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
  李昭拳头紧紧攥住,咬牙切齿地就要往下走。
  忽然,他脚底一踉跄,手扶住头,咕哝一声吐了口血,竟被气得软软晕倒。
  我哪里还顾得上与李璋和梅鉴容计较,下意识跑出去接住他,赶忙让胡马和蔡居把他往偏殿抬去,快把太医宣来!
  扭头看去,底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朝臣纷纷侧目,对着我小声议论,又从头到脚打量梅濂,仿佛在说皇后怎么会是妓?又怎会是梅尚书的妻子?皇帝怎会夺人发妻?梅尚书如此平步青云,安知不是借着皇后这股东风!
  饶是过去这二十几年我经历过大风大浪,此时也有些慌乱,更多的是难堪,仿佛自己被人当街扒光了衣裳后,又被人指指点点。
  我从来不怕被羞辱,我怕的是,李昭和睦儿遭人非议。
  “都给我闭嘴!”
  睦儿暴喝一声,他这会儿身子气得发颤,一把拉开正在掐梅鉴容脖子的梅濂,一个窝心脚上去,就将梅鉴容踹得后飞,咚地一声砸到了门上,吐了口血,生生晕过去。
  转而,睦儿扭头,怒瞪向被兵部尚书护在身后的李璋。
  而李璋唇角咧出抹恶毒的嘲笑,面上一派的洋洋得意。
  这时,袁文清察觉到情势不妙,试图上来调解,横在睦儿和李璋之间,皱眉道:“陛下昏迷,二位皇子不可在勤政殿动手,一切等陛下醒来后再作决断。”
  睦儿这次倒是没有出言挖苦首辅,一把拽开袁文清和海明路,他双眼微微眯住,紧盯着李璋,冷声道:“有种就再说一次。”
  李璋丝毫不惧这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弟弟,面上的嘲弄更浓了,斜眼看了眼我,直面睦儿,傲慢道:“你,毒妇贱人之子,怎配在孤面前说话。”
  我担心睦儿被这小子激怒,做出当众杀人之事。
  谁知睦儿瞪着李璋,上下打量他哥哥,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往出蹦:“你,淫.娃荡.妇之子!怎配在本王面前嚣张。”
  果然,睦儿这话瞬间激怒了李璋。
  而此时,闷雷一声接着一声,暴雨倾盆而至,正如十几年前废后那天一样。
  李璋像想起什么似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生生抽搐了几下,一把抓住睦儿的衣襟:“你胡说!”
  “哼!”
  睦儿手臂一把挥开孱弱的李璋,同时,一个大耳刮子就打了过去,这小子素来心黑手狠,当即就将李璋给打得口鼻出血,摔倒在地。
  睦儿并未慌,先是环视了圈众人,冷声道:“众所周知,我母亲多年前虽下过内狱,可为何太妃所救,在太妃跟前做了十多年婢女,清清白白的,根本没有什么嫁人一事,相反,梅鉴容私通萝茵公主,被梅尚书施以宫刑,此人心怀怨怼,故意勾结镇国公污蔑皇后和尚书,罪大恶极,立马将梅鉴容给本王押入诏狱,等陛下发落。”
  紧接着,睦儿不慌不忙地走到李璋面前,脚踩住李璋的脖子,不让李璋发出一点声音,他眼里含着怒,瞪着李璋,喝道:“你娘是因为什么被废的,你忘了?来,本王帮你回忆回忆。”
  睦儿给孙储心和武安公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拉住海明路和袁文清,他仰头,看着众朝臣,高声道:“众位,废后张素卿妒忌我母亲有孕,当年屡屡加害我,除此之外,她还做出秽乱后宫的勾当,凤翔二十三年十月,张素卿得知宫中管事太监秦林有个孪生兄弟秦望,这贱妇不甘寂寞,借着归宁之机让秦氏兄弟互换,与秦望在坤宁宫颠鸾倒凤,甚至还弄出个孩子。”
  这时,李璋脸窘得通红,想要替他母亲辩解,奈何被睦儿辖制得死死的,发不出声,又站不起来,只能恨得又抓又挠睦儿的小腿。
  睦儿冷笑数声,接着道:“开平元年三月,张素卿兄长张达齐得知此事,帮淫/妇杀了秦氏兄弟,开平二年六月,勤政殿商议废后,陛下当时顾念着长子李璋的颜面,未曾将此事公之于众。”
  睦儿环视了圈众人,目光依次扫过几位尚书:“当时勤政殿有肃王、何太妃、郑贵妃,袁文清、姚瑞、梅濂、海明路等,证据确凿,淫.妇亲口承认秽乱后宫,怎么,才十多年,你们就忘了?”
  紧接着,睦儿像踩蚂蚁似的,脚用力碾了几下李璋的脖子,脚背扇了下李璋的侧脸,朝外头的卫军喝道:“来人,给本王将这满口谎话的淫.娃荡.妇之子看好了,待陛下醒后发落!”
  第185章 山雨欲来 羞耻??
