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迎春花枝上的花边走边摘,来到葬心阁时手中便只剩下光秃秃一支花枝了。葬心阁中梨花虽未胜放,却也冒出了不少的小花苞,待到再暖些,定又是一树一树的梨花香满庭。向里走了一段,便看到那一袭白色弹花暗纹锦服的人坐在棋盘前,手中还有一颗未落下的棋子。
听到我的脚步声,月尘远远的给了我一丝浅笑,问道:“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若是要得空才能过来的话,少不得要等上几年了,如今我这是忙里偷闲。”边答着边向月尘走去,坐到月尘对面的蒲团上,我将手中的没有了花的花枝递给月尘。
看着光秃秃的花枝,月尘语气淡淡的问道:“怎么只剩枝了?花呢?”
“花落了。”
“现在阳春三月,好好的花儿怎么会在这这似乎落了呢?”月尘微微有些不解的问道,摆弄着那明显是被人为破坏了的花枝。
我一语双关的说道:“这花开在园中,日日人来人往,无人采摘,时间久了便也就落了。”
我看向盯着花枝有些怔愣的月尘说道:“今日,杨云落送南风的灵柩回南风的家乡了,沈玲也自尽了。”
月尘起身走到我身旁,将我的身子拥进怀中,我抬首看着月尘的脸,竟是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漆黑的眉眼,淡淡的龙涎香包围在我身边,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的回抱着月尘说道:“初次遇到南风时,是夏天,天很蓝,花儿很香,鸟儿的声音很动听。可如今,我竟看不到蓝天,闻不到花香,听不到鸟鸣。月尘,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做错什么呢?错的不过是宿命,与人何干?”月尘的声音很轻很轻,话却很重很重,错的是宿命。
第二百四十七章 绛雪纷纷梨花白(上)
我曾答应过苏行云会恢复苏国的名号,我做到了,不过苏国所有的驻扎军队都要如同南元般,全部换成大祈的将士,还有就是那串红豆,在苏行云离开曲城回苏国前我没有告诉他,他的王妃,苏朵儿的娘亲早在苏行云被押往曲城时便提前殉了苏行云了,那串红豆之所以那么红,正是因为是被血染的。
擢升宁相为辅政大臣后,朝堂之上的异己也被铲除的差不多了,之前调来的十五万临水铁骑中五万接替了禁军之职,其余十万已重新镇守临水。而宇文彩一直告病在家未曾上朝,便是心儿登基时我也特准了她继续养病。无论是谁,或是多么强悍的人都是无法背负弑父这个罪名的,可我不仅仅自己背负了这个罪名,连累的宇文彩也同样背负了这样的骂名,我心中对她有愧。
柳烟在浴桶中放了很多的香料,又撒了很多的花瓣,我泡在温热的水中觉得似乎身体舒服了很多尽管天气逐渐的暖了起来,可我却似乎更容易疲倦了。柳烟将装花瓣的竹篮放到一旁问道:“公主,奴婢去点上熏香吧,您休息一下。”
画儿扶着我迈进水中,我点点头道:“去吧。”
“是点苏合香还是迦南香?”
我闭上眼想了一下道:“点上那紫油迦南香吧,我闻着那气味清淡些。”
月尘曾对我讲过迦南香的由来,相传一个叫伽南的女子失去了所有爱她的人,伤心绝望之际跑进山林变成了一棵树,叫做伽南树,用它做成的沉香很容易使人沉睡。人们说是那个悲情的女子使伽南香有了灵气,闻过之人很容易沉睡其中,迦南香本来可入药,治一切心痛。
好梦沉酣,心儿登基之后我几乎夜夜都不成眠,不是咳醒便是噩梦惊醒,唯有这午间的小憩还能沉睡上一个时辰左右,许是今日的水雾缭绕,又有迦南香相助,我竟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绛雪纷纷梨花白,满树满枝的梨花正在胜放,天空却飘着大朵的雪花,落在枝上,分不清是花是雪,漫步其间,我很是诧异,梨花盛开之时定是春暖,怎么还会下着这么大的雪呢?我开始四下打量,除了梨树和我之外再无别的人或物。置身于这纯白的世界中,我似乎显得格外污浊,尽管我很想再欣赏一下这不可多见的场景,梨花却迅速的凋零,白雪也开始融化,眨眼间所有的白色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红霞,以及满目的彼岸花,血红血红,大朵大朵。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我喃喃的不住念叨,可眼前确实是那本该生长在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
