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七公子一动未动,韩氏浑然不觉,依然拿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痴痴地说:
“七哥,你看那漫天的火烧起来了,燕国的皇宫烧起来了,你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都烧死了,我李家的相府也烧起来了……
我再也没有亲人了,你救下我送我去投奔姑爹韩忠毅,可是姓韩的这道貌岸然的老畜生,他却强占了我的身子,我怕你伤心,从没敢告诉过你;
我只是不答应进晋王府作妾,可谁料姓韩的为了逼我死心,竟然以我做诱饵,哄你来见我,将你捉住净了身送到了晋王府,毁了你的一生,自此后,我发誓绝不饶他。
七哥,我从来没告诉你,当初我为何没跟你逃走,那是因为——
我想报复那该死的韩忠毅,他活该万箭穿心,被乱马踏成肉泥,谁让他人面兽心,趁火打劫,他一定生生世世都下地狱去了……
七哥,你起来,我还要告诉你,当日我怀的那孩儿,不是曹太后给我打掉的,是我自己打掉的,我讨厌那个孽种……
我憎恶晋王,对他没有半分感情,就算在床笫之间,我也只能闭着眼,将他想象成你的脸,才能和他交.欢……
七哥,我这一世只爱你,你快起来,咱们去看看我们成亲的礼服好不好?……七哥……你快起来……”
她使尽全身力气,紧紧搂住龙七公子已经逐渐冷却变得无比沉重的身躯,她的眼神娇媚如丝,凝望他紧阖的双目,兀自说道:
“那花是大红的牡丹花,一朵一朵散开像是天上的云霞,我喜欢得很,七哥,你喜欢吗?”
不知何时,龙七公子眼中流出一行泪来,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
“芸儿……我,我也喜欢……你,你日后,都改了吧……”说着,头一歪,便再也不动了。
不知什么时候,韩淑妃已经放下龙七公子的尸身,在月下跳起舞来,边跳边唱着歌:
借问江潮与海水,
何似君情与妾心?
相恨不如潮有信,
相思始觉海非深。
她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洒脱不羁,大红色缀满牡丹花的裙子在月下发出夺目的绚烂的光芒。
她舞了一圈又一圈,唱的嗓子都嘶哑了,唱的月亮都要落下去了,唱的满山的伏兵都已经齐刷刷地围着她,她还在一圈圈不知疲惫的跳着,歌着,嗤嗤笑着,看起来已经完全疯了!
郭谦之的人已经围上去了,裴府的暗卫在外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都看阿默。
阿默遣阿诺偷偷去请示晚晴,却见晚晴也几近昏厥,一张脸白的像纸一般,嘴里喃喃道:
“对不起,七公子,我没想害你……对不起……”
鹊喜和兴儿围着她,正在手足无措间,见了阿诺,忙忙让他过来,他刚靠近,晚晴却抬头望着他,浑身颤抖着说:
“轩郎,我害死了七公子,我明知韩氏的事情暴露一定会逼死他,我还,我还……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恩将仇报……”
阿诺见她这般,不由心头一热,竟不顾尊卑将她揽在怀里。
兴儿和鹊喜一愣,却也没有责怪他,反倒拼命地向他点头打手势,他自知其意,便也将错就错,轻拍了拍晚晴的后背,虚虚道:
“晴儿,不怪你……他自杀的……”
他向来嘴笨,不会说什么,此时更是心如撞鹿,哪还会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晚晴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便抱住他哭泣起来。
三人均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这龙七公子何等魅力,一个去了势的中官,去世后竟然让一向冷静刚毅的杜晚晴和阴狠毒辣的韩淑妃同时迷了心智。
这三人还在忙乱,却见那边的韩氏见到郭谦之等众人,仿若不知,还在那里一味起舞,郭谦之一时也摸不清韩淑妃的意图,只好小心翼翼问道:
“淑妃娘娘,您……要不还是移驾御前去……”
韩氏对他嫣然一笑,娇媚横生,阴恻恻道:“郭指挥使,你知道你的阿蛮是谁吗?”
郭谦之一惊,忙屏退了士兵,低低说道:“淑妃娘娘,在下是个粗人……”
“你可不是粗人……”韩氏笑得花枝乱颤,高声道:
“阿蛮呀,其实是七哥最小的妹妹,是我们大燕国的十六公主,燕国覆灭时,她还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你呀,可是我大燕国的驸马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见一脸目瞪口呆的郭谦之,出其不意地刷的抽出了他腰间的宝剑,将剑锋抵在自己颈上,低声道:
“让我和七哥葬在一起,否则,你等着……”
说完,又笑了一笑,双手忽然用力,猛地往脖子上一挥,那血如瀑般四溅了出来,喷了郭谦之一身的血。
就算是久历沙场,郭谦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弄得一阵眩晕。
等他定睛再看时,韩氏已经倒在龙七公子身边,面上兀自带着微微的笑意,她的手缓缓握住了龙七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这才死去。
………
淑妃去世后,不知道郭谦之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让皇上接受了堂堂的淑妃死在了外面这个事实,总之宫里未发丧,淑妃的封号被褫夺,只以贵人的身份下葬了,亦未葬入帝陵,就在帝陵外围随意找了个地方埋了。
奇怪就奇怪在埋了7日后,棺材竟然被人启走了,谁也不知道那棺木运到了哪里去,此时晋朝风雨飘摇,谁会费心去管一个废妃的身后事呢?
