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秀妍也多是不想理会皇帝前世子女的,但宫中到底还是有老圣人和太后。
比较起历朝皇后的境况,老圣人、两宫太后对她真不算恶公婆了。
这时,老圣人召她去看看他这几年修的数千卷书,她叹为观止,口中也大力吹捧。
老圣人满意之余,也就一边走,一边提起两个庶子庶女的婚事。
按说这种话都是太后和皇后说的,但是两宫太后哪里压得住她,徒元义又是个严重惧内的,这少不得要老圣人出面。
皇后爱穿男式衣袍,一身白色的新款的曳撒凤袍,腰系玉带,头上束冠,额前还罩着黑色的网布,脑后发带飞扬,英气又风流飘逸。
辛秀妍亦步亦趋跟在太上皇身后,听他要求要将几个庶子庶女给婚配,她一个头两个大。
“父皇,要不你下个旨赐婚不就得了。”
老圣人咳了咳,说:“这也不是这么简单的,老七当年配给了那庶人杨氏,他嘴上不说,心理憋屈得很。才有了他的子女都不强制赐婚的决定,说是要他们自己寻称意的然后再下旨。”
辛秀妍连忙点头:“很好呀,自己寻的总是心甘了。”
老圣人咄了一口,说:“老七他是觉得朕给赐婚的杨氏让他讨厌,你是他自己找的就喜欢,这就钻牛角尖了。这世上多少人靠自己就能订下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人若是长辈不做主,是一辈也别想婚配了。”
辛秀妍道:“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老圣人白了她一眼,说:“你说你像话吗?你身为皇后,这些事本就是你的责任。你能嫁出那么多的妃嫔和宫女,又给属下寻了媳妇。皇子公主反而成不了?”
辛秀妍脸上苦笑:“父皇,这皇子公主哪里是好婚嫁的,他们要是不满意,觉得是我害他们,我身陷疑境……”
老圣人骂道:“简直不像话!身为皇后,母仪天下,教养皇嗣,乃是责任,你若惧疑境,当年立你为后时,你怎么不辞了?”
“……圣旨也不可以辞吧?”辛秀妍赔笑道。
老圣人哼了一声说:“你觉得他对你好的你就接旨,对你不利的,你当耳旁风。”
“也没有吧,他不会给我乱下圣旨。”辛秀妍呵呵一笑。
老圣人道:“他是不敢。这事他不敢,朕总要为几个孩子做回主,朕给你下旨,今年,他们几个的婚事必须要定下来,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给朕办好。”
辛秀妍看看老圣人坚定威严的风范,道:“父皇……你不能这么残酷呀……”
“你要抗旨吗?”
“……”
皇后愁眉苦脸地离去后,太上皇心情愉悦了。
戴权在身边服侍着,不由逗趣问道:“可是皇后娘娘又说什么有趣的事了,陛下龙颜甚悦。”
戴权也是老人了,上皇退位后也一直尽心,也因不涉及朝堂,平日说几句玩笑自然无妨。
太上皇喝了口茶,说:“皇后在宫中飞扬跋扈,以为没人能治得住她了。朕是不出手,朕若出手,还收拾不了她?老七啥都好,最是得到朕的真传,这怕老婆却不知跟谁学的……”
戴权忍住笑,说:“皇上和皇后那是恩爱。”
太上皇冷哼一声,说:“可不就是恩爱嘛,连后宫都散了。要不是看他们两人都有些本事,朕还能容他们学前明孝宗不成?”
戴权微微一笑说:“陛下也是宽容大度的,不然皇上和皇后也不能这么自在了。”
太上皇也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想法有时也强求不得,只这大周江山总要守住。”
以前执着于权力,但真放开找到别的寄托后,太上皇的智谋和阅力又让他很会变通。
戴权道:“陛下让娘娘负责几位皇子公主的婚事,娘娘能办好吗?”
太上皇说:“她若办不好,旁人也未必办得好。虽说不是她生的,她又是个霸道的,但良心不坏。”
……
辛秀妍却想说,自己良心坏掉算了。但是她若是乱来,真如老圣人赐婚杨氏给徒元义一样留下这么不愉快的经历,那太伤功德了。
晚上,辛秀妍将此事和徒元义说,徒元义却说:“父皇让你来,你就接过来算了。吴惠妃给大公主找驸马,现在也定不下来,她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
辛秀妍指着他骂道:“你没事儿生那么多孩子干嘛?你年轻时就在王府后院女人肚子上了,你享受了,现在却要我来烦这些!”
