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归没再理会他,转身吹了声口哨,招来自己的雪驹,翻身而上。
  现在不是讨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了,得快速撤军。
  他面色冷静,顿了顿,继续道:陇中隐蔽,从陇中官道上撤。
  高沉贤慢慢反应过来了。
  如今确实是撤军为要了,不然等北燕察觉出他们粮草难以为继了,势必会殊死一战,再撤就难了。
  一场胜仗,转瞬之间又成了险战。
  皇上,那北燕这些粮草辎重呢?一个副将上前问道。
  萧归道:粮草带走,辎重不要管了。
  大军浩浩荡荡,紧急匆促地想要撤到陇中官道上去,到了陇中,就安全了。
  然而,还没撤出二十里,一个前方哨探神色惊慌,策马来报。
  皇上!前方发现大股敌军!几座山头都插满了旗帜。
  众人俱是面色一变。
  这意味着,撤不出去了。
  高沉贤和林洇不约而同地看向萧归,他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萧归沉默片刻,随后一夹马肚子,你们在这等着。
  他撂下一句话后,孤身策马从左侧一块斜坡上去了,转了几个弯,上了小山墩。
  片刻后,众人又看见他下来了。
  他面色很冷静,对众人道:冲出去!山头上的旗帜是疑兵,没那么多敌军。
  高沉贤等人迅速反应过来。
  对啊!昨夜北燕袭击大营,几乎倾巢而出,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军。
  冲!
  步兵分别手持盾牌位于前后,骑兵处于中间,开始向前猛冲。
  萧归落于后头,忽然低声转头对高沉贤道:等会要是撤不出去,你带领一支人马,趁乱突围出去,朕会给你打掩护。
  高沉贤一愣。
  那皇上呢?
  暂时出不去,也不会死。萧归似乎颇有把握,你从陇中官道回去北境,在明江对面调集兵马来救援,记住,不要动北境的兵马。
  高沉贤默然,这一来一去,耗时甚多,如今的粮草是否还能坚持到那时,着实难料。
  皇上,末将留下,掩护皇上撤出去。
  萧归直起腰,目光落在前方,语气不容质疑,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他是整支军队的主心骨,此时撤退,势必军心涣散,不攻自灭。
  高沉贤无法,只能听令。
  前方山头上阻拦的敌军其实不多,但因他们居高临下,占据有利地势,飞箭与山石齐下,火油一桶桶地往下浇下来,浓烟滚滚。
  萧归的人马且战且进,步步艰难。
  两个时辰过去了,大军行进不到十里。
  这时,不远处忽然人马奔腾,人声鼎沸。
  果然不出萧归所料,北燕昨夜袭营的人马回军了。
  萧归断然喝道:高沉贤!还不快走!
  然而此时,来不及了。
  北燕的军队似乎有所预料,迅速包围了山道尽头的出口,兵马一层一层地铺开,绵延不绝。
  日薄西山,两军在对峙了许久之后,终于消停了下来。
  萧归这边出不去,困在了北邙山下。
  而北燕那边虽然占据有利的地势,但也一时无法将他们剿灭。
  篝火次燃起,一簇一簇的,在暗夜的山道上,如同鬼火明灭不定,瞧得人发慌。
  今日鏖战了将近一天,个个都累乏了,来不及下寨,各营各自守着篝火入眠。
  军中沉寂一片,士气十分低落。
  皇上。高沉贤愧疚不已,单膝跪下,末将知罪。
  如今所有人都困在这里,消息闭塞,是真的上不了天,入不了地了。
  篝火哔拨哔拨地跳动着,火焰映在众人脸上,明晃得有些刺眼。
  萧归一言不发。
  他现在已经不会轻易责备下属,如今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饶是如此,不代表他就不会生气。
  李凌使了个眼色,让高沉贤下去休息,他则添了些柴火,将一碗茶水递给萧归。
  此时此刻虽然身陷绝境,不知为何,李凌总觉得皇帝不会死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看着萧归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险境了,而他似乎总是命硬得很,危急关头,总能化险为夷。
  他淡定从容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令高沉贤、林洇这些冲在前线的将领有些自愧不如。
  皇上,奴婢觉着,便是今日丞相在这里,也不一定能出去。
  听到丞相两个字,萧归的眼色蓦地一深。
  李凌瞧见了,却不动声色,他表面是在宽慰萧归,实则是想提醒他,你不是要找温无玦吗?人都没找到呢,要是你死在这儿了,可就别想再见了。
  打蛇打七寸,李凌深谙此道。
  高沉贤、林洇等人俱是有些惴惴,暗戳戳地瞧着萧归的脸色,不敢说话。
  片刻后,萧归终于开口了。
  朕有一个办法。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不过萧归没有点明,不过,得等些时日。
  众人:
  再过些时日,就粮尽了!
