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什么呢?”
言照清进了房,扯了条布巾擦身上的汗。
才哥儿仔细探究他面上的神色,看着是疲惫些,大概是醉酒之后又没休息好,眼下有些青黑,可分明整个人又是散发着愉悦和轻松的,像有了什么喜事。
这副模样……
这幅模样像是一个才成婚的小新郎。
才哥儿凑近言照清,看他肩上和手臂有细小的抓挠痕迹,像猫抓出来的。
这就有些暧昧的。
言照清怎的不知道他那老色胚一样的眼神是因想到了什么?低咳一声,将身子转过去,取了衣服穿上。
“怎的后背也有?大人夜里跟猫打架去了?”
才哥儿吹个口哨,自己在房中找了个地方坐下。房里暖和,连地板都热烘烘地煨着人,又怕烫人脚似的,整间房子的地板都铺了短绒毛的毯子,跟定安公主李安柔的宫殿一样。
这也是这两年才有的,去年才入秋,言照清便开始操办这些事情了。说是阿弥喜欢光脚,这样就不担心她冬夜里来冻着脚了。
才哥儿还记得那会儿人人脸上的怪异,尴尬借喝茶或者咳嗽掩饰没法说出口的那一句“阿弥已经死了,怕是没法来”。
身首分离,是惨死。
但没人忍心说,言照清虽然表现如常,没有因为谁的不在而受影响,但内里早就千疮百孔,跟他们在私下里说着话就发起愣来,好像透过他们想到了阿弥的什么事情。
蔡嬷嬷端来热茶和甜果子,招呼的礼数十分足,不住地同才哥儿打眼色。
才哥儿心中“嗐”了一声,先同言照清讲起了朝堂里头的事情。
右相到底还是惹怒了李皇,遭李皇斥责了一顿,前日干脆称病不上早朝了,又叫李皇在百官面前将他背后痛骂了一番。
这两日从临北来的邸报,说是北游人又有了动静,又有了个新王上位,许之还推断恐怕过了年北游人就按捺不住了,新王总要立威的不是?
再有医无能回了百草谷,定安公主还是没消息这些琐碎事情。
言照清听得心不在焉,偶尔应答几声。
才哥儿见这聊天的火候也起不来,干脆直接问道:“听闻大人房里到夜里就有个姑娘来玩儿?”
才哥儿明白瞧见言照清被入口的茶水烫了一下,低咳了两声,将洒落衣上的水滴拂去。
“谁同你碎嘴子?”
边说着,边责备看向蔡嬷嬷。
才哥儿笑着道:“有姑娘是好事儿,大人也老大不小了,小狐狸也走远了。纵然是守孝,两年也足够了。”
这后头说的是插科打诨的玩笑话,果不其然得了言照清一眼横过来。
“是阿弥。”言照清淡然道。
才哥儿一怔,心想这会儿了就不用纠正称呼了,改口道:“是是是,阿弥已经离开这许久了,大人也不过才认得她三个月,再难忘,记了两年的时间也足够了。更何况大人忘了,她差些将你杀了呢。”
在水定县客栈那夜,言照清将他的计划同他说的时候,才哥儿大惊大怒,百般劝阻不得。言照清第二日还借着送何家人先行进京的由头将他支走。
他原本想将何家人送进城后,就立即折返,谁想途中遇到南理猎人们,耽搁了许多时间,等进了城,暂代岷阳府府尹一职的葛阜胆大包天,竟敢在城里设伏,要诛杀来告状的何书全。才哥儿为护何书全,又浪费了许多时间。
好在秦右相见秦不知迟迟未进城,起了疑心。又正巧青龙大将裴修远依例要带兵去城东外操练,秦右相说动裴修远带兵去接应秦不知和言照清一行。
正是赶巧了。
阿弥在言照清心口插一刀,是有意偏开了要害的位置。胸膛的肉紧,插进去的刀若没有借助外力,怎可能滑出来?
才哥儿思及往事,又忿又郁,瞧见言照清抬眼定定瞧他,笃定又平淡道:
“是阿弥。”
才哥儿皱眉,他方才不是改口了么,怎的一直强调是阿弥是阿弥的?
难道——
才哥儿双眼圆瞪,“犀照?阿弥的鬼魂?!”
言照清唇角带笑,不说话,低下头喝茶。
蔡嬷嬷自进了房来,就没出去,才哥儿一提“鬼魂”二字,蔡嬷嬷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委,但也是大惊。
“什么?!夜里来的是鬼魂?!不是妖精?”
言照清抬眼,面目有些发冷。
蔡嬷嬷又道:“不可能不可能!鬼魂哪儿有血?妖精妖怪才会有血!”
说完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蔡嬷嬷便跑了出去,扔下房中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才哥儿讪讪道:“她是你娘的陪嫁丫头,在言府几十年了,那也是关心你。”
言照清道:“那不是关心,是逾矩。”
才哥儿咂一口茶,道:“那我也是逾矩。”
言照清笑道:“你怎么一样?你不是我老大哥么?”
才哥儿“呸”他一口,哈哈笑,又问言照清:“真是阿弥夜里来?”
言照清点头,眉目间都是温情。
才哥儿谨慎,问道:“她已经是鬼魂……怎么还能同你……怕不是来吸你阳气的……”
言照清掀眼皮,叫才哥儿没好说下去。
才哥儿又问道:“是犀照么?”
言照清转头看妆奁上头摊开的那块黑糊糊的东西,才哥儿也跟着转头去看。
异香是从那儿来的。
可是不是说要点燃了才能见着亡人么?这还没点燃呢,小狐狸就来了?
才哥儿再问不知是不是念及这几夜的夜夜春宵,眼角眉梢都是春意的言照清。
“她的脸……她的头……”
“是好的。”言照清言简意赅,欣慰笑道,“不是好的我也不怕,她是阿弥啊,是小狐狸啊。”
她最后那两天面目全非,他甚至都记不起她长得如何模样。
才哥儿唏嘘感叹,“那……那你二人也算人鬼殊途,这往后……往后你总得找个姑——”
“小少爷,成大人!你们瞧,这是不是妖怪的血?!”
才哥儿正说着话,担忧言照清同鬼魂相交有个不好的往后,蔡嬷嬷抱着一床薄布,将明显带着血迹痕迹的那一面翻给二人看。
上头的痕迹……才哥儿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伙子,尴尬低咳一声,偏开头去。
言照清有些发愣,皱眉拿过来。
“小少爷,这是丫鬟在你房中收拾发现的,丫鬟不懂,差些拿去洗了!我还以为您是同谁家的小姑娘……怕以后不好同人家交待,我就留了下来。可是问遍了府中的丫头,都说没在夜里进过您房里。老奴斗胆,在您院外守了几天,听得见姑娘的笑声,但没瞧见姑娘的人,那不是妖怪是什么?!小少爷,人妖殊途,妖精鬼怪都是害人的东西,您别再执迷不悟了!您可是言家的独苗苗啊,您可是夫人的心肝宝贝啊,您若是出了事……”
蔡嬷嬷说着,嚎啕大哭。
才哥儿劝这个,又得顾着皱眉出神的言照清。
“才哥儿,你说阿弥是人是鬼?”言照清像个孩子一样迷茫,眼中又压抑着狂喜。
才哥儿几度张口,没法说出来,叫人将蔡嬷嬷扶出去,才低声道:“大人就没想过是有人趁大人喝醉了,假扮小狐狸来同你欢好,给大人挖坑?”
言照清断然摇头,“不可能,是不是阿弥,我分得清楚。”
她那双眼睛,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