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思滢怔怔重复道:“蛊……毒?”
“没错,”过仙真人颔首,“慕王体内的寒毒其实是一种寒蛊,是太后当年孕育他时被东莱公主所下,后来被慕王所继传。
“所以,师父你说的‘冬眠之术’是指让他体内的寒蛊冬眠吗?”
“正是。”
得到答案,傅思滢一时间有些恍神迷惘,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能怔怔无助望着过仙真人,等过仙真人予她细说。
看她如此神情,过仙真人沉沉叹一口气,而后道:“寒蛊没有被解除,而是被外力强行冬眠。冬眠后,不再作乱,所以他的身体自然看起来大好。可冬眠毕竟是冬眠,你可有听闻林中棕熊冬眠前后的表现吗?”
傅思滢摇头。
“棕熊在冬眠前,要给体内储备大量的食物,冬眠结束后,也会搜寻大量的食物补给。对于棕熊来说是冬眠,那类比到慕王和体内的寒蛊身上,你觉得会是什么?”
“会是……”
傅思滢视线僵直,话未出口,眼圈就先红了。
寒蛊以何为生,不正是以漠苍岚的气血骨肉为生,以漠苍岚的生命为生?
过仙真人幽幽地说:“寒蛊被冬眠,会侵吞他的命数,而等到寒蛊苏醒,自然又将会是一番掠夺摧残!而依慕王被折磨蚕食二十余年的体况而看,他能抗得过施展冬眠之术封禁寒蛊,却一定抗不过寒蛊苏醒后的肆虐。换句话就是,一旦寒蛊苏醒,就是他的死期。”
“那怎么办?那现在……现在应该……师父,那寒蛊会被冬眠多久?”
瞬时间,傅思滢大惊大乱,紧张抓住过仙真人的袖子:“是不是只要在它被冬眠之时,将它杀死,就能彻底让漠苍岚解脱?”
“道理虽是如此,可解蛊之法为师搜寻二十余年毫无结果,应该是唯有东莱公主一人知晓。”
“那就去找东莱公主!”傅思滢脱口而出。
“找她?去哪里寻她?”
傅思滢一时语塞。
但过仙真人并不是真正在问她,只是随口问出,便又道:“就算是能找到东莱公主又如何。凭东莱公主的性情,宁肯鱼死网破,也绝不肯留对手半分喘息,说不定还会再生什么毒招,加快慕王体内的寒蛊苏醒。那样的话,寻东莱公主,无异于寻到索命的无常。”
蓦然,傅思滢只感觉心跳都没有了,满脑子空白,满心只是惊慌失措,再也装不下其他。
“何况,”过仙真人神情凝重,“我们连寒蛊能被冬眠住多长时间都不能确定,有可能是一年半载,也有可能是今晚明日,所以又如何能耗费精力去寻找东莱公主呢?”
“那……那……”
师父的话语好像是一把尖刀,将思绪从傅思滢的体内一丝一丝调出。她只觉得浑身气力也随思绪一同被抽走,在瘫坐到地上之前,踉跄旋身到一旁座椅上坐下,面目惶然。
“那怎么办……”她渴求谎言地抬起头看向过仙真人,“他为什么要施展冬眠之术,他是疯了吗?”
“是的,他是疯了,”过仙真人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是为你疯了。”
傅思滢不明白。
“其实不施展冬眠之术,哪怕有火血乌,他最多也就是只有半年的性命了。”
这个傅思滢知道,她只需要在心中大致回想一下,就知道前世的漠苍岚便是在年后来年的仲春之时暴毙的。
卫兰灵将漠苍岚的暴毙怪罪到她的头上,殊不知那就是漠苍岚的死期。
“二十余年来殚精竭虑地求生,他已经累了。你答应了他,会嫁给他,他不想到死都是一副寒冰的躯体,连拥抱你也做不到,所以,他……算是以命换享受了。”
骤然听到这番说辞,傅思滢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惊与愤怒,双手紧紧捏住扶手,脱口而道:“他疯了!他疯了!”
