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归几乎要爆发,将他整个人紧紧搂在自己怀中,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
相父,朕带你离开
他话音未落,腿上一阵剧痛,他喉咙里忍不住闷哼。
温无玦察觉了他的异样,萧归?
萧归腿上的伤口被人戳中,鲜血淋漓,差点膝窝一软要跪下去,却强撑住了。
他手无寸铁,只能一手裹着温无玦,一手扒开人群,往外突围。
许鼎也心觉有异,该是有人趁着流民众多,混于其中闹事。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当下立即寻找皇帝和丞相的身影,只见那二人被裹在人群之中。
你们几个先去那边,救出
他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马鸣长嘶传来,一匹双马辔的马车突然从长街那头冲了过来,带着碾压众人的气势,顿时冲散了拥挤的人群,躲避不及的人当场就毙命于马蹄之下。
从许鼎的角度看去,只见马车急速而过,车上探出一只手掌,如同铁爪子一般,闪电似的钩住了温无玦的衣领,用力一扯,将他活生生拖到了马车边上。
萧归目眦欲裂,死死攥住了温无玦的手,身体被拖着扑在地上,被拖着向前。
他顺着手臂向上看,只见他相父的衣襟被揪住了,无法呼吸,满脸涨红。
萧归像是自己被勒住了似的,怕他断了呼吸,只得颤抖着放开了他的手。
一瞬间,马车呼啸而去,只留下满地被践踏的伤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反应。
萧归就近抢了一个禁军的马,翻身上马,追上去了。
在二人不远处的唐玉目睹了一切,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冲着许鼎大喊,快!快去救皇上!
许鼎没有应声,坐在马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判断局势。
很明显,这是有人趁着流民闹事,而浑水摸鱼。
如今皇帝和丞相都陷入险境,不能不救。
但汴京安危同样重要,如果这是一个调虎离山的计策呢?
不过是瞬息之间,他心头已经转过了多个念头,该做的事也一一吩咐下去。
随后利落地调转马头,扔下这一群流民,带了几百禁军,追出城外。
京郊的空山悬崖上,温无玦被一把推下马车,狠狠跌在地上。
满地的尘土呛得他一阵剧烈地咳嗽,喉咙里是淡淡的血腥味。
他在轻尘中抬起眼皮,跟前有几双白底黑绸长靴,是汴京中最简单的款式。
再往上,是蓝衣长袍,这是太学的常服。
一群太学生?
不待他再多想,只听见一声轻笑,另一个人从旁边走来,想必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丞相,不好意思了,让您纡尊降贵来到这里,是下官唐突了。
刘宣的声音。
温无玦淡定地勾了勾嘴角,倒也不是很意外。
刘宣见他一身尘土,头发凌乱,却面色淡定,便眼神微凛,杀意顿起。
他亲自上手,拽住他的衣襟,将他拖到悬崖边上。
空山处于京郊附近,并不是很高,比起温无玦曾经在北境云袅峰上所见,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饶是如此,如果从这里摔下去,那不死也是会残的。
刘宣轻轻一笑,斯文的脸皮下如同藏着尖刃,丞相,看见了吗?这里悬崖虽然不高,但取你性命应当不难。如果今日您不愿配合的话,这里就是您的葬身之地。
温无玦问道:要我配合什么?
刘宣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很无奈。
丞相,今天将您请到这里来,也是不得已。实在是有些事,需要有人出来主持正义,若是一味推诿,岂不是让死者难以安息?
温无玦没有说话,淡淡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刘宣既然敢把他弄到这里来,就说明他已经是算好了,即便是把他弄死,也不会有人疑心到他身上的。
郭大人一事,丞相打算怎么处置?
温无玦一听,心中了然。
他神色不改,保持从前的说法,郭大人是病死的。
呵。
刘宣笑着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他。
丞相大人这是打算要葬身这里了。
温无玦摇摇头,你不肯认郭大人是病死的,不过是因为你有你的目的罢了。既然如此,郭大人是不是病死的,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刘大人想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就是了,其他的废话,何必再说?
刘宣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他这么爽快。
不过郭璇之的案子,他都能够压住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刘宣点头道:好,丞相这么爽快,那下官也直说了。郭大人的事,从头到尾都是薛思忠做的,杀人偿命,请丞相依法发落薛家。下官只求一个公道。
温无玦无声地垂下眼皮,好一个只求一个公道。
他不动声色,好,我答应你,回去就着手处理此事。
刘宣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半信半疑,丞相怕不是骗我的吧?