“你前世孽障太深,执念过重,被囚忘川千年却不思悔改,不想今生你又重蹈覆辙,真是冤孽。”突然刚刚还只有彼岸花和我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子,声音却无比的苍老,苍老到我都不敢去猜测她的年龄。
我将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握于腹前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你我日日相伴,足有千年,你重返人世不过短短二十载便认不得老身了?雪狐神主。”年轻女子笑吟吟走近我福了福身子。
我却对这么个怪异的女子没有丝毫的印象,看她一身荆钗布裙,素服无华,却不失为一个美人,只可惜这幅嗓子着实叫人不敢恭维。我转身背对着年轻女子,侧首道:“你想来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雪狐神主,我也不认识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年轻女子却又重新绕道我面前,拿出一只玉碗说道:“老身乃是孟婆,曾有千年的时间里,日日奉一碗孟婆汤与神主,却不想老身这孟婆汤于别人一碗便可忘却前世今生,神主服用千年,不曾有一日间断,却丝毫不起作用。”
“哼,你倒是会胡诌,本宫乃是大祈长乐长公主,你若要行骗,只怕是找错了对象。”我冷笑的看着眼前自称孟婆的年轻女子,以为只是一般的江湖骗子,而她手中那只玉碗我倒觉得有些熟悉。
年轻女子弯腰折下一支彼岸花放在手中,本来大朵的彼岸花竟顷刻间化作一滴血,远远看去好似一颗朱砂痣一般,孟婆说道:“神主可以不记得老身,却怎么可以忘记神主以血幻化出的彼岸之花?神主被囚忘川千年,一滴血幻化出一朵彼岸花,直至整个黄泉路上都布满了此花,难道神主连他们也忘却的一干二净吗?”
我看着那滴血竟然蜷缩起来,觉得这事真是邪气,见我露出怀疑的眼神,孟婆拉起我的手,将那滴血放在我手心,奇异的事发生了,之前在孟婆手中缩的小小的血珠到了我手中竟然渐渐散了,之后便再也看不到,丝毫的血迹也没有留下。
“神主看,这血珠素来胆小,摘下后会蜷缩成血珠的样子,倘若再度落在地上又会化成彼岸花的样子。”说着又折起一只,将手中的血珠滴回地上时,果然又会长出一只彼岸花来,看的我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叶落永不见。因果注定一生死,三生石上前生缘。花叶生生两相错,奈何桥上等千年。孟婆一碗汤入腹,三途河畔忘情难。神主不会忘的,虽孟婆汤可忘前世之事,这彼岸花却能唤醒沉睡的记忆,只不过这些花因是神主的血幻化而来,承袭了上天对神主的诅咒,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
刚刚还觉得这女子就是在胡诌的我突然就觉得愤怒起来,怒声质问道:“我犯了什么错,要上天这样来诅咒我?就连这些花也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孟婆牵起我的手缓缓的走着,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神主你本身是雪狐族的主母,雪狐族是生活在雪山与雪湖之间的圣族,虽不属六界之中,也无甚大的法力,却因是洪荒时期便存在的古老族群,是以六界都对其礼遇有加。历代主母倘若此生不动情便可与天同寿,若是动情便会同凡人般有生老病死,族中任何人均可与外族通婚,无论是人,是仙,是妖,但惟独主母不可以。”
“为什么主母就不可以?”
孟婆回身冲我笑了笑说道:“雪狐族中唯有主母身后会有雪狐神尾,那也是主母的象征,正是因为这个象征雪狐族才可繁衍不息。不过,这条神尾是一切神圣的代表,也是一切痛苦的来源。神主出生那年,雪山顶竟然长出一棵梨树来,雪山那是四季极寒之地,六界之中对此众说纷纭,有说那是祥瑞之兆,也有说是不祥之征的,总之,那些年这件事成了六界之中稀罕事。”
听着孟婆说这些,我也弯腰折下一支彼岸花,本想那年轻女子或许是会什么戏法,却不想那朵妖怡的彼岸花便真的又化成血珠,融进了我的掌心处。紧走几步,赶上在我前边不远的孟婆,看着有些陷入沉思之中的孟婆,我伸手摇了摇她的身子问道:“后来呢?”
