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娘见事不成也没有办法,张夫人是她最大的靠山,连这靠山现在都没有扶正她的打算。
过了几天,陈逸手底下的警卫员逐渐将一件件卷宗交到他的案头,他一见直想要晕过去。他的兄弟、族中人、母族人、陈家奴才都有份,侵占田地、强买强卖、包揽诉讼都是常事。
比如有卖北方货品的人生意好了,陈家人去插一脚,说是合作,从他那便宜进货,然后卖出。事实上还是“寄卖”在人家店里,这是白白的要抽成。有些店铺不堪欺压告到衙门,但是陈家是皇后的救命恩人,在杭州都快人尽皆知。谁敢去扳倒陈家?到现任的谢知府来了,他也是发愁怎么会有这样的亲家,虽有几件压制之事,但是上头没有发话,他也不敢动陈家,他是知道皇后娘娘的权势的。谢知府虽出生世家,却也是识实务的人。
陈逸见其中还有她母亲曾拿他父亲的名帖办了事,收了钱。
这陈父的名帖不值什么钱,大家看的是他的名号,或者陈母打出的是代表娘娘。
这些可都是死罪呀!在四川都是要砍头的。
陈逸浑身颤抖,这就是皇后的用人手段,早两年怎么样都不会动他,他在后勤调动上还得用,要营造最利于安南战事大局的条件。现在战事已歇,马放南山,就算缺了他,真有物资不接时也不会坏了大局。
谢菀莹的事更像是一个引子,也不知是谢菀莹投靠了她,还是正中她的下怀。君心难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呀。
警卫员们哪里有这么强的调查能力,这么几天有这样详细的卷宗,只怕其中有锦衣卫,接触到了本地的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吧。
围绕陈家的人多有牵扯,此时要想保命也只有壮士断腕。皇后的意思是要办彻底,不然不会给他半年时间。
他陈家的根基在江南也完了,他也许能回四川安心地当他的官,跟那些泥腿子出身的人一样。原本不必如此,他有家,有对皇后的救命之恩,还有老丈人家,他的起点比别人不只高了一点。
他看看警卫连长赵四风,他还是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陈逸道:“便从几个管家侵占良田的事开始吧。你再从外面组织些人手,去将陈孝、周威、朱益几家拿了见官吧,将其家财都抄了统计好用于赔偿受难的百姓。”
赵四风说:“若是有人阻止呢?”
陈逸看向赵四风,嘴角凉凉勾了勾,说:“你会怕谁阻止?”
赵四风无言以对,有时聪明人有糊涂时,但糊涂的心魔一过,看得又比谁都清楚。
赵四风当下组织人手,除了跟随而来的警卫连的人,还在民间招揽了一些“义士”,以家主陈逸的名义抄奴才的家,谁也不能说什么不是。几百人风风火火的将三家豪奴的家人也差不多都拿下,将人家里也抄了个底朝天,聚集了无数财务。这时他们少不得要拿点好处,多也不会互相举报,这不管欺压良善,皇后也不会管这种小事。
就有三家豪奴的在陈府做事的家人去见张夫人,张夫人听说是陈逸的警卫员们干的,心中惊骇,忙差人去请陈逸。
第256章 陈家归处
“逸儿, 你身边那些下属太不像话了!他们做得什么事!没大没小!怎么朝家里动起手来?”张夫人怒上心头, 她管着家权, 几房奴才也是她的人。
陈逸蹙眉,说:“母亲,是我让他们办的。”
张夫人不禁一愣, 说:“逸儿,你是不是糊涂了,还是有什么误会?怎么能这么对付自己人呢?你赶快将他们放了。”
陈逸想怨不能怨,他落到这步田地, 也有自己糊涂就纵容母亲的一些作为,不支持谢菀莹,她没有机会管这个家的缘故。但想谢家在本朝都是官宦人家, 传了这么多代不会没有道理的。
陈逸说:“母亲, 恕我不能从命!从今天开始,这个家, 我说了算,除非将我除族,那我还巴不得!”
