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王鲲鹏兴奋的说,“也就是说赵先生、不,我师父的地位和道教协会的会长是同等的级别和身份。”
“就他一个光杆司令,加上金仲,还跟他不对付,”徐云风轻蔑的说,“这种就要断气的门派,和道教分庭抗礼?”
“门派不是看人多少的好吗,”王鲲鹏解释,“关键是辈分,我师父的辈分!”
“王八,你就扯吧。”徐云风看着平静的清江江面,几艘小船在河面上慢慢掠过,船橹和船舷之间摩擦的嘎吱声音,远远的传来,更加显得黑夜的寂静。
在赵一二三十六岁的时候,王鲲鹏接过了赵先生的衣钵,那一次徐云风看见了诡道的长房金旋子——一个很有趣的人,比他的徒弟金仲有趣多了。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敦厚又风趣的老家伙,竟然教出来一个装逼到了极点的徒弟。
那时候的诡道是何等的风光。
那些流传在山野间的神棍,还有那些妖魅,在赵先生和王八面前,是多么的恭敬和惧怕。
在那一刻,徐云风真的觉得王鲲鹏第一次觉得王鲲鹏会成为天下一等一的术士。而不是如从前那样,只是嘴里满口跑火车,说一些不着调的事情。
王鲲鹏告诉徐云风,诡道本应该是一个统领天下术士的庞大宗教,只是因为陈平当年的一念之差,让张良的后人,聚集了天下术士,成立了道教。
而陈平当年答应过一个叫什利方的天竺人,要创立的道教,却并没有信守承诺。
但是什利方的后来者,在汉朝中期,早在道教出现之前,就算是没有陈平的帮助,就把一个宗教引入到了中土。
什利方信奉的宗教,教义倡导非人、非仙,所以是为“佛”。佛教在中土创立,早于张家道教一百年。并且早期的佛教僧人,自称“道士”。
自太平道创始,五斗米龙虎天师延续,道教成立,奋起直追,从此拉开了佛道两家在魏晋南北朝之间争斗的序幕。
南北朝时期,道教借着北朝几个政权的灭佛政策,终于一鼓作气,超越佛教,从此佛教门徒,再也不能自称“道士”,转而自称“比丘”。
但是道教风光了百年,内部铲截两宗,开始相互杀伐,隋末唐初诛仙阵一战,道教门人死伤殆尽。截教从此烟消云散。铲教幸存的道士十不足一,道法几乎全部失传。
道教门派的传人开始凋零,佛教又趁势而起。从唐朝开始,佛道二教,再也没有绝对的能力,剪灭对方。与此同时,唐朝威名四方,化外之地的人士纷纷来中土朝拜,于是景教、回教、拜火教也进入中土。中土从此,进入宗教的融合的混乱时代。
这种混乱的宗教纷争,终于在宋朝出现了变局,道教之外的诡道黄裳以一人之力,镇服天下所有其他门派,独尊道教。
可是黄裳的真实身份是诡道挂名,终其一生也不能振兴诡道。这就是命数使然。
徐云风无奈的想到,王鲲鹏再如何的厉害,难道还能比北宋黄裳更加厉害不成。竟然想凭借自己的力量与张元天带领的天下道教正宗较量一番。
这件事情很无稽,但是也很值得一试,八寒地狱的桎梏,既然已经领悟到,从心底深处,徐云风很想去突破一下,一山之高,还有一山,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看的更高更远。
既然张元天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机会,为什么自己要放弃。
就在徐云风坐在清江边的半岛上胡思乱想的之时,魏如喜背着一个麻袋,慢慢的走到了官庄水库。
魏如喜背着麻袋,走到了水库边的一个私家别墅旁,找了一个空地,把麻袋放下来,掏出麻袋里的褥草,仔细的铺在地上。
他的鼻子灵敏,已经嗅到了宋银花养蛊的味道,即便并非如此,他的身体周身开始痛痒难耐。身体里的金蚕蛊开始发作,这是拜当年苗家所赐,一旦魏家传人,接近苗家,蛊毒会开始蠢蠢欲动。
但是现在无所谓了,魏如喜,慢慢的坐到褥草上,看着天空中稀稀拉拉的星辰,从薄云中显露出来,远处山头上一轮黯淡的圆月也被云层遮掩一半。
就在这里了,魏如喜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他老了,也累了。这里是一个很好的归宿,他甚至都不希望何重黎将他的遗体带回辰州。
魏如喜对着别墅高声说:“辰州魏如喜在天枢借宿一宿。”
别墅里的灯光熄灭了,隔了很久,宋银花的声音传出来,“魏家……我现在不方便见魏家的人。”
“魏姓赶尸,从我这里,就不再延续,”魏如喜继续说,“魏苗两家的恩怨,就此消弭。”
宋银花哼哼了两声,不再说话。黑夜里一片寂静。
“祝由科十代转世的判官,”魏如喜说,“今晚就会过来。”
又隔了很久,宋银花的声音传出来,“那是我们苗家的事情,不用魏老爷子惦记。”
“苗家蛊术,在祝由科之前毫无用处,”魏如喜说,“今晚我替苗家对付了祝由判官,从此之后,苗魏两家之间的恩怨,从今晚始,不再提起。”
“你说不提起就不提起,”宋银花冷冷说,“红桃和三叶的仇恨,就凭你一句话就没了?”