  他没说,大家也不敢问,只能在心中揣测着。
  初冬的一场雪终于来了。
  细雪徐徐,如同漫天的柳絮因风而起,飘飘洒洒,无声无息地打在屋脊上。
  温无玦临窗站着,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沉思什么。
  温伯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他眼前一亮,是沉贤的信么?
  温伯叹了口气,不是,是唐大人的信。
  他最近几乎天天询问是否有高沉贤的来信,温伯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公子,如今他们在打战,想必是没空写信来。
  温无玦摇摇头,他在军中待过,没人比他更清楚。
  再忙也不可能连信都没时间写。
  军中哨探是日夜轮流探查的,只要写了,就可以传递出来。
  可如今是半点消息也无,他心里着实不安。
  况且,还是在北邙山。
  温伯也无能为力,只能宽慰道:公子放宽心,那个狗咳咳,皇上这两年打了这么多战,有胜有败,也没见他有事啊。
  他说的好听,温无玦却置若罔闻。
  思索了片刻后,他道:温伯,备马车吧,我们去陇中官道上看看。
  不亲自去看看,他着实放心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时间线,大家是不是看得不太清楚呀?
  总的来说,就是丞相和萧归是分开了两年了,这两年间萧归在北境增强了军备实力,然而挥师南下,瓦解了世家的势力,夺回汴京。而北燕是趁着萧归南下期间入.侵北境的,萧归了结了南方战事之后,再回军北上。
  我抽空改上一章~
  第60章 救援
  陇中官道宽阔, 两侧白草萋萋,出了重镇关门,便是二十里一座烽火台, 绵延不绝。
  如今恰逢战时,关门不予通行。
  温无玦如今是一介平民,没有任何官职在身, 于是拿出高沉贤留在他这里的军中令牌, 这才顺利出关。
  然而, 一路前行,直到靠近前线, 依然是风平浪静。
  整条官道上, 时不时有身着黑甲的大梁士兵策马奔着从旁经过,似乎并无异样。
  公子,老奴就说是你想太多了。
  温伯心疼温无玦连日的马车颠簸,让陆嘉勒了马, 在路边休息。
  此时是正午, 天色却阴翳极了,厚厚的云层压得低低的。
  温无玦放下帷帘,收回视线,心中的不祥之感,不减反增。
  我们到前面的驿站停下吧。
  这里临近前线, 驿站的戒备极其严苛,他们一行人刚刚在外门处停下, 立即遭到驱逐。
  一个官兵满脸嫌弃,什么人?这里不是客栈,赶紧走!
  温无玦只好再次亮出高沉贤的令牌。
  高将军?
  那个官兵还有些质疑,面前这个文文弱弱的男人, 是高将军?
  一个长官听见声音走了过来,随手将令牌拿过去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一眼温无玦。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温无玦几乎没有犹豫,信口扯来,林平,高将军的家将,只因高将军出征之前与我说,五日一封书信,如果断了,那必定是有事。如今高将军已经半个月没有来信了。
  那个长官是个典型的北方人,身材魁梧,气质粗犷。
  听了这话,忽然一双小眼睛一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再次打量了温无玦,这么病弱苍白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家将?
  但见他确实手持高沉贤的令牌,关系如此亲密,况且还五日一封家书,不难揣测应是男宠之类的。
  他笑了笑,便让了路,请林公子入内喝杯茶。
  温无玦被他的眼神瞧得有些莫名。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请问将军,这几日可有军中战报?
  在下穆得,公子喊我名字便可,在下与高将军也是老熟识了。穆得深谙枕头风的厉害,便有意献殷勤。
  军中战报来往如常,都经由此处换了马匹,便送往陇中关门,通报军情。
  温无玦接过茶水的手倏地顿住,脸色一变。
  没有异常?
