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皇上与漠苍岚、白倾羽三人一齐看向何长易,皇上问道:“为什么?你方才接待北夏使臣时,有与对方发生什么不快吗?”
何长易跪着,垂头摇首:“并没有,臣只是自认有些招架不住北夏大王子的气势罢了。白大人文武双全,应对起北夏大王子来,应该比臣更得心应手一些。”
这是……竟然在说自己不如白倾羽了?
皇上眉头微皱,目光从何长易身上瞥向白倾羽,见白倾羽也正皱眉看着何长易,一脸疑惑。
殿中静了静,皇上神情严肃,幽幽道了句:“何长易,你真让朕意外。”
闻言,何长易的脑袋低垂得更低,回道:“臣知道,在皇上面前说出这种无能之语,实在有损臣的能力脸面,更何况还是臣查案归来,皇上对臣抱有看重期待。但,此事涉及两国外交,臣实在不敢因为只顾个人脸面,便狂妄自大地揽下此事。万一出现纰漏,臣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这些话说出后,皇上的神色好了许多。他可不希望自己走眼,难得发现一个想重视培养的人才,结果却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这次前去湖州查案的官员,有何长易,也有达理寺寺丞尹带着的那个将作监主簿郎俊松。成功破案,皇上欣赏何长易的才能,也认同郎俊松的能力,但按功行赏的结果……并不是那么公平。
这两个人的功劳相差无几,皇上却直接将何长易从监察御史提拔至中书省下任舍人,郎俊松则从将作监主簿调往太仆寺任少卿。
郎俊松升官了吗?是,是升了,但相比何长易的平步青云,那可真是云泥之别。中书省掌管机要、发布皇帝诏书,太仆寺则是负责管理马政车务。郎俊松得到这个结果,都没面子去给傅思滢报喜,甚至深感有负傅思滢请求傅宰相的引荐之恩。
而皇上为什么会这样区别对待,还不就是之前询问何长易和郎俊松对慕王的态度得到了不同的回答而导致的。
这朝中,和郎俊松一样支持慕王严政的官员太多了,畏惧慕王酷厉的官员也太多了,皇上都不稀罕。皇上稀罕的,就是何长易这种敢驳斥慕王、反对慕王、不惧和慕王结仇起怨的。
皇上不仅稀罕,还要鼓励这种人才冒出头。为此,就要放肆提拔何长易,将何长易立成一个标杆,以给广大年轻之才做表率。
“何长易,你能以大局为重,敢于承认自身不足,朕很欣赏。但朕觉得这对你是一个锻炼,你要知难而上才对。朕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在你接待北夏使臣的时日中,只要发生的事故算是小麻烦,朕都可以忽视不计较,不追究你的过错。”
此言一出,周边几人看向何长易的眼神都变了一变。
皇上是真看重何长易啊。
然而,何长易并没有立即欣喜领命,而是沉默片息,又道:“臣谢皇上厚恩,其实臣主要是身手工夫不行,这才使臣有些畏难,担心北夏大王子会在这方面对臣有所试探发难。臣知道,白倾羽白大人身手不凡、身姿矫健,所以起了互换的心思。皇上英明,只有将人才用对位置,让臣与白大人各有专长应对,才能在北夏和晋国两朝使臣面前不落国威。”
如果说方才听到皇上对何长易的承诺,漠苍岚还能保持面不改色,而这会儿听到何长易依然坚持己见的表态,漠苍岚就不能再淡定了。
眼角余光幽幽投向何长易。
皇上如此给脸面,何长易都不接,坚持要去负责晋国使臣的接待,可见理由绝不是畏难……或许说绝不单单是畏难。
这个何长易,还有别的心思?
是什么呢?
“各有专长应对?”对于何长易最后一句话语,皇上面露不悦,却笑,“何长易,你方才也在这殿中,有看到那奚家家主是个什么样难缠的人物。你自认,能应对得了那位老家主的刁难?”