“苗家也不能在你手上断绝。”魏如喜说,“毕竟我们两家的先人是至交,魏家魏易欣先人与苗家石挫花之间的交情甚深,我们何不放弃前嫌,如先人一样,共同对敌。”
宋银花再次陷入沉默。
又过了很久,宋银花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了魏如喜的面前。冷冷的说:“你走吧,我们苗家的事情,决不让魏家插手。”
“来不及了,”魏如喜开始咳嗽起来,“他已经来了。”
不用魏如喜提醒,宋银花自己也看到了自己炼养的无数蝴蝶,在黑夜里纷纷从树丛里掉落下来,几乎铺满了脚下的地面。
这是祝由科对付苗家放蛊的本领,人未到,蛊毒先灭。
宋银花说:“你打算怎么对付祝由科十代转世判官?”
魏如喜没有再说话,因为方巍已经来了。
来人走路走的很慢,但是很稳重,一步一步从水库的堤坝公路上行走过来,在魏如喜和宋银花看到他身影的时候,还以为是一个经历了岁月风霜磨砺一生的老年人。
当方巍来到他们的面前的时候,看到方巍是一个非常年轻的人,约莫二十左右,与何重黎的年龄相仿,衣着普通,较魏如喜一身黑色的粗布衣服要考究很多,又比宋银花一身的高档名牌简陋一些。
可是方巍面容看起来很年轻,脸上的气质和神态,与同龄的何重黎不可同日而语。
方巍看了看宋银花,又看了看魏如喜,又过了一会才开口,“二位好。”
宋银花敌意很重,没有说话。魏如喜拱手说:“你好,我们湘西三家见面了。”
“是啊,”方巍说话十分的客气,“一直都敬仰二位,见面倒是第一次。”
魏如喜和宋银花内心里都十分的忌惮,祝由科的方巍,行事果断,手段凶狠毒辣,都有所耳闻。
方巍因为身世异常,经历过巨大的波折和坎坷,所以以二十岁的年龄,心思就远远超过年龄。
而让宋银花和魏如喜最忌惮的事情就是,方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爷爷,从而成为了祝由科不世出的传人。所以方巍在他们面前无论如何的谦恭,这人身上的杀意,也无法掩盖。
“既然今天我们三家都到齐了,”方巍说话的神情十分的老道,“何不分一个胜负?”
魏如喜和宋银花相互看了一眼,方巍虽然表面年轻,语气不卑不亢,透露出来的情绪却是让人十分的压抑。
从年龄来看,魏如喜最老,宋银花人到中年,方巍最为年轻,可是从心态上,宋银花相对保守,魏如喜反而更加活跃一点。而方巍之所以说话老气横秋,不仅是他自幼身世坎坷的原因。
还有一个传闻,那就是方巍是祝由科的转世判官,而且是十世转世。
祝由科内部一直有个传闻,那就是有一个天生的邪魔,不断被祝由科里的高手联手剪灭。当这个轮回到了十世的之时,魔头会让祝由科的高手无法再压制。
当方巍出生的时候,就有人要杀掉转世的婴儿。所以方巍自幼就在爷爷的庇护中成长,为了躲避追杀,颠簸流离,而最终获得了前九世的邪恶能力,第一件事情就是杀掉了自己的爷爷。成为祝由科转世判官。
魏如喜之所以认为方巍的能力近乎于无懈可击,是因为他的路数已经到了和徐云风、张元天一样的境界。
徐云风和张元天都是秉承八寒地狱的梵天守则,彻底摒弃转世轮回的说法。而方巍却从八寒地狱的惯性中脱离出来,累积了十世的法术。这说明,祝由科的法术到了一定的境界,竟然有人能和八寒地狱的路数相违背。祝由科对于徐云风和张元天来说是一个平行的异数。
可惜的是,王鲲鹏不可能拉拢方巍这样的高手,因为在方巍看来,王鲲鹏还没有达到能和自己讲交情的地位。但是张元天不同,魏如喜分析,当年的张元天一定帮助过祝由科的九世判官。
这种说法纯属无稽,却是唯一的理由。
“怎么了断?”宋银花知道自己这关过不去了,她在看到方巍从远处走来开始,就不动神色的在方巍身上下蛊,到现在已经下了一千多种,可是方巍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宋银花的内心已经接近崩溃,于当年七眼泉上方浊凌空转移宋银花的蛊毒不同,方巍根本不做任何抵抗,所有的蛊毒在他身上都灵验了,只是在方巍身上无法产生任何伤害。
方巍又开口了,没有一个字的废话,“苗家炼蛊,都是将毒虫放入到蛊盆里,百日之后,打开蛊盆,能活下来的那个蛊虫,就是炼成了。谁最强,谁活下来。”
这句话说的十分平静,蕴含的意思让宋银花和魏如喜不寒而栗。
一个拥有十世的记忆和法术的人,从年龄上来分析,他比魏如喜要老的太多,说是魏如喜的前辈,一点都不过分。这种老成精的对手,谁也不愿意去招惹。
魏如喜问道:“就一战?”