  雷声大作, 暴雨冲刷着这座死寂而又巍峨的宫殿,内外皆静,所有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我坐在拔步床边, 扭头瞧去, 李昭此时沉沉地躺在床上,他脸色苍白, 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睡得很不踏实, 也不知是不是下雨着凉了, 他身上有些发烫, 薄唇略微发紫, 一直在微颤,口中发出轻弱的痛吟声。
  由莫太医悉心医治, 他的呼吸已不似最初那样粗重,渐渐平缓下来,太医说他气急攻心, 加之着凉发烧,不打紧的, 可他已经昏迷了一个时辰, 怎么还不苏醒。
  略扫了眼, 睦儿和李钰此时跪在底下, 胡马、蔡居等宫人皆屏声敛气, 侍奉在一旁, 大屏风外数个黑影耸动, 正是六部阁臣和各台、院的重臣,所有人都在等着圣躬安的消息。
  我心里乱了、怕了。
  我知道作为皇后,现在最该镇静, 可……
  当年我还是梅濂的妻子,听闻梅濂被官差拿走,我没有乱,我第一时间拿出所有积蓄去打探消息,救人,更想好若是梅濂出不来,我的退路在哪里。
  而如今呢,我发现自己真的越活越倒退了,都四十二的人了,好歹商海摸爬滚打,好歹伴君如伴虎这么久,怎么还会乱、怎么这么难受、怎么静不下来。
  在我印象里,李昭从来都是打不倒的,有他在,我就感觉踏实、什么都不怕,他怎么会忽然昏迷不醒?
  我忽然想起当年生双生子时的事了,我血崩垂死,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如今对调过来,原来,焦心竟是这样的折磨人。
  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身子探过去,看着他清隽温润的睡颜,想给他擦一下额上的汗,可手竟颤抖不已。
  李昭,你可千万别出事,你若是去了,你留妍华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办。
  这时,莫太医端着药碗,躬身走上前,跪到一旁恭敬道:“娘娘,该给陛下用汤药了。”
  我白了眼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皱眉问胡马:“杜院判呢?怎么还没来?”
  胡马忙道:“今儿杜院判休沐,是莫太医上值,老奴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去找杜太医回宫,算算时辰,应该快到了,娘娘莫焦虑,注意您自个儿的身子哪。”
  “再派人去看看。”
  我催促了句。
  正在这时,我听见跟前传来了声动静,我立马扭头看去,李昭醒了!
  他脸色比刚才要好多了,难受地长出了口气,胳膊颤巍巍地抬起,伸向我。
  我立马抓住他的手,泪如雨下:“我在呢。”
  “别哭。”
  李昭虚弱一笑:“朕没事。”
  转而,李昭眼珠滚动,扫了圈众人,冷声问:“那个孽障呢。”
  这时,秉笔太监蔡居忙上前一步,躬身回话:“回禀陛下,镇国公被看押在偏殿里,梅尚书脱去官服,正跪在勤政殿外待罪。”
  李昭眼皮生生跳了两下,他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赶忙上前,半跪在床上,从后面将他搀扶起来,给他背后垫了两个软枕。
  “快喝药吧。”
  我让莫太医将药呈上来,自己先喝了两勺尝了尝冷热,这才给李昭喂去。
  许是热药下肚,他面颊也红润了不少,人瞧着也精神了很多。
  “爹爹,您如今感觉怎样?”
  睦儿这会儿双眼通红,跪着行到床边,这么倔强要强的孩子,此时也忍不住落泪了。
  我心疼儿子,还似往常那样,手轻抚摩他的头。
  哪知他猛地将我的手打开,仰头直面我,像是从未认识我一样打量我,眼里有种不可描摹的愤怒。
  睦儿似想问我什么,嘴张了好几次都没说出来。
  我知道,梅鉴容和李璋在勤政殿的那番话还是刺激到他了。
  “睦儿。”
  我再次去抓儿子的胳膊。
  谁料儿子又一次挥开我,我的手悬在空中,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睦儿盯着我,什么话都不说,忽然就落泪了,随后猛地站起,拧身就冲了出去。
  在他心里,母亲一直是高贵的凤凰,虽说一度家族落败为婢,可也是干干净净的,他接受不了母亲当过妓,更接受不了母亲曾是梅濂的妻子。
  “陛下,他、他……”胡马担心地直往后看,手紧紧攥住拂尘。
  “你去瞧瞧罢。”
  李昭叹了口气。
  “是。”
  胡马得到准许,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朕已无碍,先都下去吧。”
  李昭挥了挥手,让侍疾的宫人和阁臣都退下。
  不多时,偌大的寝宫就只剩我和李昭两个人,我低着头坐在床边,默默垂泪,他哀声叹气,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背。
  我再也忍不住,冲到他怀里大哭。
  他环抱住,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由着我宣泄。
  因为揭破我那不堪的过去,他被气得吐血昏迷,儿子虽说极力在勤政殿镇住场面,可还是……
  良久,我颤声问:“你说他,会不会恨我,以有我这种母亲为耻。”
  “怎么会,你何错之有啊。”
  李昭用袖子帮我擦去泪,柔声道:“去好好同他说,也不必再瞒他,他长大了,能懂你过去的苦。”
  “我……”
  我哽咽不已,仍在抵触提起过去的不堪,可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改日同他说罢,我不放心你,得陪在你跟前。”
  “朕没事儿。”
  李昭轻拍了下我的肩,笑道:“朕就是被那孽障气狠了,当时觉着胃里一阵绞痛,就吐了口血。现在吃了药,睡了会儿,无碍了。”
  他担忧地看着我,柔声道:“倒是你呀,朕真是怕你那个“病”又发作了,待会儿让大福子送你回府,家去后好好休养,多喝点补药。你放心,朕处理完李璋和梅鉴容等人后就回家,让厨子做八宝炖鸭,朕好久没吃,想吃了。”
  “好。”
  我整个人趴在他腿面上,哭着应承。
  ……
  疾风骤雨虽已过去,可天仍旧阴沉着。
  青石地面净可鉴人,水洼里飘散着各色花瓣,车轮碾压过去,留了一路哀红。
  我坐在马车里,心腹秦嬷嬷和云雀侍奉在侧。
  大抵哭了太久,眼睛有些酸疼,我的耳朵依旧发热,勤政殿之事历历在目,十几年前张素卿经历过这么一遭,如今也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