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李昭连连点头,俊脸没有半点喜怒情绪,他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柔声问:“你觉得老三和老五不错?”
齐王忙笑道:“陛下圣明。”
“你觉得自己比不过他们俩?”
李昭手指点着桌面,笑着再问。
“臣的天资实在愚钝。”
齐王头杵得越发低了,语气诚恳。
“你也太妄自菲薄了。”
李昭冷笑了声:“朕算是听懂了,论能力,你觉得比不过老三老五;论家世,一个背后有谢氏支持,另一个是宠妃之子,后头站着数位高官重臣,你虽长又贤,但输在靠山上了?”
齐王愣住,忙叩首:“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昭倒是没发火,扭头看向身边立着的蔡居,手却指向齐王,用一种近似戏谑的语气打趣:“朕说这位长子太过谦虚,瞧见了没,他倒是忘了自己岳父是兵部尚书,更忘记了师父是首辅,还忘记了与他亲厚的叔爷爷肃王,更忘了这些年他修《大藏经》,结交文官武将,博得个贤良的美名,”
说到这儿,李昭头歪在虎皮靠背上,垂眸看向齐王,笑道:“儿子啊,真不用羡慕旁人,你的才能不输给他们,而且背后的山也挺硬的嘛。”
齐王吓得连连以头砸地:“臣、臣惶恐,求陛下明察。”
“行了,不过是闲话家常,瞧你那又哭又跪的怂样,快起来吧。”
李昭白了眼齐王。
他从漆盒中拿出只小银剪,把案桌上的青花龙纹蒜头瓶勾到跟前,修剪里头插着红梅,语气十分平淡:“上个月你和老五因为一个叫‘凌霜’的祸水小婢争风吃醋,将长安朝野内外搅和的乌烟瘴气,而今也如了你愿,凌霜成了你身边人,这些日子那丫头可伺候好了你?”
“臣、臣有罪。”
齐王脸色越发惨白,忙含泪道:“陛下,臣真的没有授意家下人与凌家接触,更不敢往五弟身边安插什么细作。”
“是么,你的意思是元妃诬陷你?”
李昭手上用力,嘎嘣一声,用银剪将红梅拦腰斩断,梅枝掉落,花瓣散了一桌面。
李昭脸色越发阴沉,指头在用力按压梅花瓣,皱眉道:“你生母折辱陷害元妃,她虽恨,可从未招惹过你生母,更没有把仇恨转移到你和萝茵身上,反倒是那贱人,明里暗里地下毒害她和睦儿。为了避嫌,元妃这十多年委屈地住在宫外,当年她因为你的冲撞早产垂危,可她心里再委屈,也不曾说过你半个不字。”
听到这儿,我不禁勾唇浅笑,手将黑发别在耳后,心里真是畅快无比。
当年我选择隐忍不发,并不是我懦弱,怕了齐王,而是因为李昭。
李昭心思太深,我若是日日吹枕头风,说齐王兄妹的不好,反倒会引起他的反感和对长子的恻隐之心。
那么好,我什么都不说,让李昭自己去看、去反思、去愧疚,一旦当他的心彻底扭转道我和儿子们身上,那么齐王再贤德再委屈,他也不会动容分毫了。
争一时的高下得意算不得什么,要紧的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才是赢家。
我接着往里看。
齐王刚才起身坐下,发现皇帝脸色不对,立马噗通一声跪下。
他是聪明人,知道多说无益,不敢为自己辩解,只是“满含委屈”地落泪,承受即将到来的雷霆之威。
“长安诸人皆把凌霜这事当成“二王争美”的笑话,朕却不这么认为。”
李昭翘起二郎腿,用帕子擦自己指头上的梅花汁子,冷笑不已:“知道么璋儿,凌霜让朕想起了个人,梁元。这个太监厉害啊,受你祖父和舅父的安排,在勤政殿老老实实地伺候了朕五年,当年老五刚出生,朕便将他抱回宫里独自抚养他,谁承想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老五被梁元下了毒。”
齐王呼吸粗重,他此时满头大汗,急道:“梁、梁元之事不是因死无对证,最终以悬案封为密档么,况、况且张致庸父子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是啊,死无对证。”
李昭将帕子用力掷到桌子上,双眼危险眯住,幽幽笑道:“朕如今多住在宫外,日日夜夜与老五相处,那祸水小婢今日敢打老五的主意,怕是明日就敢窥伺朕了!”
