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趁着无人往来时,疏雨一行人连带着严浩翔,翻开了东庄坡林子里每一处不平的土坑。
土坑翻开以后,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话来。采之姑娘所猜不假,死在万利来中的姑娘,确实被埋在了东庄坡。
一个一个土坑里,是曾经鲜活的女子,她们的音容笑貌疏雨和岑闻不能了解,可是她们已经露出白骨的躯体,却清楚昭示着她们死前遭受的非人凌虐。
严浩翔已是无力支撑自己的双腿,他凄声呜咽着,仔细看着每一具尸骨,可就是,就是没有自己的妹妹。
兰心姑娘才去了一个月,采之说她去时,手上戴着一节红绳,是她们几个姑娘自己编的,讨个新年的彩头。
可翻遍了,也没有哪怕一具尸骨戴着红绳。
疏雨和岑闻,看着躺在土坑里的尸骨,心情沉重异常。疏雨转头看了一眼严浩翔的方向,是伤心过度,所以无力瘫坐在地上。
到了这会儿,她们已经清楚了事情来历,是李迹在天字房不小心丢了东西,他疑心严兰心将他的东西藏匿起来,便又去找她。结果质问途中害死严兰心,还带走了严兰心的香奁。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放心,还要去严家找那东西,最终导致身份暴露。
疏雨将眼神才严浩翔身上收回,默默吩咐下人道:“此地应该不是严姑娘的埋骨之处,好好掩起来罢。”
……
她们并未放弃搜寻严姑娘的尸骨,只是眼下十一月降至。按着钟毓问出来的话,京中显贵应该于不久后便要抵达遂州。那该先把这事报给能与京中联系的林远楠和沉风静。
拿着天字房中带出的血书,疏雨揣在怀里,在岑闻的陪伴下,再次来到了林远楠的宅邸。
林远楠协同司理院一同处理李知府一事,倒也不算忙,可他要这事十拿九稳,便又在府衙和书房中忙得见不得人影。
听到疏雨的消息,林远楠匆匆赶来,面上带着询问。
只见疏雨郑重行了礼,抬起头来,目光清炯地对林远楠说道:“民女还有一事要报。事关重大,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听一听?”
私茶一案,疏雨也没用过“事关重大”四个字。所以林远楠沉思了片刻,不解问道:“比私茶一案还要重大,那岂不是若是远超我能力之外,岑姑娘是为何对我基于如此厚望?”
疏雨不紧不慢地抛下一记重雷,“因为此案牵涉京中势力,鄠州知府以及李家”。
她将事情明细道来,饶是林远楠也听得沉默了下来。
说完,疏雨正色道:“私茶一案,只能叫大人把李家踩下去,可眼下一案却足以让大人立功回京述职。”
沉默了片刻,林远楠低声笑了起来,他看着疏雨,说道:“若岑姑娘所言属实,那我确是要谢谢岑姑娘了。”
他肯定地说道:“沉风静同我说的不错,岑姑娘确是大才之人。”
“若我查验过后,有甚么进展,我再托人联系岑姑娘。”
“那便多谢林大人了。”疏雨躬身道谢,然后转身,跨出了门外。
林远楠雷厉风行,查到了万利来背后确实有徐清为——鄠州知府独子的势力,他便送了加急信给尚在京中的沉风静,不过几日他便收到了沉风静回复的加急回信。
沉风静在信中回道,她在京中也查到了,在十一月初二这一日,裕丰港会有一艘大船途径鄠州行往遂州,并且在那几天中,有几位大人恰好领了休沐。
沉风静秘密将此事上报官家,遂州知府买卖私茶一案,竟能牵涉到京中要臣。尤其是万利来背后的陈清为,他父亲曾是陈相门生,是受陈相举荐一路做到了鄠州知府。得知此事官家震怒,也有心敲打陈相,陈相的党羽不止在京中,许多地方诸如要塞鄠州,都有拥护陈相之党。为了不打草惊蛇,官家只派了沉风静即日带人马领旨南下,去接应遂州和鄠州监察使。
沉风静带队快马南下,能于八号前抵达遂州,而那艘船靠岸遂州时估计是十二号,沉风静刚好能赶在他们前头先布置妥帖。
这便也算给沉风静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了,此事办好了,他们沉家说不准能换一个不去熙州的机会。
而针对李家私茶一案,也刚好会在十四号,万利来的事情完结后开庭。
