,让田晚华在外面整整跪了早膳的时间。直到明湛怒吼吼的扒了三碗饭,扫了一碟子葱花儿小油饼儿又啃了两条鱼吃了若干菜后,撑的抱着肚子靠在阮鸿飞身上直打嗝。阮鸿飞欣慰的摸了摸明湛软乎乎的脸,“胖,照你这样吃下去,用不了几天就能把双下巴养回来了。”
“男人哪儿能看外表呢,关键是内在魅力。”明湛对着阮鸿飞扬扬小下巴,将脸凑过去。阮鸿飞矫情的一把推开,皱眉道,“嘴还没擦干净呢,油糊糊的。”
“屁!叫你亲我脸呢。”明湛又将脸凑过去,催促道,“快亲,亲完我还有事儿呢,别耽搁我时间啊。”
阮鸿飞香一口,明湛唇角微翘,又将脸拉下来,这才去见了田晚华。
田晚华就在宣德殿外跪着呢。
外面雪还在下,何玉命人送了把伞给田晚华。田晚华颇有自虐情结,伞也不撑,待明湛宣他进去,已经冻的唇角发青,脸色煞白,半拉雪人儿,险些起不了身。
若是此情形给田晚华的亲妈瞧见,定要心疼的心都碎了。如今明湛看到,却是君心似铁,不予理会。明湛道,“你现在冷,外面那些灾民,肯定比你暖和不到哪儿去。”
田晚华跪下叩道,“臣有负于陛下。”
“别说这些请罪的话了。”明湛一只胳膊斜拄着个大迎枕,手里抱着一只手炉,瞥田晚华一眼,淡淡道,“晚华,什么叫好官。不要说什么爱民如子,太虚太假。一个官员,朕拿出一两银子,你把这一两银子完全用到百姓身上,这就是难得的好官了!”
“朕为何要把你提拔上来,究根由底,是因为朕看到了你做县官时肯为当地百姓张目。他们的冤情,你能为他们说出来。”明湛道,“朕知道,帝都权贵多,天上掉个砖头砸着三人,其中两个可能就与权贵豪门有关。你若是想面面讨好儿,其结果,你应该已经有所体会了。”
“若你是那种油滑秉性的人,当初,朕根本就不会让你做帝都府尹。”明湛叹道,“这世上,圆滑的人太多了,当然,这种人有这种人的用处。但是,朕不喜欢这种人,圆滑则失之棱角,可是,大丈夫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晚华,你想面面讨好儿,或许你真能讨好许多人,但是,最终,你辜负的人,定是朕。”
明湛沉声一叹,“若你失了原本的风骨,与朕说一声,朕不叫你在此任上为难。”
“你素有清名,不要因为帝都府尹这个官位而毁了你这些年的名声。”
明湛是帝王,亦是田晚华的伯乐。若没有明湛,田晚华如今还是浙闽一个临海小县里做着穷嗖嗖的县太爷呢。现在,田晚华到此官此位,皆是明湛破格提拔之故。
似李诚,似田晚华,他们当初有着种种优点。明湛不拘一格,将他们置之高位。
但是,问题也很快出现了。
有些人,处于低位时尚不觉什么。毕竟,地位低了,接触的人有限,接触的利益与诱惑也有限。可乍一处高位,就难免失了分寸。
李诚与田晚华就是其中最好的例子了。
明湛并没有如早朝中那般疾言厉色,他这样心平气和的与田晚华说话,田晚华更是羞的无地自容。不过帝王始终未提要夺官去职之话。
田晚华似乎能看到一些希望,落泪道,“臣辜负了陛下,臣求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若是臣再有负君之事,陛下只管将臣千刀万剐,臣绝无他话!”
一件施粥赈灾案,折了一个内务府总管,以及一连串儿的内务府的小官儿与帝都府的小官儿,田晚华降三级留任,以观后效。
其实明湛的处置颇具有政治智慧,他不留李诚,其一就是因为李诚的官位。内务府总管,这个位子简直太重要了。
一个容易被金钱所收买的人,明湛断不能将皇室的事交到这样的人手里。而田晚华,并无明显的贪迹,且田晚华身为帝都府尹,帝都府的治安的确是有着很明显的好转,这也是田晚华之功。
其二,李诚是明湛身边儿的人,从龙之臣。
从龙之臣,与旁人不一样。明湛看重他们的只有一个“忠”字,若是失去了这种品质,明湛的手段也已经足够震慑其他的与他一道走来的人了。
其三,明湛想的最深远了些,为什么好端端的别人不出事,偏生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人就这样掉链子呢!
明湛眼睛微眯,脸色沉着,垂眸思量。
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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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湛亲自提审了李诚,他始终不明白,他对李诚信任有加,破格提拔,将内务府总管这样重要的位子交给李诚,李诚焉何会背叛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狱中这些时日,李诚当然没什么好果子吃。不过面君之前,刑部还是略给他收拾了收拾,以免亵渎了君王。才三十几岁的人,形容枯槁,目光呆滞,早已不复当初俊才高位的气度风流。听明湛有问,李诚张了张干枯的唇,轻声道,“臣着人去买办,发现买办自来抽成。一两银子的物件儿报成二两,二两银子的东西报成四两。陛下,一个人是无法与一群人做对的。哪怕臣是内务府总管也是一样。这次买米,是内务府郎官儿付大人牵线搭桥,自帝都程氏米行买进。程氏米行背后便是湖广付家,而湖广付家与湖广忠义侯互为倚仗。他们的姻亲故上遍布朝纲,臣可以办一个郎官儿一个米行。可是,臣不敢与他们背后的势力作对啊。”
“你为什么不直接与朕说呢?”这算什么狗屁理由,明湛问,“只要朕保你,谁敢拿你怎么样?当初父王要杀你,朕都可以保你无恙,如今到了朝廷做了官,朕难道就保不住你了吗?”