“后来,神主竟不与同龄的孩子玩耍,竟是成日守着这株梨树,那时还不满两岁的神主总是身后拖着那条小尾巴去和那株梨花聊天。日久天长,竟是谁也没曾想,那梨树竟会幻化成天人一般的小公子,那相貌,真是天上地下都绝无仅有的,与神主又是同岁,至此更是长相伴一处,日久天长,耳鬓厮磨,待到神主的母亲发现之时,两人早已情根深种。”孟婆说道这里,脸上的表情既向往却又带着些唏嘘,不知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四十八章 绛雪纷纷梨花白(下)
沉默了好一会儿孟婆才叹了口很长的气,看向我的眼中满是怜惜道:“神主与那梨花公子是绝无可能会被世俗所接纳的,二人私自结为连理,上天震怒,降罪于梨花公子,生生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断了梨花公子的花根。倘若神主那时,不铸成大错的话,也就不会被囚在忘川千余年了。”
听到将那株梨树的根生生的劈断,我似乎又冲天的怒气道:“什么大不了的事竟要毁了那等仙物的根,什么样的错又竟然要将人生生囚禁千年,什么上天降罪,他降的哪门子的罪?别人家的事怎么就碍着他了?”
“神主虽说不记得了,可在听到梨花公子被劈断了花根便这般震怒,神主对梨花公子的爱早就深刻进了骨子里,不需要想起,因为从未曾忘记。神主身后的神尾待及笄后便会自动隐进身体里,唯有有了身孕时是无法隐去的。可四海八荒,六界之中都知那狐尾是毁天灭地的戾器之物,神主当年亲自斩断狐尾,以自身怨气来诅咒上天的覆灭,以至于人世间生灵涂炭,邪魔丛生。那场浩劫,死了无数的人,便是等级略低的地仙都不能幸免,而天帝震怒之余,便将神主你囚禁在了忘川,日日要老身喂你一碗孟婆汤,目的就是要你忘却对梨花公子的爱慕之情。”孟婆执起我的双手,眼中竟然含着泪。
我没有答话,不动声色的将双手抽了出来,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我很感动的故事,也是一个我很佩服的女子,只是我还是不信,不信我是那花开叶落,生生世世两不相见的宿命之主,不信我身上有着那样残酷的诅咒,我不信。
“你特地来这里就是要跟我说这些?我既已忘记前尘往事,你又何必要来讲起这些从前的伤心事?”我转身看向孟婆,明明是年轻美丽的脸庞,却似乎又有着无数的沧桑。
孟婆将玉碗收起来,才又说道:“神主本来再无投生机会,岂知几十年前地府的一场动乱,神主逃脱出了幽冥鬼司,那时神主刚刚饮完孟婆汤,魂魄寄生在一个凡人身上时便也就此忘却了前世。梨花公子千年之后重得投生机会,天帝知是天数已定,神主这才投生为了现如今大祈的公主。老身此番前来,只是想要告知公主,此生莫要再如前世般杀孽深重了。”
“你来就是劝我要忘记那个人,放弃那个人吗?你觉得你那孟婆汤没有做到的事,你几句话便能要我放弃?如果如你所说,我曾被囚忘川千年都不曾向什么上天认输,如今我便更不可能放弃了,便是再被囚上千年,万年,我依然不会动摇,绝不。”我的心情很是激动,语气也很不好,孟婆却只是拿那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我。
“前世你们相念不得相见,无数轮回后,相爱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生缘灭,神主你身上有天庭的诅咒,让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这世间无人能帮你解开这狠毒的咒语。神主要知道,这一次再也不是囚禁那么简单,神主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那又怎样?你不是说这是上天的诅咒吗?那我就偏要逆天而行,世人生死与我何干?生灵涂炭又如何?纵然千古骂名我也愿意担负,但我舍不得他···”
“公主,公主醒醒···”
猛然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是躺在浴桶之中,周围哪有什么彼岸花,什么孟婆,原来是个梦。水都有些冷掉了,看来我睡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一动觉得脖子都有些酸疼起来,真是梦吗?怎么会感觉那么真实呢?
柳烟扶着我走出浴桶,画儿琴儿拿软巾帮我擦拭着身体,看着透过屏风有些金黄的光线我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已经申时了,宇文将军在外厅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柳烟擦拭着我的长发答道。
宇文彩会恨我吧,一定会的吧。心中这么想着,穿戴好中衣,我坐到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虽长发披散,面孔虽美,但过于英气故而还是偏中性一些。拿起妆台上画眉用的青雀头黛细细的描绘起自己的眉来。我不怎么会化妆,即便是在现代化妆品繁盛的时代我依然是每天顶着一张素颜,来到这里之后这些事就全都交给柳烟了,唯有月尘帮我画过眉。
心中回忆着月尘给我画出的眉形,手上便那么画了出来,拿出一盒颜色最艳的胭脂,拿中指抹了一点均匀的点在嘴唇上,铜镜中的人眉眼微微上挑,水漾的双眸,朱红的唇,有着无限女子的的风情。
柳烟将镜中的我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道:“公主素来不喜这样浓艳的妆容,今儿是怎么了?”