对于皇上的询问,何长易出人意料地说出自信之语:“臣自认不能绝对应对,但总比白大人要强上些许。”
“哦?”皇上来兴趣了。刚才还说不如白倾羽,这会儿又成比白倾羽强上些许,这是怎么个说法?
何长易抬头,看白倾羽一眼,镇定自若:“白大人出身文雅之家,性情端正高洁,言谈举止也一向是君子风范。而臣出身……出身泥土狭缝,性情是不拘小节,所以臣自认要比白大人更能应对那位奚家家主的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老奸巨猾。”
最后三个形容词,何长易很郑重地缓缓说出,一个字一个字落地有声。
这么一听,好似前面他说了那么多……都是谦虚话?!
他其实是担心白倾羽对付不了奚家家主,所以才起了交换的心思。而为了不损伤白倾羽的面子,只能说成自愧不如的样子。只是没想到皇上很看重他,因此不得不道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殿中静默许久,皇上脸色渐渐缓和轻松。
“你这么说,的确有道理。白爱卿是正人君子,霁月清风的,平日里少与那般……厚颜泼皮的人物打交道,”说罢,看向白倾羽,“倾羽,你觉得呢?”
皇上是很看重白倾羽的,何长易再说成花,要是落了白倾羽的脸面,让白倾羽觉得不高兴,那皇上还是要顾及白倾羽的情绪,不会同意调换的。
白倾羽早已收回疑惑观察何长易的目光,听到皇上的询问,坦然大方地出列行礼:“臣也觉得何大人说得对。官员们各司其职不假,但也得各善其事才行。北夏大王子身强力壮、心直口快,臣亦不是说话做事别有用意之人,臣与北夏大王子打交道,想必能气味相投、沟通顺畅的。”
说罢,似乎是为了缓和殿内沉默的气氛,白倾羽笑道:“何况,难保北夏大王子不会突发奇想地要和司礼官比比身手。身手这一点,臣也自认是要比何大人强上些许的。”
如此一出,立刻得到皇上的哈哈大笑:“身手工夫,朕当然更相信倾羽的本事!哈哈,好,那你二人就互换吧,倾羽负责接待北夏,何长易你负责接待晋国。”
“臣领旨。”
“皇上英明,臣领旨。”
皇上感慨:“有两位爱卿,是朕之幸,是大昌之幸啊。如果满朝文武都有你二人这般自知之明和气度胸怀,每个官员都负责自己擅长的,而不是只贪恋位高权重的,唉,大昌的繁荣昌盛,甚至一统天下,才是指日可待!”
“皇上英明,大昌也定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事议毕,人散去。漠苍岚前去太后顺安宫的路上,面色沉沉,一言不发。甚至直到顺安宫外,依旧没有调整好状态,只好先在顺安宫外站着,舒缓情绪。
护卫方止跟随慕王多年,自然能猜出自家主子是在压抑什么。
方止是被允许可以跟随慕王出入皇宫的,只要不是机密要闻,都可以守在殿外防护皇上和慕王的安全。虽然不能像董公公和其他宫人一样就站在大殿里,但凭方止的耳聪目明,站在殿外和殿里也相差不大,皇上和众臣不掩人闻的交谈他都能听到。
“主子,皇上只是有感而发、随口一说,您不用自领罪名。”
漠苍岚几乎无声地微微叹口气,闭上双眼,摇摇头,抬手抚上额头,良久不语。
半晌,放下手、睁开眼,漠苍岚满眼疲惫烦闷:“如果是过去,本王不会在意这话。”
而现在……
后半句不用说出口,方止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皇上和慕王彼此身心信任,皇上对慕王毫不顾虑的信任器重,慕王对皇上舍身忘己的辅助尽忠,兄弟俩相互依靠,
现在,慕王权势越重,皇上越担忧;慕王权势减轻,皇上又怀疑。
漠苍岚刚对奚家家主说了自己是龙之子睚眦,嗜杀好斗、睚眦必报,皇上之后就赞赏白倾羽和何长易有自知之明、气度胸怀。
“‘负责自己擅长的,而不是只贪恋位高权重的’……这是在告诫我吗?呵,可我擅长的……就是该位高权重。”
听到主子的喃喃低语:方止偷偷瞧主子一眼,露出和主子脸上一样的无奈。
漠苍岚抬头看天,重重吐出一口气:“我方才不该说自己是睚眦的,不该说自己‘嗜杀好斗’……真遭,太糟了。赢了外人的口舌之争又如何,输了自己人的信任,得不偿失。”
说罢,自嘲一笑,满目荒唐。
“呦,慕王爷,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呢,太后主子正命奴才去询问何时起驾出宫呢。”
漠苍岚回过神,强行遮掩下复杂情绪,跟随顺安宫的宫人踏入太后宫中,在见到太后的路上,恢复如往常冷淡。
此时的昌平台,已经焕然一新。早在外等候入场的各路武师也因为从布置更换和兵卫增多上,察觉出大变化,众人猜测连连,消去等候的烦躁疲惫之意,更加激动兴奋。
“之前就听说太后会来,看这动静,真来?!”
