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藏在雨季里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屋子里发呆,有时则会同顾千树下一盘围棋。顾千树的棋艺不差,可是他却发现楚地藏的棋艺也不弱。
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内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天已黄昏,屋内的灯光并不太明亮,坐在对面的人也模糊了面容,只能影影错错的看出大概的轮廓。
顾千树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棋子,忽然想起了一句诗:闲敲棋子落灯花。
这样平静的气氛似乎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下棋下到了后半夜。顾千树用手撑着下巴,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瞌睡……他现在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在楚地藏面前的形象了。
楚地藏就这样看着顾千树坐在棋盘边睡了过去。
他将原本准备放下的棋子收了回来,然后轻轻的叫了一声:“尊上?”
没有回应,顾千树看上去居然像是睡熟了。
“尊上?”楚地藏又叫了一声,见顾千树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趋势,才慢慢的起身,在顾千树的的身后搭上了一件衣裳,然后犹豫许久,还是踌躇着弯下腰,在顾千树的唇上轻轻的吻了吻。
这个吻很轻,顾千树也没有因此醒来。
“……”楚地藏定定的看了顾千树许久,然后走到桌旁将油灯熄灭了。
屋内很安静,睡着的顾千树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奔跑,鼻间甚至还能闻到青草的味道,草原广阔无边,他一直漫无目的跑啊跑啊,然后他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名字。
“顾千树,顾千树。”是个熟悉的声音,可是那人的脸却是模糊的,他冲着他叫:“你要去哪里啊,顾千树?”
“我要回家。”梦里的顾千树是这么回答的:“我要回家,我家里有人等着我呢。”
“谁在等你啊?”那人继续问着:“谁在等你啊。”
“……”然后顾千树就答不出了——他不知道谁在等他,他只知道,有人在等着他回去。于是顾千树想啊想啊,想到自己的腿都没了,都没想出答案。
接着顾千树就醒了——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的腿因为睡姿已经彻底的麻掉了,他叹了口气,等着脚彻底恢复知觉后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搭在他身上的衣服落了下来,顾千树弯腰捡起,然后慢吞吞的走到了窗边。
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月亮的晚上周围的一切都是暗色的,外面还在下雨,顾千树朝远处望去,却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楚地藏,站在桃树林边缘,像是在眺望着什么。他没有打伞,可以看出已经站了许久——身上一定都被雨水淋湿了。
顾千树觉的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他默默的看了很久,在发现已经午夜,楚地藏还是没有要进屋的打算时,才叹了口气,从门边拿起了伞。
顾千树走到了楚地藏身后,慢慢的把伞举到了楚地藏的头上。
“尊上?”楚地藏转过头,眼神里带着惊讶。
果然不出顾千树所料,楚地藏身上完全湿透了。虽然是小雨,却还是抵不住站的久啊,顾千树右手举着伞,伸出左手摸了摸楚地藏的脸——意料之中的冰凉一片。
“……”顾千树是不知道怎么劝楚地藏的,他觉的他和楚地藏之间隔了破不开的东西。
“没事。”看出了顾千树眼神里要表达的意思,楚地藏是腼腆的笑了笑:“……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伞。”顾千树吐出一个字。
“……恩。”或许是错觉,顾千树看到楚地藏的眼睛有水光攒动,楚地藏的眼睛很飘零,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雨滴,嘴唇有些发白,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少见的脆弱。
顾千树觉的自己的心被什么揪住了,他再次叹了口气,把伞交到了楚地藏的手上。