张夫人和在场的几个嬷嬷吓了一跳, 张姨娘更是惊叫了起来:“大爷, 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可以忤逆太太呢?”
陈逸看了她一眼:“滚!”
张姨娘不禁眼泪都落下来, 叫道:“姑母~~”
张夫人站起来, 逼上一步, 怒道:“你敢不孝?你这官还要不要当了?”
陈逸悲愤地说:“命都快没有了, 还当什么官?我在外呕心沥血打拼,你们在后面就是这么给我拖后腿的?我是少你们吃的,还是少你们用的?我介绍了多少生意给你们,这些你们还不满足吗?抢占田地的抢占田地、逼死人的逼死人、抽人干股抢钱的也有,还有声声的代表了娘娘。你们做的事我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我就是当上平章,立下赫赫功勋,我也抵不清你们的罪过!”
张夫人脸色苍白,退后一步,跌在座位上,说:“逸儿,你怎么这么说呢,将来一切都是你的呀,你救了娘娘,这多大的功劳,你就是封个侯都使得的。天下人都说娘娘独得圣宠,皇上为她散尽后宫,皇上将娘娘当作命/根子的。咱们这是通天的功劳呀!娘娘不能不记得呀!”
“够了!!”陈逸喝道,“什么通天的功劳!多少忠臣义士为国为民战死沙场,他们都还没有封侯,哪里轮得到我!你口口声声救命之恩,我们一介商户,我少年未通科举而居高位,皇家恩典我娶了世家之女,这让我们从此可以改换门庭。皇后给我们的还不够多吗?我是不知足,但我也做不出你们做的这些事!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把我将死里逼!”
张姨娘说:“大爷,你何出此言?姑母从始至终,最看重的就是大爷呀!”
陈逸喝:“滚出去!”
张姨娘还要说,陈逸却让一个警卫员上来,张姨娘不敢和外男有接触惊叫一声,自己离开了屋子。
张夫人说:“你这是怪我了?我一片苦心,都是为了谁呀?”
陈逸道:“你不要再骗我了,也不要骗自己,你是为了你自己!你不是为了我!”
张夫人目中含泪叫道:“老天爷呀,为什么呀,不孝呀!我十月怀胎生的儿子,这是要逼死我这个当娘的呀!”
张夫人没有等到陈逸的求饶,而是听他悲凉痛苦的大声哀嚎一声,然后哭着笑着走出了屋子去,碰上了赶回来的陈父,他也不理会。
陈逸现在可以体会谢菀莹那三年在家里呆着是什么感觉了,他还是家中的顶梁柱,是亲生儿子。谢菀莹有什么,就连他这个夫君的支持都没有,而是往她心中捅刀。她当年也想挽回这种局面,却是无力回天,没有一个人帮她,要受母亲的搓磨。
“夫人,我对不起你呀,我也对不起我自己!”