后宫里还是笑语欢歌,新人迭出,晚晴便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回了宫。
一回去,照例要拜见皇上,只是这次皇上对她倒是和颜悦色的多了。
“你恨朕吗?”
皇上明显瘦多了,黑青的眼圈下,是一副瘦劲嶙峋的模样,英气虽在,却着实憔悴,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晚晴此时早已无所畏惧,她略低了低头,温驯地回答:“不恨。求仁得仁,又何怨?
皇上要遵循祖宗法制,臣妾要遵循内心之所想,各取所需,您惩罚臣妾,应当;但即使让臣妾重新选择,臣妾依然会像当日那般行事。”
她以前是从不敢这般跟皇上说话的,此时置之死地而后生,反倒什么也不怕了,
说完,她甚至还微笑着看了看皇上,让皇上觉得,她态度虽然温驯,但骨子里还是一匹烈马,她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脊梁,就算打断了她的脊梁,她的头仍是昂着的。
皇上见到她这副不服输的模样,反倒忽而自嘲般地笑了,他用手抬起她圆润光洁的下巴,让她一张俏生生的芙蓉面对准自己,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但她仅仅是顺从的抬起了头,眼睛里却仍是一片祥和——
是的,并非桀骜,而是祥和。
皇上楞了一下,对她说道:“你现在是一点都不怕朕了,说起来,还真是朕自己惯的。”说完,便觑着她,又问:
“现在,你想好了吗?要入朕的后宫了吗?”
晚晴心怦然一跳,她略一思索,笑笑说:“皇上出征在即,等您凯旋时,臣妾必有答复给您。”
皇上松开手,将她拉起来,坐在自己身边,用手抚着她的头发,略带伤感地说:
“朕这一辈子,最好驯烈马。女人,朕也喜欢性烈的。越是性烈,朕越感兴趣。
韩氏,朕知道她是前燕余孽,也知道她心有所属,但朕就是觉得,只要诚心诚意待她,她的心,总有一天会到朕身上来。
谁料,她宁愿喜欢个阉人,一心盼着朕死,和朕离心离德,宁死也要和那个阉人在一起。朕一辈子没暖过她的心来……”
晚晴听到这番言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韩淑妃的一切过往皇上都是知道的,那皇上是怎么忍下的?他毕竟还是爱过她的吧。
虽然他多情,却并不薄情,所以他容忍龙七公子在自己身侧,也默许魏王由韩淑妃养大,他对韩淑妃的情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想象,这,这是万万没料到的事情……
“你为何这般看着朕?觉得朕是个傻瓜?”皇上见她发愣,苦笑着对她说:
“朕不是傻,朕只是自负而已。朕万万人之上,想要得到这天下任何东西,都是唾手可得,更何况区区一个女人?
韩氏之后,是侯氏。
朕当初见到侯氏,就如同当日见了韩氏一般,她眼睛里那种誓死不从的光,打动了朕。
朕知道她是梁帝的宠妃,但朕就是要看她是如何在朕面前摇尾乞怜匍匐求生的。
她果然对朕毕恭毕敬,而且越来越温顺,朕还以为她被驯服了,结果后来发现她给朕推拿时,将毒药融入药油里毒害朕的身子……
就这样,朕也没想杀了她,还想再给她一次机会,只要她老老实实给朕服个软,道个歉,朕可以饶她不死。
谁料她竟敢痛斥朕好色无德,然后用金簪子插进了自己的喉咙,溅了朕一身血……哈哈哈哈,看看,看看朕要驯服的烈女,烈是烈了,可惜都驯服不了……”
他笑的眼底都有一抹红,堪堪藏住了那分凉薄与阴狠,嗓音中甚至带着一丝软糯与妥协。
他的手轻轻抚过晚晴的脸庞,压着嗓子喊了声:“陆氏……”
晚晴听说侯昭仪竟是毒杀皇上未果后自尽的,惊骇的无以复加,此时忽听得皇上叫自己,忙低头称诺,又听皇上道:
“你知道为何你屡次忤逆朕,朕还留你一条命吗?”
晚晴听皇上唤她,忙从榻上走下,就势跪伏在皇上脚下,那泛着清冷的白光的脚踏如冰一般冷冽,晚晴却浑然不觉,只是额上的冷汗密密生了一层又将将跌落,一颗心如坠入千寻幽谷。
她心里知道,此次,自己怕又一次站在了悬崖边上——
皇上竟将一生中最难堪的事情讲予自己听,那必将是把自己当成了死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不会泄露秘密。
“因为朕觉得,你和韩氏、侯氏不同,她们都是表面逢迎朕,背地里却插刀子,你陆氏不是,你是表里如一,从始至终也没把朕放在眼里过,是不是?”
※※※※※※※※※※※※※※※※※※※※
发现了一个巨大的bug,捉了一下虫~~
我实在太忙了,先少更一点啊,小天使们凑合看吧,希望周末多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