“去换衣服。”顾千树道:“会生病的。”
“……恩。”还是那个字,楚地藏却笑了,他道:“尊上去睡吧,我没事。”
顾千树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他淋着雨回到了屋子里,然后突然觉的有点冷,这才想起自己是没有内力的。
顾千树沉默着用毛巾擦干净了脸上的雨水,然后朝窗外看了一眼。
原本站在那里的楚地藏不见了,顺带还有伞。
顾千树看了一会儿,就决定去睡觉。他知道楚地藏心里有事,可是他不能问——因为那事,必定和他亦或者楚天惶有关系。
问了还不如不问。
顾千树换了身衣服,又躺回了床上,只不过这次却没那么好睡着了,他看着木质的悬梁,然后开始在心里默默的数绵羊。
一只,两只,三只。顾千树又叹了口气——今天叹的气,比他一个月叹的气还要多。
雨声越发的密集,淅淅沥沥。
顾千树终于睡着了,他的睡颜是安稳的,从进屋起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
“唉。”一声叹息在顾千树的屋子里传开,随后同细微的雨声混杂在了一起,一切都终于都归于寂静。
只有再次出现在门边的伞,还在慢慢的滴着水。
希望这一次,他们都可以做一个好梦。
☆、78.看我猴子偷桃
在原来的世界里,顾千树玩过的单机游戏不算太多,并且大多数都是国产游戏。
而仙剑系列就是其中之一,他从仙剑奇侠传一就开始接触这一款游戏,直到玩完了四,在等待第五部的时候,才穿越进了这个世界。
在一开始系统说元祖月饼的时候,顾千树对于这个提示完全没有头绪,可是经过后来的一系列猜想——他所生活的世界如果也是个游戏的话。
有了如上假设的顾千树很快便察觉了系统想要向他表达什么。
在仙剑奇侠传四里,有一个道具的名字是元祖星空。而作用——就是在迷宫之中随时存档。元祖星空虽然是雪饼而不是月饼,但是依照顾千树的猜测,系统想向他表达的大概就是——木犀花同游戏进度有关的这个事实。
木犀花是顾千树的命,这是他从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就明白的事情。而它的功效却是活死人,生白骨,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药把已经成为白骨的人从地狱唤回。因为这怪异的功效,顾千树由此联想到了木犀花的作用。
木犀花很可能让时间倒流——从而达到复活死去的人的作用。
这是顾千树的想法,他却没有办法证实这个想法的正确性,因为在顾千树的认识里木犀花只能使用一次。
系统在这方面是彻底的帮不上忙了,顾千树也没打算找他——事实上系统只要不添乱,顾千树就谢天谢地了。
顾千树一直都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他向来不觉的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即使是穿到了这个世界,也没觉的自己能有多大的主角命。
而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证明顾千树是对的。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住在他脑子里的那个傻逼系统才是。
随意的将人拉进世界,随意的改变人的人生,就好像他们只是一只只□□纵的木偶,若想逃离地狱就一定要做出某个选项。
这是操蛋的人生,顾千树或许以前还会有反抗的想法,但是现在的他却有些平静的过头了。
楚天惶和楚地藏在这个世界时加害者,而在另外的世界却是受害者,他们之间的债已经堆积的数不清,到底是谁欠了谁也说不明白了。
楚地藏最近觉的顾千树有点不对头,他甚至开始怀疑顾千树是不是恢复了记忆。这种担忧源于楚地藏骨子里的自卑。
即使他已经彻底摆脱了顾千树仆人的身份,却始终没有一次成功的抓住了顾千树,千百次的轮回里均是如此。
无数的失败让再有自信的人也会开始怀疑自己,更何况楚地藏向来都没有什么信心。
楚天惶的的坟就埋在离顾千树住所不远处的桃林里,没有立碑,只有一个土包——这是楚天惶自己生前所希望的,在已将死去的他看来,死去之后这个人是否能留在其他人的记忆里,似乎已经是件不太重要的事。
楚天惶是真的累了,比楚地藏累的更快,累的更早。他想的更多,所以更痛苦,因此在死去时倒也异常的坦然。
楚天惶的身体和脑袋分了家,楚地藏把顾千树抱回屋里喂下紫花之后就去院子里把他的遗体捡了回来。没有经他人之手,而是自己一针一线的缝了起来。这里面的滋味,楚地藏再也不想品尝第二次。
都说双子连心,楚天惶死去的时候,楚地藏那一瞬间痛苦的无以复加,而这种煎熬在他把楚天惶的残破的尸体缝好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点。
楚天惶再混账也是他的哥哥,亲生哥哥——并且只有他,陪伴了自己那些凝固的时光。
楚地藏觉的,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这样了解他的人了。