徒元义抿了薄唇,一时不敢反击,辛秀妍负手来回走,想了想又说:“赐婚旨意,本宫是绝对不会给你那几个儿女下的,本宫不沾这种因果,到时反而恁地让人怨恨。但是本宫可以对几个孩子进行‘婚姻指导’,让他们去追寻自己心底想要追求的,找到合适的人。南城改造的事儿,看看谁愿意去,在工作中也许能遇上缘分也说不定,真找不到,也可以历练历练实干之才。”
徒元义道:“你确定不是拉免费劳力?”
“你几个孩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算什么劳力?我这才是为他们好,不然你还想他们成为前明的些皇室猪头吗?”
徒元义却笑着拖了她往龙床上移,说:“朕知皇后操心了,又在父皇那吃了委屈,朕好好补偿你。”
“泥垢了……”
……
徒晖、徒显、徒欣、徒悦也不知是为何事,一早就受到太极宫的旨意,让他们在北苑马场觐见。
两位公主住在内宫,两位皇子也还没有去皇家学院上学,住在东五所,他们是倍受冷落的庶子庶女,皇宫中的有权力的太监女官都比他们体面。皇帝和皇后也极少会想到他们,前朝也几乎没有大臣看重他们。
所以,有这样的旨意,他们都很奇怪,但心中带了点期待。只徒欣心底还藏着母亲的仇恨。
他们跟随赵全进入北苑,西厂和锦衣卫五步一哨,这才显皇家气派。皇帝此时正在上朝,现在这里的显然是皇后了。
到了马场,就见身穿宝蓝色男装的年轻绝代女郎骑在一匹金色的骏马上跑,骏马跨过一道道人工设置的障碍,动作十分漂亮。
身为一名领兵的武将,在义军中出来的人,辛秀妍也几乎每天要活动身手的,练武、骑马不缀。她的戳蛇快剑自然是出神入化,之前是和欧阳、淳于二人请教过一些吐纳功法,近来几次与徒元义喂招,她也有所了悟进步。
她倒没有贪练别的武功,人的精力有限贪多嚼不烂,她自己机缘得到的“道”正是最适合她的,她练好自己的东西足矣。
徒晖一见她,手上又有些发热,他少年时的热烈爱恋,可是发生那样的变故,他纯洁的感情更添了现实的悲情。
如今他长大了,而她也不是当年的她。
他也听说过,她重伤失忆,她再也不记得他少时的把柄,也不记得她曾经为他吸过蛇毒。
“吁~~”辛秀妍策马回来,停在他们不远处。
几个皇子公主忙安礼参拜:“儿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吧!”
辛秀妍下了马来,就有太监来拉了缰绳,又送上水给她净手,再另有太监送上香巾擦手。
辛秀妍带了人到附近亭子里坐下,太监宫女备好茶水点心,但是几人都不敢吃喝。
辛秀妍一个个看过去,顿了顿道:“我回来也快有半年了,不过多久,我怕是要南巡。一直都没有和你们好好聊聊,也许我是该管管你们的未来。”
徒晖不禁心底苦笑,面上却谦和,道:“我等让皇后娘娘操心了。”
徒欣横了徒晖一眼,徒显眼珠子滑溜地转,而徒悦却似有些胆小。
徒欣忽道:“原本我是有人管的,后来就变得没人管了。”
第238章 贾琏回京
辛秀妍的记忆还只是零散地能想起一些当阿飘的画面,并不记重生后的, 当然也不记得杨氏, 却也听说过两人前情恩怨。
对着这样的小姑娘, 辛秀妍也不真的着恼, 淡笑道:“你若不想我管, 我当然不会管你, 你可以现在离开, 恕你不敬之罪。”
徒欣生恼就起身来, 说:“我才不……”
徒晖一把拉住她:“皇姐!”
徒欣心中有怨, 但若说不怕却是自欺欺人, 一个不好得罪她狠了, 性命难保。早听说此女杀人如麻, 当年连妖也杀得。
徒欣坐下,徒晖目瞪着她压制住。
辛秀妍顿了顿, 说:“现在你们是对于参加此次 ‘婚姻和就业指导讲座’还有异议了吗?”
四人面面相觑, 徒显道:“皇后娘娘,我……没听明白。”
辛秀妍道:“就是指导你们往后嫁人的嫁人,娶媳妇的娶媳妇。将来有真才干, 有事业, 自立自强,别跟前明那些废物宗室一样。”
这种讲座她当年毕业前也听过, 不说很有用, 毕竟任何人的人生还是要靠自己。但是对于改变封建思想, 树立积极的三观, 定个小目标什么的,还有指导意义的。
徒欣心底委屈,说:“我……我们也是父皇的子女,难道……要跟庶民一样?”