那刘大人想要怎么样?让我不答应?
刘宣笑着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陶瓷小瓶子,白玉身似的,晃了晃,这是可以让人不说谎的药,请丞相服下,只要到时候大人践行诺言,下官自然会把解药送过去。
温无玦接过药瓶子,瞧了一眼,没有犹豫,很配合地喝下去了。
一众太学生微微惊讶,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顺从。
但是转念一想,他不顺从又能怎样呢?祭酒是不可能没有任何要挟地放他回去的,要是他回到汴京,反悔了,将他们所有人锁拿下狱,还能得了?
丞相果然好胆魄,不过下官也要提醒你,这可不是普通毒药,丞相到时候若是卸磨杀驴,可不一定能找到解药。
温无玦目光沉静,笃定道:我既然应了,就不会反悔。
双方几乎要达成共识了,这时,一个太学生忽然从山下冲了上来,踉踉跄跄。
祭酒大人!皇皇、皇上来了!
刘宣当即面色一变,走到山头一侧,仔细端详了片刻。
只见山间的羊肠小道上,有一个身影,纵马狂奔,直向山顶而来。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拨黑甲兵马紧紧跟着,赫然是禁军。
他的神色十分难看,千算万算,没算到追兵来得这么快。
太学一向以中立的态度取信于天下百姓,如今劫持丞相,传了出去,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刘宣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眉毛低压着,满脸戾气。
忽然,他抽出腰间长剑,趁人不备,突然袭击几个太学生。
太学生们手无寸铁,且都是文弱书生,有没有预料到这一出,几个人竟然就这么被活生生捅死了,尸体横地,血流不止。
第51章 身份
这幕发生得猝不及防, 温无玦没有反应过来,顿了许久,身体如同僵硬。
目光顺着那柄滴着血的长剑上移。
半晌, 才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学生,信你才被你蛊惑, 你、你!
刘宣轻冷笑, 成大事者, 难免流血,丞相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在此之前, 温无玦尚且认为刘宣其人, 还有几分救世济民之心,不过是手段狠厉了些,可现在看来,他已经疯魔了。
不懂。温无玦目光寒冷如刀, 咬牙道, 当初擢升你任太学祭酒的人,该是眼睛被糊了!
这些太学生心地纯良,腔热血,不顾生死,却被刘宣这样卑鄙的人洗脑利用, 寒窗苦读十余年,如今却在异乡死得不明不白。
刘宣猛地攥住温无玦的衣襟, 逼近他,丞相就别装模作样了,你迟迟不调查薛大人之死,又是为了什么?都是政治权谋, 还谈什么磊落手段?
温无玦竭力地呼吸着,轻慢地望着他道:有人政治权谋,不过是立场不同,却仍有赤子之心,尽最大限度地求同存异,满足众人的利益。你的斗争却以牺牲别人、甚至是杀了自己同伴为代价,不择手段、阴狠毒辣,你这不叫权谋,叫谋杀。
刘宣似乎是被刺到了,手掌按在他的脖子动脉处,几欲握住,眼睛疯狂得发红,丞相这么高风亮节,是否想过诸如王薛等这些世家大族,侵占田地、草菅人命、欺压百姓?多少人流离失所、易子相食?这些世家早就已经烂到根了,他们不理会朝政,不关心边境战事,却掌握国中经济命脉,高枕无忧,就连薛家犯了事,都有丞相你,为他们遮掩保护!为了摧毁薛家,我可以不惜切!可丞相你呢?
温热有力的手掌随时可以掐断温无玦的脖子。
他的目光里有悲悯、有沉痛,唯独没有畏惧。
他坚定地字顿道:这不是你杀太学生的理由。
纷杂的马蹄声下下地扣着地面,由远及近,两人都听见了,禁军快到了。
刘宣笑了笑,丞相,你掌权太久了,既然无法为百姓谋福,那不如让贤吧。
只要在这里杀了温无玦,他可以悄然退去,没人知道这切是他做的。
温无玦死了,王家不会放过薛家,他可以挑起他们相斗,从而将这些烂到骨子里的世家,摧毁殆尽。
他霍然将温无玦拽起来,猛地往后推。
后面就是高高的悬崖山谷,温无玦感觉自己的身体霎时失重凌空,他蓦地试图抓住悬崖边的石头,手掌摩过粗粝的沙石,瞬间破皮出血,可饶是如此,依然抓不住支撑物。
眼睁睁看着天上云层团密,阴压压的,如同张巨大的棉被。
他忽然想到句诗,以天为被地为席。
大概这就是他的葬身之处了吧?