寂寞是会杀人的,楚天惶死了,留下了楚地藏。
顾千树没错,楚地藏并不怪他杀死楚天惶的这件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够坦然接受顾千树那曾经的欺骗。
被蛇咬过一次的人,从此之后会怕上井边的绳子,而被骗过一次的楚地藏,则开始害怕自己对顾千树的感情。那种可以为之牺牲一切的感情。
两个人的生活说不上太枯燥,楚地藏会经常带些稀奇的小玩意儿回来,以他的武功来说离开这里并不难,可是对于内力被禁锢了的顾千树来说,却是千难万难。
楚地藏怀疑顾千树恢复记忆这件事有些无缘无故——与其说是顾千树自己露馅了,倒不如说是楚地藏太过多疑。
他太害怕,怕这用楚天惶用生命换来的一切都成为泡影。
顾千树并不知道楚地藏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在桃林结出桃子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楚天惶的坟包——其实他也只能确定那是个坟,并不能知道到底是谁的。
不过顾千树猜测,十有□□,这个坟墓和楚天惶有关系。
顾千树猜对了,那个害怕爱他甚过于生命的男人就埋在里面,雨后的泥土还有些湿润,散发出一种清新的味道。
顾千树拿着个篮子在摘成熟的桃子。这桃树在楚地藏的打理下完全说得上丰收,硕大的桃子压弯了枝头,看起来就沉甸甸的。
顾千树四顾无人,面无表情的摸出一个,用袖子擦了擦就准备放进嘴里,结果动作做到一半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尊上。”楚地藏的声音幽幽的,犹如忽然出现的幽灵。
顾千树依旧是面无表情,可是眼神里却滑过一丝心虚——因为身体问题,楚地藏一向对他的饮食管的很严,没熟的,带皮的,统统都不能进他的食谱。今天的确是他偷懒想就这么啃一个,却没想到被抓个正着。
正在顾千树脸色严肃的将桃子偷偷放回篮子的时候,却看到楚地藏无奈的笑了。
“一定要剥皮。”楚地藏这么说着,把那个被顾千树袖子擦过的桃子拿到了手里,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开始削桃子。
薄薄的果皮连而不断,整个桃子看起来晶莹剔透,还透着粉色的光泽,顾千树悄咪咪的看一眼,然后又假装四处看风景了。
“吃吧。”楚地藏又掏出手帕,把顾千树的右手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了,这才把削好的桃子递给了顾千树。
楚地藏低头认真的模样很好看,他的白发被风吹的微微拂动,让顾千树不由自主的想伸出手摸一摸。
“尊上?”楚地藏又叫了顾千树一声,这才让顾千树回了神,他接过桃子,慢吞吞的啃了一口——和想象中的一样甜,可是为什么并不高兴呢?
顾千树并没有同楚地藏提起他看到的那座小坟,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在楚地藏面前说出来一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顾千树的直觉是对的,因为如果他同楚地藏提了,那么顾千树大概就又要把那种入口即化的紫花吃一遍了。这次没有系统的外挂,谁知道他还能不能保存属于自己的记忆。
楚地藏和楚天惶在这件事上做了完全的准备——他们容不得一点纰漏。
桃子是很好吃的,可是削掉皮实在是太麻烦,于是就变成了顾千树在前面摘,楚地藏在后面削,削好的桃子切成瓣,再一片一片的喂给顾千树吃。
这种相处模式,大概是楚家兄弟做梦也想看到的,可惜的是楚天惶没机会看到了——又或者他其实在看,只不过顾千树不知道。
三个大大的桃子下肚,顾千树还想再吃,楚地藏却是不许了,他道:“中午炖了鸡汤,尊上要留着肚子喝些。”
“……”顾千树很想瘪嘴,但是他忍住了。
“已经吃了三个了。”楚地藏在这方面从来都不会妥协,他道:“再吃容易上火。”
以顾千树对楚地藏的了解,既然楚地藏都这么说了,那么他肯定吃不着了,于是桃子也懒得再摘了,把篮子一递,挥了挥衣袖就往回走,那模样很有点拔*无情的味道。
楚地藏还是那么好,看着顾千树的背影没有一点要生气的模样,他摸了摸篮子里毛茸茸看起来十分可爱的桃子,露出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
只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楚地藏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僵硬。
在提着装满了桃子的篮子往回走的时候,楚地藏又朝楚天惶埋葬的那个地方看了一眼,直到这一刻,楚地藏才真的理解了楚天惶为什么那么强烈的要求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