但是这种后悔已经太晚了,世上没有后悔药。
陈逸亲自出面处理家事,先从三家豪奴开始,将人押送府衙,清理门户。陈逸明白,自己陈氏一门,想要躲过抄家灭门之祸只有这么个机会。而从张夫人那所遇之事,也是让他心灰意冷。
谢知府也得到锦衣卫传来的密令,公开审理陈家的案子,还杭州一带百姓朗朗乾坤。谢知府也得到谢菀莹的信,得知陈逸已经休了她,两家再无关系,他也不会投鼠忌器。但是他也知道让陈逸出面来大义灭清,这是皇后要保他一次了,这一次打击的红线也是画出来了。谢知府也不禁感叹陈家一门兴衰的戏剧性,这才几年呀。所以说一个人平白和到天大的福运,有时未必是好事。
从三家豪奴,开始审,从来牢扯出一些陈家亲戚族人,连陈逸的弟弟陈远都牵涉进案子,最后还有张夫人的包揽诉讼、重利盘剥的案子。虽然她不知道底下奴才比她所知的利息高了六成,但这事也有奴才逼死人命。
陈逸跪在堂前为母请罪,他久在四川为官,不知家乡之事,也是郑重向百姓道歉。很多受害百姓虽然深恨陈家,但陈逸回来大义灭亲,百姓又觉得他是被亲人连累,也不是很恨他。
那些犯事奴才不过是贱籍出身,直接拖到菜市口午时向百姓陈明罪状斩首。张夫人涉罪间接逼死人命打入贱籍,发配边疆。张家娘家一个兄弟、一个堂兄弟是布衣平民,但是涉嫌假借皇后之名作恶,罪犯大不敬,又有侵占良田、强占妇女涉案六条人命,被狗头铡当众斩首,血溅公堂。两房张家人被抄了家,家中男子入贱籍发配边疆,女子打入贱籍发卖。
陈逸之弟陈远欺良霸市,发配边疆。陈父倒是没有什么直接的大罪,他主要承担的是陈逸那种还算合理的生意,只不过他知道一些事,并不处理罢了。
其余陈家族中涉嫌犯罪的人大大小小也有十数起,直接相关人都处理掉了。
又有衙役抄出陈家和相关人家非法所得财物,受害人可以持证据向府衙申请,调查清楚后可以发还。
赫赫扬扬数年的陈家就这样倒下了,陈父虽没有直接的大罪,但一下子老了十岁。
这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的审,用了近一个月才审百姓,百姓看得目不暇接,拍手称快,喜大普奔。
过了年后,要被发配边疆的张夫人、陈远还有陈家、张家以及陈远妻族的一些人也要从牢里出发了。
陈逸前来送人,张夫人、陈远如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手上带着枷锁上前来。
“逸儿,你救救娘呀!你怎么能不管娘呢!”
陈逸说:“去了北越,好好生活,那边的旧日同僚我也打过招呼,只要你们不犯事,他们不会为难你们。阿远可以做点小生意。”
陈远慌张求道:“大哥,你帮帮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
陈逸知道他们被发配到北越,已经是皇后看在他的面上法外开恩,不然,若是发配辽东、边城、伊梨,他陈逸身为新军中的官,没有一点门路打通关节。
北越总督是段芝,驻军军长是孙方,他都是有交情的。
陈逸说:“你们能活命,已是法外开恩。记住不要再打出我的名号以为可以得到特殊的照顾,我只能保你们不会受人无端欺负。”
张夫人听陈逸不能接走她,心中充满着怨毒,说:“好好的一个家,就散了。陈逸陈将军,你当的是哪门子的官?你连你母亲兄弟都护不住!你将你舅舅们送上了断头台!你午夜梦回,不怕他们来找你吗!”
张夫人扑上去要打陈逸,陈逸也任她打,陈逸说:“他们逼死这么多条人命,他们怕不怕那些冤魂去找他们?母亲,你怕不怕那些人来找你?”
张夫人风光了这么久,一时风流云散,如何甘心?这些不甘心却又化作恨意。
“我也没有想到,娘娘会这么翻脸无情……”
陈父上前一个巴掌打过去,骂道:“蠢妇!你害得儿子还不够吗?我怎么会娶你这么个蠢妇!”