“什么以命换享受,这样的做法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他疯了,他不能这样!”
过仙真人平静地回道:“他已经做了。”
几个字,将她的惊怒压住,她只能愕然半息,须臾间满面是泪。
“他放弃了半年可能会寻找到解蛊之法的光阴,只为了能与常人一样与爱侣温存,哪怕只有朝夕。”
傅思滢无力地低声道:“难怪唐伯对我说让我留在王府里,多陪陪他。”
屋中一时静默无声,唯有傅思滢如何灵魂脱壳一般无声落泪,不多时,便抽噎不止,口中呢喃不断,只道他是疯了。
好半晌,过仙真人出声:“你答应会嫁给他的,你会反悔吗?”
傅思滢颓然抬眼,想了几息,摇头:“我怎么会反悔?我在答应他时,就已经做好……呵,就已经做好当一个寡妇的准备。如今,不过是早当晚当的区别罢了。”
她说得轻松,还拿自己当寡妇替换了漠苍岚身死的描述,然而话音刚落,便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哭得更是情难自已。
一时情绪失控,断断续续地问:“师父,命不可违是吗?他终究是要死的,不管是哪一世,不管有没有因为我,他这寒蛊是解不了,是吗!”
过仙真人不太清楚她话语中“不管是哪一世”是何意,但对于她所问“寒蛊是解不了”,回以摇摇头的表示。
“不,你如果答应会嫁他,那么他就还有救。”
傅思滢顿时懵住。
目光一紧,急问:“什么意思?”
“前段时日,东莱边界松动,为师和你的几个师兄亲赴东莱寻找解蛊之术。虽没有寻到寒蛊的解蛊之法,但是寻到了与寒蛊相克之蛊,炎蛊。”
“炎蛊……”顾名思义,傅思滢忙问,“是热毒,是吗?”
“正是。”
说到这里,过仙真人就显出几分恼火之色来,怒道:“本来,若是慕王没有施展冬眠之术,为师还可以用这半年光阴调配查验一下炎蛊和寒蛊能否相生!若是能相生,便让他身存寒蛊的同时接纳炎蛊,让寒蛊和炎蛊在他体内相生也相克,如此便能保他性命长久。可是,这蠢货!”
怒到极致,过仙真人竟骂起漠苍岚来:“他这冬眠之术一施展,逼得为师也无心无时再检验炎蛊和寒蛊是否能同生了!就算是敢孤注一郑、以身犯险,可他体内的寒蛊冬眠,若是此时将炎蛊送入他的体内,他必定又会变成一个火人,这是不用想就必然会发生的结果!”
一听这话,傅思滢可要着急了:“难道说就白寻了?炎蛊一定还有用吧!”
过仙真人情绪稍定,目光威严地看着她,片刻,点头:“是,它还有用。”
“怎么用?”傅思滢紧张万分。
“将炎蛊种入你的体内。”
顿时,傅思滢愣住。
“你接受炎蛊,他接受寒蛊,如此,便不用担忧什么相生的问题了。你二人既成夫妻,阴阳调和,便可使炎蛊与寒蛊间接相克,从而延续他的性命,而你……”
过仙真人并未掩盖傅思滢接受炎蛊的害处:“你算是为他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本是寻常人,从此以后却要将性命系挂给他了。”
结为夫妻,相克……
过仙真人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往傅思滢的脑子里钻,往她的心里钻,往她的灵魂深处去钻。
她本是性命大好的常人一个,却要因此就确定失去对性命的控制,将性命安危系挂给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漠苍岚。
看她怔怔不语,过仙真人说:“这件事情没有人逼迫你,全凭你自己的心思做主。方才你在外面听到为师与慕王的争吵,听得稀里糊涂,如今你可清楚了?为师不逼迫你,为师只是将所有的真相都告知于你,而慕王更是不逼迫你,他甚至都不愿意将真相告知给你,足以见得他对你的真心了。”
傅思滢埋首,盯着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她在漠苍岚腰间很掐的手感。
她刚才说她掐他的时候,劲使大了,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他穿得厚厚实实,他突然穿这么薄,都怪他。
他也只是笑。
“我将性命系挂给他,他也是将性命系挂给我,对吗?”