最后又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我才对画儿道:“去请宇文将军进来吧,这里六柳烟一个人伺候便可。”
柳烟去拿面纱,企图遮住我的脸,被我淡淡的挥手制止了,由宇文彩所在的外厅到我所在的内厅中间隔着好几层的薄纱和珠帘,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及珠帘下方的银铃碰撞响起的悦耳声音,隔着最后一层珠帘,我听到宇文彩跪地的声音说道:“下官宇文彩参见长公主。”
没有再刻意的将声音压抑道:“宇文将军请起身吧,请到内厅一叙。”
许是介于我之前从未要宇文彩看到过我的真面容,此时听到我这番话宇文彩倒犹豫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听到珠帘清脆的响声,我站起来慢慢的转过自己的身子。宇文彩身着轻薄的软甲,仍做男儿装扮,低垂着头没有看我,而我就这么看着低垂着头的宇文彩也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便这么沉默着,可沉默终有被打破的一刻,宇文彩试探着抬首看向我,而我始终面无表情的看着宇文彩由惊愕,到呆滞,最后变成愤怒绝望的表情。
“宇文将军从未见过本宫的容貌,今日见着了,将军若是有什么话便问吧。”我面上虽很镇定,其实紧张的心都揪起来了。
宇文彩还是呆愣的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能迈一步,我和她不过四五米的距离她却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走近我身前,手不断的颤抖着抚上我的脸颊,不哭反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靠近你,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局面,你是不是一直在拿我当一个笑话来看?是不是?你说···”
宇文彩双手抓住我的双肩摇晃起来,力道大的几乎抓碎了我的肩胛骨,可我觉得痛的是胸口,宇文彩绝望疼痛的表情使那张明艳的脸颊再无美感可言,那么狰狞恐怖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为了一个不可能娶我的人耗去了十多年,甚至女扮男装上战场杀敌,我还为了你的那句只要我能袭得我父亲的爵位就娶我的鬼话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对于你我难到不是一个笑话,不是吗?你这个妖孽。”宇文彩狠狠的将我推倒在了地上,柳烟哭着要扶我被我摇头拒绝了。
“你怎么可以对公主这样无礼,永···”柳烟正要唤永夜进来,却被我拉住衣袖制止了。
我凄惨的笑了笑道:“柳烟,这是我欠她的,该我偿还。”
“哈哈哈···哈哈哈···”听到我的话宇文彩开始狂笑起来,虽然脸上满是泪水,可她确实在笑,那么悲哀那么凄凉。突然间,宇文彩止住笑,伸手摘下自己头上的银色头盔,狠狠的丢弃在了地上。身上的盔甲也被她扒开弃于地面上,盔甲落地发出的声音如敲在心口上的重锤一般,久久挥之不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生痴绝处
眼前的宇文彩一身红色绸衣,鲜红刺目,黑发披散在身后冷眼看着我,彷如来自幽冥鬼司的使者一般。就在我以为她会那么一直看着我,直到地老天荒之时,宇文彩却突然吐出一口血来,染得红色的绸衣愈发的红艳。宇文彩一步步的走到我面前,俯视了我一会儿才蹲下身子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道:“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就这么杀了你。”
我任由宇文彩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肺腔中的口气越来越少,伴随着呼吸困难紧接着而来的便是缺氧导致的头晕眼花,眼前一袭红装的女子拿着无比哀伤的眼神看着我,明明要被掐死的是我,可红衣女子却比我还要悲伤。
“放开,你放开公主,放开···”柳烟吓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直觉的去掰宇文彩的手,却被宇文彩另一手将身子狠狠的甩到好几米开外的地方。
爱之深,责之切,是以当看到宇文彩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时,我只能喃喃的重复着道:“对不起···”
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了,我骗了她利用了她都是事实,倘若真的要杀了我她才能原谅我,便遂了她的愿吧。闭上眼,等着宇文彩下更重的手,却不想没有等来呼吸更加的困难,也没有想象中窒息而死的痛苦,唇上柔柔的,有些冰凉的触感。我惊愕万分的睁开眼,宇文彩的双眼与我就只有咫尺的距离,使我更清楚的看清了那双眼中深沉的疼痛。
