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恩寺,是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时为太子的高宗皇帝李治为了追念母亲文德皇后长孙氏创建的,位于长安城晋昌坊,其建筑虹梁藻井,丹青云气,琼础铜沓,金环华铺,殊丽异常。
大慈恩寺虽建成时间较晚,但因玄奘法师曾在此讲经多年,余泽甚广,又拥有至高无上的皇家背景,故而自建立初期,便成为长安第一大寺。
即便几百年后,风云变幻,唐朝灭亡,也未曾撼动它的位置。
在此处修行,原是天下出家人之共同祈愿。
——智空法师亦不例外。
他每日勤勤谨谨,朝暮课诵,布萨持戒,都做的一丝不苟,虽然是贵家公子的身份出家为僧,可他心如止水,持戒甚严,并没有什么骄奢傲慢的脾气。
他的挂名师傅玄忍大师对此很是满意,屡次对方丈师兄夸赞这个新收的高徒。
有一次又说起时,方丈忽问道:“听说你这徒儿最爱喝茶?这些时日频频向寺里要茶叶。”
“这……”玄忍大师是个老实人,没想到师兄这般问自己,只是下意识为这新弟子回护:
“是,他贵家公子哥出身,有个什么什么喜好想来也难以一下子全戒了……”
看着方丈慢慢捻动佛珠,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玄忍只当他不高兴了,只得补了两句:
“当然,佛门六根清净,他这些从前的嗜好也得改改了,毕竟新茶极贵,寺中也……”
“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丈大师微笑着放下念珠,满面慈悲地对师弟说:“只管让他喝吧,若没钱了,寺里补上就是。
他们周家当日何等显赫,谁知遭此大难,让这贵家公子哥到咱们这里避难,也是可怜。
你莫要拘着他,阿莱,你速速去我的禅房再拿两罐茶给智空送去。”
玄忍怔住,方丈向来监管寺庙从严从俭,且这寺庙也不止智空这么一个潦倒破落的贵族子弟削发为僧,为什么方丈会格外对智空网开一面?
正当玄忍忐忑不安之际,智空却又一次将新茶沏上,刚待要倒出时,被贴身亲随周安用手按住,不顾那沸腾的水扑在手上,赤红一片,钻心的疼。
“放肆,把手拿开!”智空虽已一身僧袍,却余威犹在。
“公子,别喝了……您的身体,打不住……”周安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咱们周家只有您这一棵独苗了……”
“胡说,喝茶怎么会伤身?”智空气定神闲,苍白的双颧显出一抹病态的红:
“你去拿笔,替我给安乐郡主写封信,我说,你写。”
“公子,只要您保住命,周家就还有希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算了吧……”
周安跪倒在地上,泪如泉涌:“裴家,会有报应的……可您犯不上搭上自己啊!”
“周家的人,可以战死疆场,却不能窝囊死在暗箭之下。”
智空嘴角浮出一缕冷笑,问周安道:“上次郡主收到信,怎么说的?”
“她,她高兴得很,说没想到公子还惦记她,又抹着泪说让公子保重,幽州的小小姐也很平安,等到皇上大赦天下时,你们一家就可团聚了。”
周安的脸上闪现出一丝不忍。
“那就再告诉她,我无日无夜不在佛前祈祷与她们母女团聚,为此我周子冲不惜折寿三十年,以换取她们母女的平安。”
“公子……”
“别磨蹭了,赶紧写……”智空回过头去,盯着院中地上落的几只觅食的麻雀,跃起跳下,辗转方寸之地,只为几粒空瘪的碎粒,不由冷笑一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周安起身研磨,写完最后一个字,擦了把眼泪,将信笺双手捧着,递给智空。
智空并未接过,只侧头,望着那觅食的鸟雀,对周安道:
“哭丧着脸做什么?你没听今日晨课讲经,说到佛祖舍身饲虎,是大慈悲相,我既追随佛祖,就该效法教义不是吗?”
“公子……咱们并非山穷水尽,远的不说,近的,李家表小姐就几次在山门外求见您,说愿意想办法接您到她府上养老。
再说了,郡主她,她也是实心实意的,还有皇后娘娘和钰圃公子,他们都盼着您好啊!”