“臣不敢、臣不敢。”
齐王吓得以头砸地,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不敢?”
李昭起身,双手背后,慢悠悠地走到齐王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璋:“人都道你这回被睦儿欺辱,朝臣不住地议论,说朕偏心小儿子,让你受了大委屈,可在朕看来,你齐王爷手段厉害得很哪,一步步走得很稳嘛,你们夫妻又哭又寻死的,先是让袁文清和海明路站出来指责睦儿,再是暗中密令朝内中下层官员议论此事,最后命士子写文章诗词抨击睦儿,一时间废瑞王的声音鼎沸,到最后竟裹挟朕处置老五!”
说到这儿,李昭竟一扬手,重重地抽打了下齐王一耳光,登时就把齐王给打翻在地。
齐王匆忙爬起来,跪爬到李昭脚边。
“陛下,臣、臣真的冤枉。”
齐王手捂住发红发痛的侧脸,抓住李昭的袖子,急切地替自己辩解:“首辅和海尚书心疼臣,这才站出来说了几句话,至于废了五弟,真不是臣的主意啊。”
李昭嫌恶地将袖子从齐王手里拽走,又打了齐王一耳光。
李昭什么话都不说,任由齐王涕泗横流地辩解,只是盯着齐王冷笑,最后把齐王看毛了、不敢哭诉了,他这才往后退了几步,淡漠地打量着他长子,面无表情道:“老五如今年纪小,经历的事少,的确算计不过你,若没有朕在背后撑着,恐怕就着了你的道。可过两年他再大些,你未必能斗得过他,老五心黑手狠,便是朕都拢不住,璋儿,你到底是朕的长子,朕疼了你一场,如今便给你寻个出路,你就藩去吧。”
齐王登时愣住,连哭都忘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昭,脸色煞白,问:“爹爹是厌弃儿子了么?”
说到这儿,齐王呼吸忽然粗重起来,额上的青筋顿时冒出,浑身微微抽搐,并且剧烈地咳嗽,咚地一声侧身倒地,样子十分骇人。
“先忍忍,等朕说完了再犯病。”
李昭并未理会,冷笑了声。
他从案桌上端起那杯冷了的茶,喝了口,淡漠道:“蔡居,拟旨。齐王李璋私养沙门,暗中窥伺朕,意图不轨,又屡屡发出不满抱怨之言,妄议储君之事,不睦兄弟,不敬君父,今削其封号,由亲王降为郡王,改封为临川郡王,命其携带家小,前往封地平凉,非诏不得返京!”
这旨意一下,我也惊着了。
此时我紧张得口干舌燥,忙往里看去。
齐王,不,这会儿应该是临川王了,他脸上毫无血色,软软地瘫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高大的君父,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眼里满含悲痛和怨恨,可一个字都不敢说,忽然喉咙滚动,竟生生吐了口血。
这回,他没再卖惨,唇角微微上牵,似苦笑了声,摇摇晃晃地跪好,磕了个头,颤声道:
“臣领旨,谢恩。”
说罢这话,李璋抹去唇边的残血,跌跌撞撞地站起,头低下,哽咽道:“臣这就回家,收拾细软,不日便离开长安。”
“倒也不急。”
李昭双臂环抱住,冷声道:“等老五回来后,你再离开也不迟。平凉是个好地方,地处江州和利州交接之地,离长安也近,富饶繁华,朕知道你家中人口多,开销大,到时候会以亲王的俸禄待你,也会多派卫军护着你。”
听到此,我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
李昭让李璋等睦儿回来后再离开什么意思?是因为怕李璋狗急跳墙,暗中谋害了他的宝贝儿子;
李昭把封地选在平凉,这是什么意思?是怕封地太远,朝廷鞭长莫及,控制不了;
给李璋丰厚俸禄又是什么意思?是不让他碰封地的财、军、政权,说白了他就是空壳子一个,连小小县令权力都没有。
我长出了口气,接着往里看。
李璋此时几近崩溃,他牙关紧咬,脸苍白得犹如纸一般,眼睛红得都快嗞出血了,强撑着谢恩:“臣多谢陛下恩典。”
“行了,下去吧。”
李昭不耐烦的挥挥手。
“是。”
李璋薄唇紧紧抿住,躬身往出退。
“等等。”
李昭忽然开口,喊住李璋。
这男人上下扫了眼长子,云淡风轻道:“在宣你来之前,朕已经让胡马处置了凌霜那贱婢,赐鸩毒,三代亲族连坐,其余沾亲带故者,皆充军,永不得脱贱籍!”
