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在百草谷中没能多待几天。
二月初二,亓州有信来,是李穆川亲手所书,上头没有字,只有长短的线和点,错落点画在洒金的信笺上。
临北危急,大军压境,携秦志昭及金铁匠人至临北,助许之还。
信一共发出十封,往阿弥可能待的地方分发。到百草谷的这个是第四封,在医无能看来四可不是一个吉利的好数字。
“我方才也接到临北城的邱僧大夫飞鸽传书,道临北城危急。正月二十六才经大战,士兵和百姓多有伤亡,急需大夫和药材,你若是去,我同你一块儿上路。”医无能道。
阿弥想了想,就着桌上的烛火将李穆川的来信焚烧,直到火近指尖,才松了手,叫那未烬的信笺残骸落在桌上。
“秦志昭在京城,我还得返回京城去接他。金铁匠人散在亓州各处,也要一一去接。你若是等我,怕来不及。”
权公在旁道:“这有什么难办的?你同医无能去亓州接金铁匠人,我去京城给你带那秦什么,咱们分头行事,到时候在临北碰头不就成了?”
医无能对他刮目相看,“嚯!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你竟然敢赴前线去?”
权公骂骂咧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权老狗难道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成?”
医无能笑呵呵:“我可没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两个人互相怼一阵,从姜竹声房里出去,一个去征集能去临北的大夫,一个去清点准备能带上路的药材。
阿弥等人都出去了,坐在桌前发怔,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天马行空想了一阵。
“你昨夜里又梦到言照清了?”
姜竹声靠坐在床,幽幽出声,打断阿弥的出神。
阿弥蓦地回神,回头看姜竹声一眼,又极快将视线撇开。
“谁……谁梦见他了?”
“你睡觉的时候喊了言照清的名字。”姜竹声说话幽幽,玩味挑眉瞧阿弥惊慌失措。
“谁……谁喊他名字了?”
阿弥视线飘来飘去,索性躺回自己床上,望着房顶继续发怔。
百草谷能住的地方有限,她每次来都是同她师父或是姜竹声住一个房里。
这一回其实是可以住到医无能那儿去的,但阿弥为了就近照顾重伤的姜竹声,就仍旧只是住以往来住的地方,只扯了个帘子。
若不然怎的被姜竹声听到,又听到姜竹声……
“你之前还不是叫了李安柔的名字?”
闷葫芦似的她师哥,也是近一年话才多起来密起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碰到了李安柔,总觉得他性子开朗了许多,也多愁善感了许多。阿弥有时候想念那个话不多的师哥,但师哥若是话不多,怎的能每次从京城回来之后有意无意同她说起言照清的近况?
阿弥到现在仍旧觉得她师哥一年几次地去京城,不是为了去拿回师父的刀,也不是为了刺探什么情报,而是为了李安柔。
定安公主李安柔,谁能想到她师哥同她认识呢?深居宫中的公主,怎的会认识一个江湖杀手?
以至于偷听到宫里来的给言照清的圣旨,说是姜竹声将李安柔捉去的时候,阿弥才这样着急,才怕言照清误杀姜竹声。
可她总不能同言照清说李安柔是姜竹声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毕竟一个是公主,一个是江湖刀客,怎么看怎么搭不上边。
就好像她同言照清,一个逆贼,一个朝廷重臣,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等言柊天从东南回来,赐婚的圣旨就该下了。正月十五那天,言照清和李二狗走了之后,陆汀拉着她神神秘秘地说起李皇要召言照清做驸马的事情。
太子不成体统,近一年做了许多荒唐事情,谁都知道他那是在一再试探李皇的底线,想将太子之位甩出去。李皇担忧大统之位到了他手上,他保不住李朝,近几年不断培养能在太子上位后辅佐太子的人,言照清一直是其中一个。
但李皇这一年对言家的态度有了些变化,以往将言家视为左膀右臂,深信不疑的,这一年来却因为言柊天的某些行事有了动摇。
可他不想放弃言照清这般一腔孤勇又具备才干的难得的栋梁之材,思来想去,只能折中取一个法子——招言照清坐驸马之位。
不会再给言家往上攀爬的机会,又可以利用言照清的才能。
圣旨一下,言照清再不想娶公主也不能抗旨,一抗旨,言家就没了。
“咱们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阿弥听见姜竹声幽幽道,伴着叹息,话音十分破碎,或许是身上哪儿的伤口又疼了起来,“他们在高高在上的云里,咱们是地底下的泥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阿弥伴着那长叹闭上眼,想想自己睡过言照清,那也值得了。
准备了一日,阿弥和医无能一行人才出发。
姜竹声被阿弥留在百草谷,他那挑断的手筋被医无能接了回来,身上的伤也好了六七成,但若想叫使刀的手如从前一般利索,少少要再静养一个月。百草谷有个神童大夫在,能帮姜竹声彻底治好他的手。
权公早他们一日出发,去往京城,顺道将百草谷中没有的草药在京城购买齐全。
至于南理城那儿,阿弥留了个心眼,请医无能的娘子往南理城搬援兵去。南理人打仗不在话下,唯一叫阿弥忌惮的便是若南理军动,那西南蛮那头会不会趁机作乱。
好在还有一个水玉山。
水玉山自那年追击西南蛮太子到了西南蛮国后,蛰伏在西南蛮,要给西南蛮十四皇子夺皇位,如今已经成了西南蛮朝堂内的一员重臣。若西南蛮动,他应当会全力劝阻。
这般打点好一切,阿弥和医无能一行人上路。先去亓州,将散落的金铁匠人们一一接上,沿路再接上自愿去临北参战的同伴和百姓。
一路下来,阿弥集结了近三千人,带着粮草、药材、木材和铁器等,浩浩荡荡在二月底的一天进了临北城。
才进城,就见得前头熙熙攘攘,临北的将士和百姓们围着高台上的一对璧人,高呼着:
“公主千岁!驸马千岁!”
阿弥骑在高大的骅骝上,同那高台也算相当高度,视线越过欢呼高叫的人群,趣味盎然地看着高台之上的言照清。
啧,一别月余再见,人家已经是驸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