“晚了,而今的我,谁也顾不得了。”智空脸上一片苍凉:“周家先辈有眼无珠,引狼入室,活该今日一败涂地。
至于秋娘,你告诉她,让她日后别来了,她自己也是一大家子人了,人多眼杂,沾上我这不祥之人,会连累了她。郡主,我更是与她今生无缘……”
“可皇后娘娘她也,也几次派人来见您……”周安吞吐着,不敢说出下半句。
“她被人拿捏在手中,自己做不了主。我也顾不得她了,谁让她姓裴呢?”
智空抬头,眼中一抹泪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愤然:
“若是当日杜氏肯帮我,我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那该死的裴三,除了一张好皮囊,还有什么?阴险毒辣,恶事做尽,她真是眼瞎了才会心仪此人,不遗余力地帮着他!”
“公子……杜姑娘,她,她到底还是一力保住了您的命……”
“她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智恩将茶杯放下,揩一揩唇边的水渍,轻描淡写地说:
“凡是和裴三在一起的人,都得死。”
他的话音刚落,忽听外面喀喇一声,周安飞速闪到门前,一把拉开门,将一脸惊慌正待要逃的阿莱捉个正着。
“智空师兄,我……我是方丈大师派来给您送茶叶的。”
阿莱本是个油滑机灵的小沙弥,此时被吓得魂不附体,抖索着将茶叶罐放到了身边的窗台上。
智恩头都未抬,只冷笑道:“告诉方丈,说你们的茶叶给的太少了,再多加一点量,茶才有味……”
“可是寺里的香火钱也不多……”阿莱畏首畏尾,缩肩拱腰。知道眼前这人是块硬骨头,可又不甘心空手而归。
“这个拿去”,智空从怀中取出一物,哗啦一声向他扔来。阿莱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对婴儿的赤金手镯。
“公子……您……”周安见此,仓皇出声,心狠狠剜了一下。
阿莱喜出望外,弯腰捡起金镯,跐溜一声跑得不见了影。
“四大皆空,但凡有丁点挂碍,都做不到空……咳咳……”智空惨笑着,捂着胸口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的眼神,既坚定,又阴狠,似垂死的苍鹰,在做最后的挣扎。
白云轩
问君何所有?
岭上有白云。
只可自怡悦,
不堪持赠君。
白云轩的好处就是可以俯瞰整个京城,老板是个高雅且潇洒的文士出身,又颇有几分名士气,故而为自己的酒楼取名白云轩。
这名字自然是颇有些世外之风,可是这实际经营项目就难免让人有些说不出口。
不错,白云轩其实是京城顶级喝花酒之地。
虽酒香、肴佳,但这儿最出名的却是唱曲的姑娘,据说随便一个挑出来出来都是绝佳的上品。
喝酒的地方以听曲出名,听起来似乎有些买椟还珠的意思,但是京城的达官显贵们趋之若鹜,看来老板的眼光是精到的。
方回特意定在这里宴请裴钰轩,自然是为了投其所好,可是裴钰轩来是来了,却一反常态,既不喝酒,也不听曲,要喝茶。
喝茶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特意到喝花酒的地方喝茶,就很奇怪了。
方回是庆贺他浪子回头,才舍得咬牙放血的在这里请他,早知道他这么高雅,三十两银子包圆还能带着两餐饭的清雅茶舍不是满长安城随便找嘛。
他心疼兼肉痛,皱着眉问对面坐着一本正经品茶的钰轩道:
“喂,你什么情况啊,真洗心革面啦?来都来了,好歹听个曲嘛,叫两个小娘来,给咱们助个兴也好啊!”
“你别害我”,钰轩眼睛下意识往四周一溜,旋即挺起胸脯,大义凛然道:“我现在酒色禁绝了。”
“禁绝了?”方回失笑,故意嘲他道:“就你前段时间那狂浪劲,可不像是禁绝了的样子啊。喂,你说实话,什么情况,让你又一次幡然醒悟了?”
