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的马车一路出城,不久待。
恰巧是城门要关的时候。出了城,再想要回城就要等到明天一早。
世子李二狗在城外头有一处农庄,他爱干农事粗活,李皇特赏了他一座山头及山下的良田百亩,就在京郊二里外,依山傍水。就算不回城也有地方住。
巧了,言家在京郊外头也有一处宅子,先前是言照清的母亲不习惯京城喧闹的生活,避世养病用的。言照清母亲离世后,那宅子只留了仆人洒扫整理,言家父子怕睹物思人,都不常去。
京都府的人一直跟在后头,临要出城的时候,言照清瞧着阖起的城门将京都府的人一挡——京都府的人不跟他们出城了。
言照清的马和李二狗的马并行。
李二狗是个哑子,一路上也不说话。这两年他的气度越发沉稳,同南理那个李二狗有着脱胎换骨般的天差地别。言照清在宫里见过他几次,依规矩行礼,再多的——没了。
马车行得慢,再行十里,停了下来。
车上跳下一个陆汀,下了车,熟练地上了李二狗的马,在李二狗后头冲着马车车夫挥手。
“走吧走吧。一路平安。”
陈星渊还在马车里头。
言照清眼眸微微一眯,踢一下马腹,策马拦到马车前头。
车夫赶紧拉马,微微掀开风帽,惴惴看向言照清。
言照清皱眉看他,这才将他认出来。
是在抚仙县时候要杀他的那三个湘地汉子之一,才哥儿闯荡江湖时候的兄弟。
他怎的会在此处?怎的会同阿弥在一起?
“言照清,你别拦了!你拦马车做什么?她不是来京城闹事儿的,也不是李穆川叫她来的!”
没了京都府的人跟着,陆汀在李二狗身后肆意嚷嚷。李二狗的大氅厚重,陆汀干脆将李二狗的大氅往自己身后弄,整个人裹进大氅里头,从李二狗臂弯下头露出一个脑袋。
“她被京都府的人盯上了,再待下去,京都府的人是不会放过她的!”
言照清不发一言,下马,掀开车帘,带着一阵风雪钻进去。
陈星渊贴着车厢壁,被言照清满身的凌厉震了一震,不自觉咕咚吞一下口水。
“我……我是自己回雀州……”
到底是年纪小,读书也读得脑子木然了,言照清没问,陈星渊就老老实实交待出来。
言照清瞥他一眼,不出声。
陈星渊手脚并用,差些滚落下马车去,手脚并用维持自己的平衡,离马车远了一步,想想不够,又往外十好几步,将手插在袖里头,哆哆嗦嗦站在路边等着。
陆汀没个好气,“陈星渊,你是不是南理人?!你能不能有点儿血性?!就你这样的还想娶阿弥?!”
“我……我不是南理人,我是庆宜人……”
陈星渊后头还回的什么,言照清在马车里头没费心听,那也不重要。他只将人扶起来,小心又紧密地抱在怀里。
“还有哪儿疼么?”
言照清将阿弥鬓边的乱发别到耳后。
直接出城,还没空找个大夫给她看,京都府的手段向来隐蔽,他不知道除了已经被陆汀拔出的手指的针,她还伤到了哪儿。
阿弥闭着眼,轻轻笑出声,又蹙紧眉,在忍着什么疼痛过去一般,等那疼痛过去了,才道:“不疼了。”
言照清道:“我带你回府,绕西城门进城,京都府的人不会发现。屋里暖和。”
他也想过城郊的宅子,但那儿比不上言府。他的房间全为她在冬日里也能赤脚大大修缮过,也有她能穿的衣裳,就是鞋……
临近过年,金裳阁也没法赶制她的鞋。
但没关系,她得歇上几天。就待在屋里养着就行。
阿弥肿了的眼睛睁开一些些,笑道:“不去了,你屋里有个蜈蚣精。”
她一身湿衣已经被换下,出城门不久后,陈星渊确实被从马车上赶下来一盏茶的时间。
但她还是冷,手脚都是冷的,面上也没什么暖意。叫言照清觉得心惶惶,紧抱着,暖着她整个人,收效甚微,又叫他更是惊慌。
“那你这只蜈蚣精来京城做什么?”言照清问。
并没有别的意思,并不是陆汀认为的那个意思。她既然两年前没被江至安斩首在十里亭外的树林里,怎的两年都没来找过他?一来就肯叫他轻薄了去?他以为她是鬼魂,也全然不想控制自己。他若是知道她是活人……
若是知道她还活着,他断然不会这般仓促。
他会慎重些,将礼数礼节都做全。三书六聘,十里红妆,旁人有的,她也该有。而不是稀里糊涂被他强要了去。
“你为什么两年都没有来找我?你可知道我……”
你可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但言照清没将话说出口,半是惩戒,半是怜惜吻上阿弥的唇。
等到阿弥喘不上气,言照清才将人放开。
“我听说……听说你被蜈蚣精缠上了,我来看看那蜈蚣精长什么样子。”
唇色潋滟,阿弥的脸上有了些血色,耳鬓厮磨,言照清不敢再放开她。
会不会是梦?
这会不会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她会像他之前所有梦一样,像烟一样消散在那个元宵节的冬夜里?
“你不要走,咱们得成亲。等我爹回来,我再同他提。你若是不想住在京城,我们搬回南理去住,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只要你喜欢的,我都可以。”
一句一吻,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阿弥的唇上,阿弥被亲得有些恼,听到外头陆汀他们的说话声,又羞又恼将言照清推了一推,又撞到自己的指尖,吃疼“嘶”了一声,被言照清捉住手指,心疼含住。
这个人真的是……
“你就不担心我是来京城劫法场的?”
带着挑衅,她半认真半玩笑看进他的眼里。
言照清笑出声,“那我就更有理由要看着你,免得你做傻事。”
这都过年了,再罪大恶极也要到入秋再斩了,她上哪儿劫法场去?
“小狐狸。”言照清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尖,将人紧紧抱住。
失而复得,美梦成真,原来前几天夜夜的梦是真的,并不是虚幻。
“咳咳,言大人,言大人?”
陆汀在外,敲一敲车厢。
“要是告别完了,咱们该送阿弥走了。要不天亮了京都府的人——”
一个人从马车前头滚落下来,“哎呦”两声摔到官道旁的沟里去。
陆汀发愣,侧头看那人,“你不在前头驾车,在——”
马儿嘶鸣,陆汀只觉得前头一阵风刮过,眼前一空。
哎?车呢?车怎么自己——
陆汀瞪大眼,追着疾驰的马车跑了几步。
“哎!哎!言照清!你拐卖姑娘家啊!你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