“对。”
“所以……”傅思滢带着哭音打了一个嗝,“所以我也不会受他威胁嘛,我也不怕死,他、他以后……要是欺负我,我……我威胁他。呜、呜呜……可是他也不怕死!”
一个回神的工夫,这丫头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怨得接不上言语逻辑。
过仙真人不由地上前,伸手在她的发顶轻轻抚摸,安慰道:“是的,你们俩互相威胁,也互相不受威胁。”
“呜、那……那不行啊,我得威胁住他啊,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了,我……呜呜呜……”
话不用多问,这丫头做出了什么选择,全在这一句一句的抱怨里。
片刻,过仙真人抬起另外一只手,默默擦了擦眼角,但对她说:“你也可以不答应,就不用怕威胁不住他了。”
傅思滢狠狠地抽吸鼻子:“我不答应,他人就不在了,我当然不怕了!”
“是的。”
“那不行,我还是想威胁住他,不是想让他人不在!”
听这丫头前一句后一句的说一些自相矛盾的话,过仙真人刚要开口言语,目光一瞥,瞥到屋外那个伫立已久的影子。
心中只需一想,就抬步走向房门,将门闩拉开,露出屋外之人。
傅思滢正低头用帕子擦脸,恍然间感觉到再摸她头顶的手为什么变得很厚实宽大了,她一抬头,便看到是漠苍岚正背着屋外阳光站立在她的身旁。
而过仙真人则默默走出屋子,将房门关好。
傅思滢看不见漠苍岚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肯定哭得狼狈极了,也难看极了,肯定丑死了!
她呼吸颤抖着,一个埋头栽进他的腰窝,嚎啕大哭道:“你个害人精啊!你这个疯子、蠢货!呜呜呜呜……”
这满脸通红、一脸泪水的丫头着实没有外人平日里夸赞的眼光四射,明媚娇丽,反而像是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倒在泥坑里,哭得没个漂亮模样。
和漠苍岚当时在孤岛上发现她,她满身泥水时的形象相比,着实差不了多少。
然而,他心中清楚,并且是无比炙热地清楚,这是他眼中,她最美的面容。
是为他的哭泣,也是为他的付出。
所以他轻轻抬起胳膊,将她温柔地圈在怀中,说:“你才是疯了。”
“呜呜呜。”
将傅思滢紧紧环抱着,漠苍岚的面庞上不知何时也已有晶莹的微光。
他话语坚定:“刚才真人的话都是骗你的,其实没有什么寒蛊炎蛊的,她只是想测一测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
傅思滢抽抽鼻子,从他的腰间抬起头,茫然看他:“嗯?”
他露出一丝笑,抬手在她的鼻尖上轻轻一刮:“被骗了吧?其实都是我与真人商量好,骗你的。我是不同意的,但真人二十余年照顾我,不仅是将我看作是徒弟,更像是半个儿子了,所以真人一定要求要测一测你的真心。”
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傅思滢吞下一口唾沫,狠狠皱起眉头,抽抽啼啼地说:“漠苍岚,你说起谎话来,真是太假了……”
漠苍岚面色不变,连眼神中的光彩都没有闪动一下:“没骗你。”
“真人刚才说得那样详细、那样真切,比你真多了!”
“那是因为真人的道行深,所以说起谎话来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像真的一样。”
瞧着漠苍岚一点也不心虚的模样,傅思滢瞧着瞧着,就莫名其妙地止住了泪水。
沉默片息,她哭着笑:“你怎么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漠苍岚严肃地解释道:“蛊毒,毒虫之物制成的蛊。你想想,体内一定会有虫子吧?你觉得本王的身体里面像是有虫子的样子吗?”
这番解释令她不由得咽了咽唾沫。
“你相信真人的说辞,难不成你会接受一只有毒的虫子在你的身体里面跑来跑去、钻来钻去?”
闻言,傅思滢环抱住他的腰身,忍不住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