“看来是真的,本来我不相信会来的。”
“宰相府的面子好大啊,连太后都肯赏脸坐镇。”
忽然,有人猜测道:“说不定这次比武不止是给宰相府挑选护卫,还有可能当上宫中的大内侍卫!”
“有道理啊!要是能被太后看中,还不就是一步登天?”
大家越猜越起劲,越猜越要施展出浑身招数,想要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若是能被太后看中,岂不是有机会被皇上看中?若是能被皇上看中,岂不是有朝一日建功立业、扬名立万、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
啊!
拼了!
听到远处渐渐响起的人声嗡嗡,傅思滢有些发愁,扭头悄声问孙丹:“那边嗡嗡的,你去看看,是不是报名参赛的武者们都等得不耐烦了。要是起乱子,可就糟糕了。”
“属下这就去查看。”
“思滢。”
“哎。”傅思滢回头,面露笑意,看向面前各家各府前来观礼捧场的夫人少爷小姐们,不知是谁唤的她。
有位美妇人含笑甩甩帕子示意看这边:“思滢,咱们这礼几时开始呀?”
“哎呀,这时辰确定不下来,咱们得等着宫中贵主们呐。高伯母,您用些茶点,闲聊打发着,就不着急了。”
音落,顿时一群小姐妹开口询问,此起彼伏的:“思滢,太后娘娘真来呀?”
“芸芷也来吗?自她进宫,我可再没见过她了!”
“应该会来的吧。”傅思滢回道。毕竟没有得到来自宫中的确切消息,她也不敢随便用这事儿哄人开心。
但早有听闻的众人显然都当是确认,一个个开心期待起来。
“既然是宫中贵主要来,那等多久都不着急的!”
“思滢你忙去吧,我们这里没事的。”
傅思滢笑:“我要忙的事儿就是招待诸位啊,难不成有什么重活累活要我去做?呵呵,那可是我家容辰的活儿,我不抢的!”
这话让众人笑成一片,看向跑在很远之处那道青蓝色的身影,正是忙前忙后到处检查的容辰。
洛浅苏和母亲坐在一处,就听母亲朗声笑着问傅思滢:“眼看你弟弟成大小伙子了,思滢,你娘是不是也该给容辰相看亲事了?”
傅思滢下意识瞥一眼坐在另外一处的杨云沁,见杨云沁并不关心这些皇城贵妇贵女们的谈话,也对容辰这两个字没什么在意,她心情愉悦地呵呵笑两声,扫一眼满场来客:“我娘跟我说过,还是容辰自己有心上人最重要。”
众人点头:“是啊。”
“娘,你别这么……”洛浅苏羞得慌,凑到母亲耳边悄声埋怨,“别这么媒婆嘛。”
洛夫人面不改色:“媒婆怎么了,媒婆就是红娘,红娘就是月老。这世上没有月老,怎么婚姻嫁娶呀。”
“你要问,问傅夫人嘛,问思滢做什么?你让她说叨弟弟的婚事,多叫她为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