第173章 小宝儿 貌比潘安的容郎
在春雨凄凄的寒夜, 旧疾复发的李璋被内侍抬回了郡王府,据说昏迷了两日两夜,醒后一言不发, 拒绝见任何人, 或是痴愣愣地站在日头底下发呆、或是对着一池枯荷垂泪,神情抑郁,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李璋被贬和凌霜族诛的消息很快就四散开来,紧接着由司礼监胡马牵头、羽林卫沈无汪执行, 查处了一批旧日和李璋往来甚密的中下层官员, 随后皇帝以蛊惑亲王之罪, 斩了几个王府幕僚, 贬了数位官员。
这回几乎无人站出来聒噪,窥伺帝王的罪名太大, 谁担得起?
长安一时间笼罩在股无声的恐惧当众,人人自危,忙不迭地撇清和临川王的关系。
反观的睦儿那边。
这小子隔三差五送回家书, 给李昭上报在北方的进展。
说是到洛阳后,他先是带着厚礼去探望了荣国公和月瑟皇姑, 紧接着去小姨盈袖家住了两日, 听刺史左良傅上报云州的军、政、财各方面的事。
睦儿按他爹爹的指使, 暗中会见了化名为安博的赵氏遗孤赵童明, 礼贤下士, 将其收为瑞王府幕僚。
十多年前我初做丽夫人的时候, 就为自己和儿子想过退路, 将长安的生意做到洛阳,慢慢地将财产转移出去。有了这个想法后,我就派了燕娇远赴洛阳经营钱庄、酒楼等各类生意, 积攒下非常可观的资产。
而今这些银钱派上了用场!
当时常煨将军一句探望旧日军中好友,李昭紧接着就让睦儿去云州,安抚三王之乱中牺牲将士的遗孀、孤子,并且协助地方官员组织军屯。
要做这些事,巨万的银子和粮帛是少不了的,李昭这边肯定会让户部拨一部分,而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落后。
我早都派人通知了云州各钱庄、商铺的掌柜,瑞王可随意支取柜上的银子。
睦儿此举,果然赢得了军中的美名,他接受赵童明的建议,招募那些阵亡将士的遗孤,组建了支小军队。
这小子家书中得意地告诉他爹,他给这支热血忠魂取名为“双风营”,意味着誓死效忠大风先生和小风哥。
也就在那时,越国部分军队又开始蠢蠢欲动,假装成悍匪,在边境的榷场抢掠牛羊和财物。
睦儿这混小子听闻此事,竟偷偷带着心腹将士杀了过去,随他去洛阳的常煨将军和大福子得知后,吓得赶忙追了去,而荣国公也急忙调兵遣将,时刻保护瑞王的安全。
之前李昭就对李璋说过,睦儿这小子心黑手狠。
血战数日,加上诸名将背后坐镇,最后还真叫这小子将那伙越国悍军给打了回去,双方再度签订免战合约,维护榷场和边关安宁。
而这时,赵童明出手了。
这孩子身在北方多年,黑白两道皆吃得开,纠结了伙鸡鸣狗盗之徒,在越地散播瑞王神勇、无人能敌的传言,同时又让人在边地口耳相传瑞王爱民宽仁,竭尽全力给睦儿营造美名。
睦儿写信回来,给李昭绘声绘色地描述战场之事。
李昭和我提心吊胆地看信,见睦儿在信中说只是腿受了点小伤外,一切无碍,我俩总算松了口气。
李昭立马回信叱责:“难道国中无将了,要你这十三岁的毛娃娃上战场厮杀?既去了军中,那便和诸名将多学学统兵和战术,莫要再冲动地往前冲。”
末了,皇帝老爷嫌弃地骂了句:“什么双风营,忒难听了,改成威风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