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家家主早年受晋国政敌的迫害,被诬陷勾结外朝,身陷囹圄,被晋国皇帝下旨灭满门。
那时正值寒冬腊月,刚出月子的奚夫人为了逃出官府的抓捕,再加上不愿意连累族人,于是独自带着刚满月的儿子逃亡至大昌,自那以后再无踪迹。
后来,奚家家主在当时族长以九族性命担保之下,拖延了斩杀时日,最终平反昭雪。之后急忙再去寻找逃跑的奚夫人和儿子,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大昌何其广大,何况是一个将将坐完月子的妇人,还带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
虽然随同婴孩的刻有“青”字的奚家玉佩,是孩子所属奚家的象征,但奚家并不敢大张旗鼓地搜寻孩子,生怕被仇敌知晓玉佩这一事,然后抢在他们前面找到奚夫人和孩子再度迫害。
“老夫一直以为夫人逃亡的最远范围,也就是大昌的青州七城,哪料……”盯着手中的假玉佩,一向给人以诡谲阴沉之感的奚家家主颇有些老泪纵横,“孩子竟然能失散到大昌皇城来。”
旁人闻言,皆是感慨原来奚家家主还有这么一段陈年往事,连奚瑞否都不曾知晓原来自己还有一位大伯父。毕竟暗地里悄悄寻找奚家家主的嫡长子一事,一直是奚家家主膝下的其他几个儿子在找。而可想而知,找得也不上心,更不可能告知给小辈。
唯有傅思滢一人在感慨之余,神情凝重,对一个词十分在意。
她不提自己的父亲,更不提这个玉佩的事情,而是张口问道:“若是再找不到,你会将青州七城如何?”
还在落泪的奚家家主一听,怔怔抬头看向傅思滢,一时反应不过来她问这话是何意。
傅思滢目光定定,暗藏悲痛。青州七城,便是首先被晋国抢走占据的地方。她是真不敢把奚家家主寻妻觅子和青州七城的沦陷连系起来。
漠苍岚虽然同样不懂她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但转念一想,便眼含阴鸷地看向奚家家主。青州七城,是距离晋国最近的大昌国土,更是大昌疏于管理之地。
奚家家主不敢光明正大地来大昌找人,自然要寻更好的办法。攻打大昌,拿下青州七城,明面上是扩张晋国的领土,暗地里也能以公谋私,岂不是一箭双雕的好计划?
晋国本就有狼子野心,以此恶意揣测,未尝没有道理。
一时间得到漠苍岚和傅思滢二人提防戒备的注视,奚家家主眼神变了再变,最后轻呼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傅思滢的问题,而是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幽幽笑道:“你这丫头,的确是反应机敏。”
傅思滢敛眉:“不劳你多夸奖,只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老夫没有答案。因为你的揣测对于老夫而言,也尚且只是一时的想法。形势在变化,想法自然也是会改变的。”
傅思滢肃容沉默,心头想法万千。
瞧着她,奚家家主问:“既然你有如此的担忧,那是不是应该尽快将这玉佩的真品拿出来,让老夫人一验真伪?或者,老夫应该尽快与你父亲见面一谈。”
闻言,傅思滢反问:“你想见我父亲,是想带着我弟弟一起去?奚老爷子,我父亲现在还不知道我弟弟的事情,此事你还有转机的余地!”
当即,奚家家主脸色一变,扭头带着几分恼意立刻对奚瑞否催促:“还不快去把容辰放了!”
“爷爷您说什么呢,我可不知道傅容辰在哪儿!”奚瑞否心中别扭,依旧狡辩,并且提醒奚家家主,“我大伯父这事儿还没个确定呢,您别把孙儿坑进去了。我可是您确定无疑的亲孙儿。”
奚家家主面色一黑。
还没开口,傅思滢笑:“还装呢?就算我们和你奚家没有半点干系,你今天也逃不过去了。你胆敢入城,就该做好城里城外行踪都暴露的准备。我弟弟倒是不需要你赏脸释放了,我们能自救!”