  穆得见他神色异常,便又说了一遍,是的,没有异常。
  可否将战报与我一看?
  穆得犹豫了一下,虽然献殷勤归献殷勤,可若是涉及军机大事,他可不敢乱来。
  林公子单凭着高将军的令牌,恐怕看不了。
  温无玦忽然发现,平民这个身份也是麻烦。
  他正忖着该怎么解释自己没有恶意的时候,忽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勒马之声。
  一个流星马跑了进来,递上信件,穆守尉,战报!
  穆得接过信件,挥了挥手,让人去给他换马。
  来人似乎很匆忙,背上一个木囊,形色匆匆。
  温无玦眼瞧着他即将跨出门槛,骤然叫住他。
  且慢。
  那人顿了脚步,回头看他,目光困惑。
  温无玦望了眼天色,缓缓道:晚来天欲雪,军爷不喝杯酒么?
  不了,末将还要送信。
  穆得此时已然反应过来,遽然起身,喝道:拿下!
  在旁几个军士出手愣了一瞬,动作比脑子快,迅速往前一扑,将人按在了地上。
  穆得走上前去,仔细将人瞧了半晌,才缓缓与温无玦平视。
  军中五品以上以及递信流星马,人人皆知,晚来天欲雪是此次北伐的暗号口令。
  而显然,这个流星马并不知晓。
  温无玦也是之前听高沉贤说起才知道的,此时却用来了自证身份,且抓出了一个奸细。
  穆得背脊一凉,这是他工作上的疏忽。
  他怒火中来,用力将地上的人一踹,说!你是什么人!
  那人咬着牙,一言不发,颇有种视死如归的气概。
  温无玦摆摆手,对穆得说道:我看他口音奇怪,应该是北燕人。
  他躬身半蹲下来,声音凉凉的,前线发生了什么?
  还是紧闭嘴巴。
  穆得气得肺都要炸了,当即令人去厨房拿烧红的木炭来。
  温无玦没有阻止,一边循循善诱,北燕人是吧?只要你说实话,我可确保你无事,也不会让北燕知道你出卖了消息,等战事平息,我可以派人暗中接你家人,确保你们的安全。
  若是你不说温无玦冷冷道:命就留下。
  穆得暴躁的性子可没有那么好说话,又是一脚猛地踹过去,说不说!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看向温无玦,目光闪闪,我知道你是谁。
  温无玦一愣。
  随即忽然想起两年前,他也在北境跟北燕王正面交战过,他的属下认得他,也是正常。
  既然你知道我,那你该信我有能力保你平安。
  穆得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流星马,一五一十地将前线战事说来。
  温无玦听得心头微微一凛。
  这么说,北燕的军队是围住了北邙山下的出路了?
  是。他们如今没有了粮草,王上只需围了不攻,就可以等他们耗尽粮食。
  北邙山、粮草被劫、冬季。
  简直跟书中一模一样的情节,只有人不一样。
  书中是原身,而现在是萧归。
  可按照书中的逻辑,是萧归断了大军的粮草,最终导致了大军连最后奋起突围的体力都没有,所有人在北邙山下活活饿死,十分惨烈。
  而现在看来,做这件事的,不是萧归?
  温无玦霍然看向那人,粮草被劫,是不是跟北燕有关?
  我只是一个送信的,这种机密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温无玦盯了他许久,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穆得在一旁有些懵,已经从刚刚处于主导地位,不由自主地跟着温无玦的步伐走。
  那、现在怎么办?
  从被困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随带的粮草不多,说不定已经消耗完了,不能再拖下去。
  温无玦当机立断,来不及了。只能从北境调集兵马前去救援了。
  穆得嗤了一声,说得容易,你一个男一个家将,去哪里调集兵马?
  温无玦思索片刻,随即目光环视了一下,瞥见内间有一张书案,当即冲过去,奋笔疾书。
  不消片刻,他将把信写好,连同高沉贤的令牌夹在其中。
  穆守尉,你选一匹最好的马,八百里加急,立即送到陇中唐玉大人家中,他自会调集一千骑兵前来。
  穆得看着温无玦十分笃定的模样,不敢相信,却又被他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威严镇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