“就一战,”方巍说,“我就帮张元天一次,我没那么多闲工夫搀和你们之间的事情。”
果然,魏如喜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方巍的确是在还张元天的隔世帐。
世人常说一句话:“这辈子还不了,我下辈子一定全数奉还。”
这句话在一般人来说,当然是赌气之谈,可是在方巍身上,是真的在秉守承诺。
“那好,”魏如喜说,“湘西巫术,今天就分个高下,看是谁来统领。”
这句话宋银花和方巍是明白意思的。
湘西之地,三种巫术,各自为阵,相互很少交集,但是几百年来一直暗流涌动。
因为在历史上,汉人就已经开始干涉西南,湘西之地,就是巫术争斗最为凶险的地方。
最开始汉人术士和苗家巫师之间的争斗,到了明朝,魏易欣在湘西开宗,异军突起,成为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祝由科是汉族巫师传承,从中土向湘西渗透。苗家是本土原住民,巫师法术面临汉族的挤压,一直在顽强反抗。而魏家的老祖宗魏易欣根本就是非洲黑人,后代又与苗族和汉族通婚。三家的血统,各自迥异。
现在方巍的意思,就是从血缘和民族上争取自己的最高地位。方巍虽然是过来替张元天助拳,也是要完成自己的这个目的。
宋银花知道今天一战退无可退,只好走到水库边,从水里拉着一根绳索,把一个陶瓮提起来。然后抱着陶瓮,来到方巍的身前,把陶瓮打开,把里面的毒虫全部抓出来。无数的蜈蚣、蝎子、蜘蛛、小蟾蜍都扔到了地面。
这些毒虫本来在陶瓮里拼命相互残杀,可是爬到地面上,纷纷逃窜,不敢接近方巍脚边。
“你选什么?”宋银花问方巍。
方巍看了看地下的毒虫,指着一个蝎子,那个蝎子立即身体僵硬,定在原地。
“我就选这个。”方巍轻松的说,他指的蝎子很普通,体型并不巨大,身体灰白,并没有什么离奇古怪。但是反而证明方巍心中十分坦然,志在必得。
魏如喜弯下腰,用手指捻起一个蜈蚣,蜈蚣在魏如喜的手指上扭曲,瞬间咬了魏如喜枯枝一般的手指几口,可是魏如喜并不以为意。
宋银花犹豫了很就,轻轻捧起了一个蟾蜍在手掌心。
方巍看了看两人的选择,“那就这样了。”他指定的蝎子飞快的爬到了他面前,从脚背一直爬到身体,然后顺着胳膊爬到了方巍的手背。
三人同时用自己的手指甲,割破自己的耳垂,把耳垂的鲜血,涂抹在毒虫的身体上。
昨晚这个动作之后,宋银花首先把蟾蜍扔进陶瓮,魏如喜把蜈蚣也扔进去,方巍最后把蝎子放到陶瓮的边缘,蝎子转了一圈,爬进陶瓮。
宋银花把陶瓮封闭。涂抹黄泥。就把把陶瓮搬到水中。
“不,”方巍摇头,“我喜欢速战速决。”
然后一把将陶瓮举起。用脚踢了三块石头聚拢,把陶瓮稳稳的放在石头上。接着走到一棵树边,手掌把树木从中斩断。
方巍的手掌如同利斧,把树干劈成了几截木材。轻巧的把木材塞到陶瓮之下。
瞬间木材腾出火焰,火舌舔舐着陶瓮。
宋银花和魏如喜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木材燃烧,火星崩裂,发出爆裂的声音。
几分钟后,宋银花的脸上,顿时汗流如注,把她精心化的妆冲刷,露出了眼角和鼻翼旁的皱纹。
但是魏如喜更加狼狈,他的衣服已经冒出了暗红的火焰。
只有方巍一动不动,神情木然。
蜈蚣——带着魏如喜的肾魄;蟾蜍——带着宋银花的肾魄;蝎子——带着方巍的肾魄,正在陶瓮里搏命厮杀,争取在烤死之前,吃掉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