容辰行踪消失,城外自然也有大批暗卫搜寻。奚瑞否既然是从城外进入的,就不可能不留下踪迹。顺着踪迹找到容辰等人现在何处,只是时间的问题。而现在奚瑞否在此,容辰的性命安全自然一时无忧。
她话一说完,奚瑞否顿时不满冷哼,但也无话可辨。
这时,奚家家主抽起拐杖在奚瑞否的小腿肚子上狠狠地抽了下:“快去放人!”
这下,奚瑞否再无理由拖延:“是。”
傅思滢立刻道:“我随你一起去!”
她自然是不会放心让奚瑞否一个人去城外释放傅容辰的,鬼知道他会不会去的路上一路上越想越气,最后气不过,伤害了容辰?
“那,”奚家家主有些为难,“老夫几时能与你父亲见面?”
“再寻机会吧。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眼睛盯着你们呢,我可不想我父亲被人污蔑与外朝使臣勾结。”
她说话不客气,奚家家主虽然有些恼意,但也只能无奈忍受。
“行吧,老夫只有一个要求,尽快。”
“我知道。”
不仅是奚家家主希望尽快能与傅宰相见面详聊,傅思滢也希望能尽快有一个更隐秘的机会与奚家家主密谈。她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仅是有关于父亲身世的,更是有关于何长易和东莱公主元夫人的,还有卫兰灵此时的状况。
何况眼下容辰担着查明假赌票一案的重任,这个案子是奚瑞否等人主使的,而以如今相府和奚家的牵扯,这下该如何向皇上禀明此案?这是需要和奚家人细细商议的。
随傅思滢离开驿馆之时,漠苍岚回首,眼神复杂地凝视奚家家主。二人对视目光,一切尽在不言中。
尽管漠苍岚很想因为刚才傅思滢对青州七城的猜测与奚家家主好好地……聊一聊,但现在更关心傅思滢与奚瑞否同行的安危,便只能一时作罢。
同时,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傅宰相的身世可能与奚家家主有关,此事事关重大,不容他轻视。一国的宰相,怎能是外朝重臣之子?
出城的路上,漠苍岚思虑再三,对傅思滢说道:“你们两方,便于今晚在慕王府详谈吧。一切由我安排,不会令外人过多揣测的。”
傅思滢一怔,未料想他还挺上心,想了想,便能猜出几分他的心思。
翻个白眼,斜眼瞧他:“怎么,这就防备上了?”
他本神色凝重,忽听她这样问,蹙眉瞧她,片息,摇摇头,口气半是认真半是装样,无奈地道:“天意啊,晚了半晌。”
傅思滢嘴一撇,反应过来他是指她已经服下炎蛊,二人已经是性命挂钩、生死与共,这会儿防备已经晚了。
她气笑:“没晚呀,你让过仙真人再去寻一个炎蛊来嘛。重新找一个姑娘,与她蛊毒相克去。”
漠苍岚也斜眼看她:“然后你也重新再找一个?”
傅思滢冷笑:“你管我。我再找十个!”
嗖地一下,他伸出胳膊将她狠狠摁在怀里,紧紧钳制禁锢着她,似乎要把她整个人给压扁,好贴在身上。
“整天说浑话。你怎么不再找一百个?梦里还能有成千上万个呢,睡吧你。”
“唔!”
挣扎着拍他肩头,傅思滢只感觉鼻梁骨都要被压塌了。
打闹片刻,终于脱困,傅思滢气呼呼地掐着他:“你说,你是怎么想的?”
漠苍岚正色:“傅思滢,这不是我怎么想就能怎么来的。我且问你,如果你父亲真的是奚家家主失散多年的亲生子,那么你同意你父亲继续担任大昌宰相吗?”
傅思滢抿起嘴成一条直线,神情也顷刻间变得难看。
许久,她叹气:“其实,这也不是我怎么想就能怎么来的。父亲如果真的是晋国奚家的人,他自己就会告老还乡、卸下官职的。他一生为官清白正直,必不会令自己陷入被人非议通敌叛国的……”
话还没说完,想到前世正是父亲答应自己助力何长易造反,她便当即语塞停口,须臾间,面上火辣辣地烧。
哪怕经历过前世的诸多荒唐事,她在想及父亲的第一时,也依然认为父亲是个清白正直、有傲骨正气的官员。所以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前世会答允密谋造反?