以李诚的聪明,当然明白,若是他早点儿说出难处,明湛并不会怪罪于他。明湛对于身边的人向来不薄。哪怕在当初明湛不会说话时,无权无势,他对身边儿的人也是推衣解食,真心相待。
可是,那种前呼后拥的风光,那种人人恭维的骄傲,那种娇妻美妾的得意,那种男人的野心……再对比今日凄凉愧悔,李诚眼中泪光闪过,低声道,“臣想着,别人也是这样干,臣照葫芦画瓢,应该无甚错处。是臣生了贪心。”
明湛叹口气,翌日,李诚被处斩。
沈拙言在皇家报刊上通报了帝都赈灾案,同时明湛要求将朝廷所有的赈灾款项公布于众,以及所有阵亡将领的抚恤级别与抚恤款项的数目,全部都刊印在皇家报刊最显眼处。
此手段一出,不必明湛去查,便有地方御史上本以及诸多贪污抚恤银两的案子暴露出来。明湛大怒,近而在六部之外成立一个单独直属于帝王负责的衙门——廉政部。
顾名思义,这就是专门反贪部门。
但是有朝臣生怕廉政部成为帝王的特务机构,明湛随之声明,进入廉政部有三个要求,第一,公示财产;第二,人情走动不能超过一两纹银,若是超过,你得备案;第三,忠国忠君。
明湛道,“朝廷是治理天下的地方,是为了让百姓过更好的日子。不是为了让你们升官儿发财,若是你们自认管不住自己的手,可以提前辞官归家,朕也不会怪你们。”
“自今日后,谁再敢乱伸手,咱们的君臣情分可就顾不得了。”
廉政部的设立在整个大凤朝的历史中,甚至在整个王朝的历史中,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无数史学家对于廉政部赞誉有加,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廉政部的建立经历了一个无比艰难的过程。甚至连第一个主动加入廉政部的官员,亦是一个广受争议的人物儿。
明湛正在发愁人手儿的事儿。
这个时候,人们恨不能把自家银子挖个坑埋起来不叫人知道,哪个愿意把财产公示呢。哪怕诸人都知道此部是皇上直接统领,也没啥人愿意去。
冷的很。
就是明湛也没料到第一个主动要求加入廉政部的人是魏安。
魏安完全是为了求一个省心,他说的明白,“陛下,我啥也不缺了,就盼着能过安全日子。我就图您那一条儿,人情往来不超过一两银子。虽然大哥不在帝都,唉,走动的人家儿实在太多了,光走理就烦的很。我加入廉政部,不送礼,也不收礼,省了大事。”
这个时候,明湛还真需要一个人出来当个榜样,见魏安说的实在,还是犹豫的问一句,“这要是进来,以后舅舅送你东西,你也不能收了。”
魏安眉毛挑的老高,撇撇嘴道,“我用得着他送我东西?向来是他来我府上混吃混喝,若不是看在陛下您的面子上,真懒得理他。”
“这跟朕有什么关系?”明湛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竟然在魏卫夫夫二人的生活中起到了什么举足轻重的作用不成?
魏安一脸理所当然,大大方方道,“自然有关。卫颖嘉相貌不错,身量也不错,床上技术更不错。虽然有些小心眼儿,不过好歹是个皇亲,有陛下您的面子,我也能跟着沾光呢。若他不是永定侯,而是路上讨饭的乞丐,难道我会跟他在一处儿?”
“你这也忒实在了,叫舅舅知道,多伤心。”明湛听了一耳朵八卦,内心非常满意。不过俩人早八百年前就勾搭上了,现在魏安说是图卫颖嘉的身份地位,明湛是不能信的。
“谁叫他喜欢我呢。”魏安哈哈笑两声,就要告辞,明湛唤住他,“你去瞧瞧皇祖母,她老人家常念叨你的婚事呢。”
太皇太后对他们兄弟向来非常照顾,魏安自然领命。
太皇太后的年纪并不大,还不到七十岁。
见着魏安倒是挺高兴,命人拿了新鲜的果子来给魏安吃。
“姑母,您身子好些了吗?”见了面儿,魏安自然要问一句。前些日子太皇太后身子不适,魏安来瞧过两回。老太太已是宫里辈份最高的人了,俩儿子虽然远在云贵,明湛却是亲孙子,自然委屈不到老太太。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点头,“无妨了。前儿我还说呢,叫皇上瞧着帝都里的名门淑媛,给你找个合适的闺女。”
“姑母,您就别为我操心了。”魏安剥了个橙子给太皇太后,“我什么样,您还不知道么。也配不上好人家儿的闺女。”
“这叫什么话。”太皇太后素来护短儿,且在她看来,魏安除了有些喜欢男人的毛病,没啥地方不好。可喜欢男人,又不耽搁生孩子,执拗道,“你这模样这身份,比哪个都不差。娶个贤惠可人的,生几个孩子,也像户人家儿。不然如今你大哥在海外,那么大的府第就你一个,没个妥帖的人照顾你,我也不放心呢。”
魏安虚应,“以后再说吧,我也没见过特可心的呢。”
“恍恍惚惚的,我倒是听说徐相家的闺女不错。”太皇太后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小道儿消息,对魏安道,“虽说和离过一回,却不怪这丫头,贤惠又能干,还为太后南下去打理善仁堂呢。你要是中意,我为你做这个大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