“我不一直这样吗?酒色财气,刮骨钢刀,我才不会中那流毒呢。”
钰轩满面正气地说完,拈了一片桂花糕,放到嘴里尝了尝,点头道:
“嗯,这家味道不错,一会给我包点,我要带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想晚晴见了这桂花糕定喜欢的紧,到时必又连饭也懒怠吃,只想偷吃点心。想到她难得流露出怯生生的模样,钰轩的嘴角忍不住便翘了起来。
“啊……”方回点着头,摇着扇子对他上下逡巡:“我知道了,看你这表情,必定是你的克星又回来啦,是不是……”
“瞎扯什么?”钰轩面色一寒,不悦道:“什么叫克星,那是我的贵人,我的宝贝儿。”
说着,自己也不由笑了,赶紧喝了一口茶掩饰了一下。
“你肉麻不肉麻……”方回一口茶喷出来,笑骂道:“人家晚晴都没你那么酸。”
“哎哎哎,你说话注意点啊,什么晚晴,得叫嫂夫人啦!”钰轩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那笑意掩都不掩不住。
“哎”,方回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望着他说:“还是落在你手里是吧!晚晴多好的人,你可别再辜负了。”
“我再提醒你一次啊,得叫嫂夫人,听见了吗?以后注意点”,裴钰轩半真半假地探身说,“晚晴是你叫的吗?你们关系那么熟了?”
“嫂夫人,嫂夫人”,方回一副息事宁人的口吻:
“你就说自己又怎么自投罗网落到了嫂夫人手里去了吧,吓得连曲也不敢听了,酒也不敢喝了。
我劝你别过两天又故态重萌,嫂夫人那性子,可不是好惹的,连皇上都敢忤逆的主。”
说完,一脸坏笑的看着裴钰轩,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我哪有胆故态重萌呀?”钰轩故意摆一张苦瓜脸,对好友诉苦道:
“你说我冤不冤,我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这京城贵家不都养着些个歌姬舞女嘛,你不也有两个通房吗?”
见方回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他咳咳了两声,又道:
“是,我承认,我前段时间和晴儿置气,多买了几个歌妓,可是,那些女人不都是些供人取乐的玩意嘛,而且过了没多久就全打发了。
但是,就这么点事,你可是亲眼见到的,晴儿和我那个闹啊,要和我恩断义绝,要出家,要去江南找……那人,到后来直接要寻死,我差点被逼疯了……”
裴钰轩说到这里,想到当日晚晴跳水的情景,还不禁打个寒颤,颇有些后怕地说:
“你不知道,我陪了多少笑脸,下了多少好话,我都恨不得都去给她下跪了,她这才好说歹说的勉强放了我一马。这次我真吓破胆了,我发誓,”
他举起手放在耳边,煞有介事地说:
“我这辈子绝不再招惹那些风流债了,也不再喝酒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通通放弃了,只要晴儿陪着我,我什么都不要了。
不怕你笑话,估计她这辈子就是专门来收服我的,我真是怕了,心有余悸。
所以,你别让我听什么曲看什么女人了,如果再有丁点流言蜚语传到她耳朵里,我就死了。她不死,我死了……”
方回见钰轩提及往事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由想起晚晴当日来找自己那番心灰意冷的模样和矢志去江南的决心,只是到最后转了一圈还是回了原地,心中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
不过眼见裴钰轩终于从癫狂回到了正常,也不禁为他高兴。
这人是个痴情种,得不到时作天作地,恨不得与全世界为敌,奇怪的是只要一见了杜晚晴,便乖顺的像只小猫。
也不知杜晚晴到底有什么手段能降服这头烈马,不管怎么说,两人终究也算破镜重圆了,自己也为这对朋友高兴,只是可惜了远在江南的柳泰成,不过事事难全,总得有所牺牲。
想及此,方回将折扇收起,拍手赞道:
“我就说嫂夫人是巾帼英雄嘛,真是一物降一物,你真算找到对手了。嫂夫人干的漂亮啊,不是我去劝你,你还梗着脖子说自己这辈子就是要逍遥到底吗……”
“阿回,我劝你悠着点”,裴钰轩有点底气不足地说:“打人不打脸,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方回笑得斜倚在椅子上,翘着脚,故意戏他说:“啊呀,不过,怕老婆怕到你这个份上的,也真是匪夷所思了。
嫂夫人真是好手段,哎,我告诉你啊,你这些年没沉沦迷失自我,还真得感谢她,我记得当年你就怕她怕的厉害……”
“我什么当年怕她啊,我一直都很怕她”,裴钰轩脸色一黯,感慨道:“只有她不理我的份,我可是一直都怕她、敬她、爱她。”
“她不理你,你不过得更舒心些嘛……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
方回见他这一番妻管严模样,忍不住调笑他一番,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终究还是忍不住说:
“当时我就劝你索性放弃她得了,可怜柳兄在江南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家两人都有婚约了,你又给搅黄了。”
裴钰轩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冷若冰霜说道:
“这个玩笑再不要开了,柳泰成和她,都是误会。她是我裴钰轩的人,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
“好好好”,方回一见不好,忙忙收回打哈哈:
“我不掺和你们的事情啊,反正现在都要叫嫂夫人了,你给我说实话,”
方回挑了挑眉毛,用扇子半遮着面小声问:“是不是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钰轩虽喝着茶不说话,但是看他那笑不拢嘴、得意洋洋的模样,方回便猜到了大概,他倒吸了口冷气,低声道:
“好家伙,你不怕吗?”