所以疏雨何岑闻现在除了寻找严姑娘的尸身外,还在专心筹划着,自卖茶叶和庭审之事。岑闻还在忙着改进末茶口感,她用冬云去茶市上买来的炒青茶试了几次,终于磨出了香味浓过苦味的茶末。于是她急忙差长守去问问严浩翔,是否能匀她一些玉清茶试试。
严浩翔收到口信好,当即便答应了。他也需要分些心思来,不能一再沉湎于妹妹身陨的消息中了。所以这会儿,他除了在扎进各处荒林里,寻找车辙和新土包的痕迹外,还是会抽出许多时间来重新料理茶园。
七号这日,沉风静到达了遂州,为了不惊动别人,只去岑家与姊妹两人见了一面,听两人详细讲了一遍天字房的情况。
沉风静也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十二号晚,船靠岸遂州,这一晚,他们定然是会落脚城中客栈歇息收整。第二日,才会上天字房去。并且多半不会直接从万利来正门进去,她会派人定好万利来附近,可能会有暗门直通万利来二层暗梯。
等人上去过个把时辰,酒足饭饱准备行不轨之事时,便到了沉风静拿人的时候。
此事并不需要岑家配合,只需要她们替她瞒住沉风静的行踪就好。
疏雨和岑闻心中清楚,临走前还送了茶末给沉风静,让她带回去可以分给下人喝。
转眼便到了十二号,果然如沉风静所料,晚上申时,那艘船如约靠岸了。船上几位京中和遂州官员皆宿在城中客栈中,其中来的,也还有那徐公子——徐清为。
隔日,十叁号中午,徐清为在得月楼设了宴为这些大人接风洗尘,其间李迹也带了好酒前来,不知道是来攀谁的势。但如今李知府下场未定,从前鄠州看好他的人,现在对他也只剩冷待。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李迹反正也不恼,只不动声色地赔笑喝着。
另一边,沉风静带的人早已接到了两州监察使,眼下局势,也只待这些人收席之后,悄悄入瓮了。
沉风静这边是山雨欲来之势,疏雨和岑闻这边就平淡躲了。这日,长守去拉了一箱玉清茶回来,进门时,看到二姑娘贴得很近地在和大姑娘说话,他模糊听到几句诸如“你最近都不陪我多睡会儿……”,“你看,说着你还不理我……”之类的嘟哝,然后大姑娘回了句甚么“…你那是睡懒觉还是折腾……”之类的姐妹间私房话。
长守不好意思细听,他赶忙敲了敲门框,不好意思地说道:“二姑娘,茶我取回来了。”
疏雨听到他的声音,默不作声地带着椅子挪得离岑闻远了点。岑闻注意到了疏雨的动作,然后不满地把目光投向了门口的长守。
见长守无辜地抬着一盒茶叶站着,岑闻站起身来,没好气地去把茶叶接过,就要进内间去。
可走到长守面前时,岑闻好似闻到了一股奇异又熟悉的味道。
仔细嗅了嗅,岑闻出声疑惑地问长守:“你是沾上了甚么味道?”
她仔细回想了下,感觉这股味道不久前好像才闻到过。
长守问了问自己的袖子和肩膀,确实是一股味道,他于是苦着脸回话道:“回姑娘,下雨这路烂了,只能绕路从城西过来,路上过了一片臭椿树就熏成这样了。”
听他说着,岑闻点了点头,臭椿树确实是这股味道。可她还是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想着想着,目光瞟到桌上的茶盏,看姐姐气定神闲地到倒着茶,她忽然便想起来了。是李迹,他上次来茶坊时,身上便是这股味道!
岑闻心中有了一个猜想,她试探性地问道:“这臭椿是到处都种么?”
长守想了想回道:“不是,村里头种的多,但这种成一片的好像也就引凤坡出来城西那一片。”
是了,李迹平素里并不爱踏青游玩,就算是为了陪父母去登山,那也断不会去城西那一片荒山。况且李迹来的那日还是早上,没有道理大清早的他便平白沾上了这股臭椿味。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为甚么严姑娘的尸身没和其他姑娘的埋在一起,就是因为李迹放不下心来,怕事情败露,于是自己将人挖出来,埋到了城西。埋尸定然耗费了他许多时间,不然不会沾上那么浓一股臭椿味,连熏香都盖不住。
想到这里,岑闻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她转过头去缓缓看着疏雨,说道:“姐姐,我好似知道严姑娘埋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