死了,还能不能回到现代?
温无玦还不及多想,突然头顶黑,沙砾簌簌而下,刺痛了他的眼睛。
然后,他的手被股强劲的力道攥住了,带着揉碎骨头的力量,在悬崖壁上生生摩擦了段,血肉模糊,痛得他几乎昏过去。
他的身体停止下坠了,就悬在崖边。
相父!抓住我!
刘宣错愕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皇帝居然不顾安危地死命抓住了温无玦,他的身体被拖了出去,手抓着人,手扣着悬崖壁,手上青筋突兀,显然已经用尽力道。
这二人不是向不合吗?何时变得这么君臣情深?
同时,刘宣也瞬间反应过来了,皇帝已经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他今日已经无法全身而退了。
纷乱的马蹄声越来越逼近。
他当机立断,握紧了那柄染红的长剑,走近悬崖。
就算皇帝死了又如何?个傀儡皇帝罢了。
再扶持个皇帝,又有何难?
他目光垂下,看着悬崖边上的两人。
蓦地,狠狠剑刺进萧归的手背。
萧归痛哼了下,手背上被捅了个窟窿,鲜血直流,却动不动,像是扎根在石头上似的。
他满头冒汗,咬紧了牙关,不肯泄了半分力道。
他相父的话,似乎还在耳边,人只要有口气在,就不会倒下。
温无玦在下边,浑身脱力,被萧归的手背上的鲜血刺痛了眼睛。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狗皇帝居然可以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他眼眶胀痛,几乎落泪,却又不忍,萧归,算了
萧归没有回话,只强行忍着,就怕开口,那口气就泄了。
刘宣见状有些骇然,这个小皇帝居然这么坚忍?
他往常居然是看错他了。
他沉思会,骤然挥剑,打算直截砍断萧归的手腕。
就在这时,支羽箭裹着肃杀之气,破空而来,从刘宣的面颊边擦而过。
刘宣的动作慢了瞬,刚回过头,就被紧接而来的支长.枪捅穿了胸膛。
许鼎纵马疾驰而来,掷出长枪之.后,连发三箭,逼得刘宣节节后退。
禁军紧跟其后,迅速包围了整片山崖。
刘宣攥着胸前的长.枪,血液津津,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吐出口鲜血。
许鼎脚将他踹翻,
几个禁军迅速将悬崖边上的萧归和温无玦拉上来,萧归只手背已经不能看了,伤口深可见骨,像是泉眼似的,股股地冒了出来。
温无玦骇然不已,想用自己的衣袍裹住他的伤口,却双手发抖没力,又急又怕,撕了半天也没把衣袍撕下来。
还是旁边个禁军用剑帮他割了片衣袍下来。
萧归虽然痛得冷汗淋漓,却依然神志清醒。
看见他相父手抖得跟筛子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伤了手的明明是他啊!
相父,别怕,死不了。
这个没心没肺的狗皇帝。
温无玦劫后余生,心悸未平,半点也笑不出来。
他走到几个太学生的尸体旁边,伸手覆下他们还睁着的眼睛。
无声了叹了口气,对许鼎道:运回大理寺,让大理寺卿查清楚他们的户籍,务必通知到家人。
许鼎应声下来,几个禁军主动脱了外面披风,盖了上去。
处理完切,他走向萧归,看见他手上的伤口,眉头皱。
皇上,这得赶紧回宫处理,不然怕手掌保不住。
温无玦神色凛,手掌被洞穿,万伤及神经,这里的医术水平又不高,致残就是终生的事了。
但见萧归却不已为意,抓紧机会蹭在他相父身上卖惨。
随后,刘宣被许鼎押到大理寺,温无玦则随着萧归起回宫,宣太医诊治手伤。
太医院不敢耽误,几个院长起给萧归检查伤口。
皇上,目前只能先服药和贴药了,至于能不能全好,得再看看情况。
温无玦在旁听得皱眉,这不是得看看神经有没有伤到么?随便贴药就能好?
太医愣了愣,丞相,神经是什么?
温无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