辛秀妍轻笑一声道:“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庶民又怎么了?你金枝玉叶受百姓庶民供奉,可你给庶民了什么?一草一纸,民脂民膏,你当对此有所敬畏!”
徒欣心中恼怒,说:“皇后娘娘是想苛克我们的月例吗?我们白受百姓奉养,你自己不也富贵无双……”
“皇姐!”徒晖怒喝。
辛秀妍长叹一口气,这大公主的心性,一生平安已是不错了。
辛秀妍叹道:“你的份例不会少你一分,但你能嫁什么样的丈夫,儿子前程如何,难道不是要你来努力的吗?就像你们父皇现在努力,才有你们的荣华。当然,不是让你们夺嫡,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两个皇子忙起身,惶恐道:“儿臣不敢。”
辛秀妍道:“我不爱客套虚伪,却也无恶意。”
再看徒欣抿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是不服气的,但是她又没有舍得一切去抗争的勇气。她只觉得她应该得到皇室的荣华,可是杨家的过往和杨氏真正的出身又让他自卑。长到这么大,她当然也清楚了杨家当年犯的通敌叛国之罪和杨怀古其实是个“废人”的真相,杨氏只是杨董氏从善堂抱来的“野种”。但是她又不服气邢皇后和其所出儿女占去了大好处,她也是父皇的女儿。
辛秀妍又说出父皇不轻易给他们赐婚的原因,并非是完全不在意,而是希望他们在年轻时能找到自己真正钟情的人。
“冒然赐婚,若结对怨偶,害人害己,此时你们还年轻,所以还有机会。大皇子和二皇子,真到二十五了,还没有意中人,我想你们父皇总会不得不赐婚的。人生最珍贵的是爱我所爱,行我所想,你们有这样的机会,却是比你们父皇那一辈强了。”
徒显道:“皇后娘娘,便是真要我们自己挑,那也得有秀女给我们挑才是。”
辛秀妍自来反对选秀说:“本朝不会再选秀了,但是本朝会举办慈善大会,一方面利国利民,另一方面助我朝年轻男女尽展其才,有心人自能寻访佳人,不必大张其鼓选秀。”
徒显面色怪异,父皇居然任由皇后这样坏了祖制,父皇自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辛秀妍又说可以让他们去做筹备南城改造的事历练,多认人脉,学习与人打交道和做实事。
见他们一脸惊讶,她还是柔声劝道:“认识的人多了,你们就知道哪些人只夸夸其谈,哪些人做实事利于百姓。这同样也是展示你们的能力、态度、品德的机会,让人欣赏你们,巴不得将最好的女儿嫁给你们,将来也一心帮你们,这才是真男儿。你们母族已是如此,妻族自然重要得很了。”
徒显有几分不以为然,徒晖倒是神色复杂地谢了一声。辛秀妍又让两位公主也一起做事,便是分担管理账务也好,会让黛玉诸女手底下的管事娘子和嬷嬷们教她们。
徒欣却越加愤慨,说:“皇后娘娘,你已经胜利了,你得到了父皇的宠爱,我落入了尘埃。但如今你又何必折辱于我,要将我当外命妇手底下的管家娘子使唤?”
徒晖待还要喝她,但徒欣已然泪流满面,怨毒满腹又楚楚可怜。
辛秀妍心中长叹一口气,暗想:也并不是所有女子都想要认识这个世界,想学到将来安身立命的本事的。佛祖想普渡众生,宣扬佛法,但这世间终究有人不信佛,何况她还不是佛祖。“宗教信仰”自由,不得强求。
辛秀妍道:“你觉得你委屈,那么怎么样才是对你最好的安排呢?”
徒欣抿了抿唇,道:“九姑姑十三岁便受金册,如今我都快二十了……九姑姑还嫁给了西宁郡王世子,将来不但是公主,还是一个铁板的王妃。我如何也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只不过是有人看不得我好,我命苦罢了。”
原本兄弟在场,徒欣绝不可能说这样的话,但是长到她这年岁,宫中上下从未有人真正问及她的前程,她压在心中久了,这时倒是一个渲泄的机会。过了今天,也没有人能传达她何时受金册的事,也没有人能知道她想要嫁什么样的人家。
辛秀妍只觉额间青筋浮动,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