这是一个浅浅的吻,浅到宇文彩只是用唇轻轻碰到了我的唇,这又是一个深深的吻,深到我的灵魂也为之颤动。若说我这一生,杀伐决断,从未曾想过会对一个人有这样的愧疚,还是无法去弥补的愧疚。感觉到宇文彩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慢慢松了下来,我有些不解的看向面无表情盯着我的宇文彩,却不想刚刚还杀意如此深浓的女子眼下却凄凉的笑道:“曾经我最大的梦想便是能亲到你,现在我也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一直想要在政变中杀了你,他是怕我愈陷越深,可父亲怎么会知道,早在遇到你的那一年我便再也无力自拔,呵呵,愚昧可笑之极,可笑之极。”
最后看了我一眼,宇文彩便这么转身慢慢走着,直到一道道的珠帘一层层的薄纱遮挡住我的视线,直到再看她不见。我伸手摸索着自己的唇,上面还留着宇文彩唇上的血迹,她素来习武,身体比男儿都康健的多,若不是急怒攻心绝不会咳血。
“公主,您没事吧?疼不疼?”柳烟爬到我身边,不知是该先扶我起来还是先看我脖子上的伤痕,急的有些手忙脚乱。
“再疼又怎么可能疼过她?”我伸手捡起被弃在我身边不远处的银色头盔,轻轻拥在怀中。
自从宫中离开后,再也无人知道宇文彩去了哪里,而她的官职便这么保留了下来,宇文家也没有因为宇文烈遭到一丁点的苛待,我想这是我最后能为宇文彩做的了,我希望倘若有一天,她漂泊累了的话,可以有个家。
五月,榴花照眼,花儿们不会懂得人情世故的变换,依然如同往年一般开的正艳,满园尤属火红的石榴花最为抢眼。很久没有和宁三在这样惬意的午后散散步了,近来身子愈发的不好,一步三喘都改成一步四喘了。
“打算怎么处置三殿下和七殿下?”走了有一会儿,来至一小亭子旁时宁三停下来问道。
我抬脚迈进亭间,缓缓的坐在栏杆边才答道:“当日,他的属下曾对我说,我乃是千金之躯,未免受牢狱之苦,要我自尽。我想,做哥哥的对我如此关怀备至,我自然也要为他尽一份心,如今罪已经定了下来,叛乱乃是大罪,本该腰斩于市,便也全了他作为一个皇子的面子,要他自尽吧。”
我话说的虽轻巧,被我赐死的人也曾是企图置我于死地的人,可他毕竟是我的哥哥,在我年幼之时,也曾抱着我逗乐。如今在这个世上我的亲人越来越少,便是这样一个与我生死对立的亲人都显得弥足珍贵。
“那七殿下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看向宁三,眼前的宁三如今愈发的成熟稳重起来,许是这几年在官场上必要的周旋,眉峰显得有些锋利起来。叹了口气转首看向别的方向道:“七哥资质平庸,没了宇文烈和赵惜若无甚大威胁,要他带着袭美人流放青山关吧,他们母子前些年相处的少,这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我呢?”
“你?”我再度疑惑的看向宁三,却见他双眉紧蹙,表情是少见的激动。
大踏步到我面前,宁三抬起我的下巴直视着我的双眼问道:“你可曾扪心自问,你我相识十数年,对我是何种感情?便是不求什么回报,至少也莫要让我如此糊涂过活一世。”
是呀,我对宁三到底是何种感情?这个一心维护我,不计对错,不问是非,只因我需要便可为我付出一切的男子对我而言到底是什么?轻轻握住宁三的手,我看着面前有些激动难以自拟的宁三道:“紫岚,你信吗?你始终是这个世上最温暖我的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成亲。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
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他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
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书生大悟,病愈。”
宁三沉默着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你觉得我便是前世给你衣服的那个人?”
“是的,你是给我衣服的那个人,可是我的前世,没有人埋葬我,对不起,紫岚,真的对不起。”
这段时间我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三个字,想来真是亏心事做的多,债欠的也就多。宁三伸手将我拥进怀中,这辈子靠过最暖最暖的便是这个怀抱,可惜却终不是一生的归宿。我想我是喜欢宁三的,很喜欢很喜欢,倘若今生没有遇到月尘,我会以为这种深深的喜欢便是刻骨铭心的爱,如果有如果就好了。
“佛语有云,缘来则聚,缘去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我一直小心的呵护着你,你便如同生在我心中的一株花,我对你与别人最大的不同便是我不只是爱你的人,我更是最疼你的人,因为疼爱,不舍得你不快乐,不舍得你勉强自己,倘若你能保证离开我你会是世上最快乐的女子,我便就此放手,从此再不提过往。”宁三说这话时很平静,甚至不如质问我时那般激动,甚至没有一滴泪。
大悲无泪,我抬首看着宁三死灰般寂静的双眸,颤抖着手抚上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眉眼,声音也跟着轻颤起来:“我答应你,在我的余生中除了快乐,再无其他可要我伤痛之事。”
人一生之中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不记得在哪里看到的,可是很贴切,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宁三。
第二百五十章 糊涂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