不、不怪父亲,都是她的罪过。是她……昏神失智!
漠苍岚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何事,只接着道:“你说得没错,傅相爷有自己的考量。所以,这些是与你我无关的。”
“嗯?”傅思滢不解。
“大昌宰相,不能允许由一个外朝重臣之子担任,但大昌的王爷,并非不能迎娶外朝重臣的孙女。”
说罢,他笑:“不仅是并非不能,还乐意之至呢。这就是官场里外的区别。”
傅思滢眨眨眼,反应过来,点头:“唔,你说得很对。敢情这并不影响我嫁不嫁给你。”
“丝毫不影响,”瞧她反应呆呆的,很直白地就说出嫁给他的话,他嘴角笑意加深,“所以你指责我防备你,是不是乱加罪名了?”
“呃……”
“一旦认亲事成,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傅相爷必定都要卸下官职,而你头顶上‘相府千金’的名号也会一并被卸下,容辰也是同样。容辰再想走仕途,就得回去晋国了,除非……”
万万没想到影响会如此深远,傅思滢心弦揪起,急忙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傅思滢,”说着,漠苍岚向旁一靠,显得慵懒高傲,“以后你家的门楣得靠你撑起来呐。”
“靠我?”
她眨巴眨巴眼,不明白靠她如何撑起门楣。她要……自立为王吗?
朽木不可雕也。漠苍岚轻声说:“给你头顶上换个名号,就好。”
换个名号?
脑中灵光一闪,傅思滢盯着他。
一息过后,她也学他,向旁一靠。
和他面对面对视着,懒洋洋地说:“哎呀,我不知道换什么名号好呀。算了吧,要真是奚家人,我们一家人就跟着一起去晋国吧。”
漠苍岚脸上高傲的神情立时凝滞住。
傅思滢继续巴拉:“奚家在晋国可是了不得呢,奚家家主说什么,晋国皇上都得捧着说好。这等认了亲,我爹就是奚家家主的嫡长子,我就是奚家家主的嫡孙,不愁没名号带!”
“傅思滢。”
“啊?”
“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呵呵。”
漠苍岚叹气,拉住她的手:“听你说一句想嫁给我就这么难。”
“什么,难?我难道不是一直在说?倒是你,没说过一次想怎么怎么我吧!”她怒目而视。
漠苍岚笑:“想怎么怎么你?”
“我不知道想怎么怎么!”
“怎么怎么是怎么怎么?”
傅思滢急了:“没有怎么怎么!我现在告诉,没有了!以后你想也没……唔!”
亲吻片刻,他抵着她的额发,甚是无奈:“本想在非常郑重的场合下说出来,你如此焦急催促,倒显得我很不情愿了。”
“哼。”
沉默中,他的心跳迅速加快,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证气息平稳。
“傅思滢,我想迎娶你。我愿以我的性命、身家,以我的全部,换得与你携手百年、休休与共。”
“你!”
傅思滢刚一乐,张口却发现自己眼眶含泪,一时显得哭笑不得。
“羞羞与共是什么,为什么不是休戚与共?”
他轻轻拍扶她的头,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有福同享,有难我当。”
闻言,她将眼泪全部擦在他的肩头:“本小姐才不稀罕光享福呢。光享福,就不找你了。”
这话让他气息一停,片息,将亲吻落在她的眉眼:“是我说错。你我,已是休戚与共了。”
漠苍岚在此之前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对她说出求娶之语。他本打算是在生辰宴上,但想及生辰宴的计划,又觉得此时在与她情投意合之下表意求娶,亦是很好。
她哼哼两声,问:“漠苍岚,我若是没了‘宰相千金’的名号,会换什么‘名号’呀?”
他答:“现定慕王妃。至于以后……夫唱妇随,你就别操心了。”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