“怕什么?”钰轩压低着嗓子对他道:“她多年前就和我拜过堂成过亲了,现在叫圆房,你懂不懂?”
“懂懂懂,圆房圆房,那恭喜了……”方回知道晚晴一向是裴钰轩的死穴和软肋,也一直是他的心头好,是以见怪不怪的说:
“有喜事那你不请我吃顿酒合适吗?要不今天这顿就你请吧,你看怎么样?”
“闭嘴”,钰轩听他这么说,白了他一眼:
“今儿还是你请,改天我会带晴儿和你一起喝上几杯庆祝的。不过她身份不自由,时间得看她得空,这样行了吧?”
“好,好,都听你的。人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是人逢喜事吓破胆,这天下也就你头一份了。
那你现在吓得连曲也不听了,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在这里喝茶,别人看着不奇怪吗?”
方回埋怨道,看着钰轩一直津津有味在吃桂花糕,忍不住拿扇子打了他一下,说:“你一大男人吃什么点心啊?”
钰轩认认真真地回答:“晴儿爱吃,我便跟着吃了,你别说,味还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你说我的手艺怎么就比不上人家呢?晴儿老说太甜了!”
“喂喂喂,你大名鼎鼎的玉面阎王,现在坐这里讨论桂花糕,是不是要笑死人啊?”
方回忍无可忍地拿着扇子敲着桌面,对裴钰轩道:
“你说你至于嘛,嫂夫人又不可能到这里来抓你。再说听个曲又没让你听艳曲,你怕什么?”
“阿回,我答应晴儿了,绝不再重蹈覆辙,也绝不再辜负她。她既然这么在意这些东西,我就戒了吧,这样她也安心些。
我好不容易才找回她,这辈子我知足了,再弄丢了她,我就活不成啦。”说着,那眼圈都红了。
方回见他这般模样,不由鼻子酸了酸,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喟叹一声道:
“其实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盼着能有个人督促我别在外面喝花酒找女人,有个人能关心我冷暖,不过,没有……
就是先妻在世时,也是一味温良恭俭让,房里的女人都是她给我塞进来的,贤惠倒也贤惠了,总是少那么个劲……”
方回苦笑道:“你看,女人不嫉妒,也不是什么好事是吧?”
“你夫人去世,恰逢我也是……多事之秋,不但没有帮上你什么忙,反而让你为着我操心。阿回,对不住了……”
钰轩愧疚地对自己这位挚友道:“为这事,晴儿数落我好几回了,确实是我不对。”
“没事的”,方回眼圈微红了红,“都过去了,只是可怜了孩子。”
“过段时日你还是续个弦吧”,裴钰轩同情地望着他,劝他道:“我早就给你说过,家里没个女人不成,你不听。”
“谁会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鳏夫啊?”方回自嘲:“现在那些女孩子都娇惯的很,进门当后娘,谁乐意?”
“那就娶个门户低一点的”,钰轩认真建议:“性格好、体贴贤惠能照顾孩子的就行了,你别要求太高。”
“门户高低不说,我盼着也能娶个知书达理、说得上话才好。”
方回苦笑道:“当日,我还嘲笑嫂夫人,说她嘴头厉害,学识高,男子们谁会喜欢?现在看来,还是你有眼光。”
“哎哎哎,这主意你就别打了啊”,裴钰轩笑骂道:“晴儿的好,我自己知道就行了,你们就没必要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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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们,我来交作业了!顺便我也检讨一下,这周更的少了点,下周我一定努力哈,小天使们不要抛弃我呀! 剧情很快白热化了,章章有惊喜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