陈逸看向陈远,说:“在北越从新开始,不要听母亲的话,母亲糊涂误人误己。表现得好,北越会有机会恢复良籍的,你还年轻,你还有儿女。切记不要再触犯刑律。”
陈远此时已经没有办法了,只有含泪答应,陈逸偷偷塞了些银票给他,还将一封介绍信交给他。
“到了北越找机会去见段总督。”陈远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看着他大哥。
陈逸却仍然再交代一句:“不要听信母亲,她要闹就让她闹去,不短她吃喝就好。”
陈远点了点头,不敢忘记。陈远也是跑商多年,也协助陈父办事,能力还是有些的,只不过贪心过了头,才有霸市之罪。
陈逸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在衙役的押送下,一群人离开了杭州,乘船前往北越。
陈家已经空荡荡的了,只有老太太和陈父尚在,陈家还余下一些不动地产全都卖了。
在他出发回蜀前,得到皇后懿旨,调任他进京为“大周皇家军事学院筹委会副主任”领二等将军衔。
陈逸知道这是一个新机会,但同时也表明,皇后将他拔除原来的四川高层的体系,断了他原来经营多年的根基。这是给他的惩罚,却也是给他的机会。
陈逸只觉五味陈杂,说不清对皇后有没有怨,但是敬畏却是十足,而这一个新的机会,他却决不能放过。
一个古代人,当过了官,却绝对不想再成为平民。一个商人,当过了官,绝对不想再当被人瞧不起的商户。当官的人家,有几家手底下没有铺子,他们占了地主和商人的利益,但他们就不是商户,而是高高在上的官。官还有免税田的优惠,有子孙后代更好的进身之阶,还有更大的商业利益。
他已年过三十,经过大起大落、大风大浪,也会深思,他在皇后手底下十几年,经过多少事。但想她的出身一样微芥,爬到那个位置,除了运道之外,其才智之绝、心性之坚当真天下仅有。他以为学到了,就如她的复式记账法,或者团结朋友和组织工作的方法,其实深层次的东西,他远没有学到。
第257章 上皇之恼
陈家的事早在腊月时就传进京都, 对于大周王朝来说, 这只是一朵并不起眼的小浪花。
这样的处置, 百姓称快,朝中官员在暗地里看不起陈家之时,难免有一分同情, 同情之余又觉皇后狠辣中又护短得紧。
这若非陈家那些人实在作死,又何至于此?在江南有些关系的人也不是没有听说过陈家的不像样的,当年甄家明面上都不敢这样。
而和“邢半朝”势力有关的人心中却也大安,皇后不是个不讲情面的, 忠于皇后还是靠谱的。谁能确定自家没有点事儿呢。
皇后对陈逸家至少都没有杀他的家人,让陈逸自己大义灭亲杀了几家豪奴和不像样拖后腿的亲戚,都是百官心理上可以接受的, 也就不会说她刻薄严苛了。
谢菀莹听了这个并不意外的结果, 也是不胜唏嘘。当年她何尝又不是短视, 只因为陈逸年纪轻,官职最高,她也要为自己的贪心蒙眼付出代价。
如今皇后让她跟在身边当女官,也是荣宠恩典之极了,但是谢菀莹却不敢怠慢。此时事后想想,她也不认为如果自己和陈逸的感情没有破裂,皇后就不会对陈家下手。
陈家猖狂多年, 皇后一直隐而不发, 会不会有郑伯克段之意?谢菀莹又觉妄揣圣心实在罪过, 不敢再深想。
皇上此时驻守北疆国门, 朝中大事由皇后和平章林大人主持,过年祭祀也不得不代理,期间一应繁文缛节且不细述。
到了正月开头,又是大宴小宴不停,也要接见几家亲王、郡王家、和德、和孝公主等宗亲女眷,还有自己娘家有关的女眷,一忙就已经过了正月初十了。
终于有点空闲,一早邢岫烟带着女儿和亲手做的两道糕点去上阳宫探望老圣人。
凤驾到了上阳宫,就有太监去传报了,老圣人在书房招见了她们。
“皇后,你来的正好,朕正有事问你。”一进书房,还没来得及行礼,太上皇就朝她们招了招手。
邢岫烟奇道:“父皇有何急事?”
老圣人拿出一份报纸,说:“这份《江南早报》最近大量在京都销售,是不是你的人做的?”
邢岫烟说:“没有呀,我的人做的东西,父皇都知道。”
老圣人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怎么了,父皇?”
老圣人攥着拳头怒道:“这份报纸上的《大宋演义》,很多情节词句是抄朕的《开元演义》!他们抄朕的书,还敢印出来!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