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
  香兰瘪了瘪嘴,委屈道:我是想帮你。
  闻衍沉默了一瞬,察觉到自己失言,迅速道了歉之后便抬弓继续瞄准,等待那唯一一个射杀时机的到来。
  尸香鬼是人族少年体型,没有那件黑袍撑起来的那么高,比阿衍哥哥你要矮上不少。香兰继续用花藤扯闻衍手中的飞鸾凤鸣弓,闻衍手背青筋暴起,明明是那么好的脾气,似乎也忍到了极点。
  它的弱点在胸腔中央,这一点阿衍哥哥是知道的吧?但是按你现在的瞄准方式只能击中它的头颅部分,那样是杀不死它的,等过了第三声笑与第四声的间隙,之后哪怕是你师尊也没办法压制住它!
  他想要的东西也就没办法拿到了。
  闻衍没作声,似乎在权衡利弊。
  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现在心情异常烦躁,这么重要的事,顾剑寒交给他来做,他不想轻易地听信香兰的一面之词,但又没办法确定尸香鬼的真实身高。
  正如香兰所说的,万一失手了,顾剑寒想要的东西就没办法拿到了。
  尸香鬼没办法真正伤到顾剑寒,但很难缠,还会放出气息吸引柳之暝的注意,如果这一箭没有将它杀死,顾剑寒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入尸香鬼蜮简直难如登天。
  顾剑寒想要的东西,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从花神谷夺走的东西,他想帮他得到。
  你不相信我,你就等着浪费这个宝贵的机会,灰溜溜地看着顾剑寒无功而返吧!香兰似乎也到了气头上,说话像是喇叭在吼一般,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不远处的尸香鬼身上,那里面是与她童真外表不符的晦涩与复杂。
  然而闻衍却突然陷入了迷惘里,对她的大喊大叫充耳未闻。
  他真的想帮他得到吗?
  他得到了镜中花,然后呢?
  给谁?
  按照原书的发展路线,镜中花反正是要到魔尊莫无涯手中的。虽然他不确定顾剑寒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想着来拿这个东西,但多半还是与魔尊脱不了干系。
  障目叶给了他,如今又要来一个新的定情信物吗?
  闻衍抿紧了唇,拉弓稳箭的手臂用力到发痛,不知过了多久,竟然顺着香兰花藤往下拉的力度缓缓朝下方移动了。
  那一刻他不敢直视自己那颗因为嫉妒而变得无比丑陋的心。
  尸香鬼第三声笑产生的灵力波动和毒雾攒动正在慢慢止歇,顾剑寒飞身急退远离闻衍的射击范围,其间撑开冰系高阶防御结界暂时阻碍了尸香鬼的纠缠,尸香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弱点暴露,挥动长刀狠狠地砍击着坚硬的玄冰冰面,尸香血煞长刀锋利无比,每一下都凿得瓷实,蜿蜒的血煞之气迅速地顺着冰面往顾剑寒身上爬,大大小小的尸鳖掉落下来,窸窸窣窣地啃食着防御结界,顾剑寒单手撑着结界,长发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霜。
  那黑袍猎猎翻飞,满身黑雾成漩涡状,一声尖锐的长啸之后,满地的尸鳖有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但就是这么一瞬间,闻衍早已瞄准黑袍的下腹处,也就是香兰所说的少年体型尸香鬼的胸腔中央。他眸色沉稳地松指放箭,琥珀长箭破空而出,势不可当,以绝杀之态精准命中尸香鬼翻飞的黑袍。
  时间似乎都静止在那一刻。
  那一箭似乎耗尽了闻衍全身的力气,他放完箭便垂下了眸,近乎失力般地往后倒去,跌坐在顾剑寒为他撑好的结界之中,那一方柔软的草丛里。
  他不敢抬头去看那一箭的结果,更不敢直视顾剑寒的眼睛,他为自己的嫉妒和自私而感到羞耻,更为自己辜负了顾剑寒的心意而感到痛苦,尽管他竭力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他不过是选择了相信香兰而已。
  他对不起顾剑寒。
  他配不上他。
  香兰从内部破开结界朝尸香鬼狂奔而去,顾剑寒旋手收起防御结界朝闻衍飞来,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天阶神弓,只是单膝跪在闻衍身边,伸手想要抬起闻衍的脸,却被他反方向避开了。
  顾剑寒原本心情是很好的。
  阿衍。他问,你不高兴吗?
  他朝尸香鬼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满地的脓血已经消失不见,密密麻麻的尸鳖也化作飞灰。
  是因为第一次杀人吗?顾剑寒尽量从他的角度去想,极其认真地安慰道,它不是真的人,而是鬼界之主的庶子,天生便是罪体,受柳之暝驱使之后造孽无数,杀了便杀了,还替那些惨死的冤魂报了仇,不必有负担。
  顾剑寒这般说着,忽然怔了怔,随后便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他自己也是这种人。
  出身卑贱,受人驱使,杀孽满身。
  但是闻衍不一样。
  他心爱的徒弟,有着比太阳还要温暖的心脏,和一双比日光还要耀眼的琥珀。他手中干干净净,没有一条人命,笑起来总是天真得不像话,让人疑心他是不是傻。
  但顾剑寒知道他不傻,他只是太过年轻,未经风霜,未曾见识过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心斗角弯弯绕绕,也未曾亲眼目睹过血流成河哀鸿遍野的惨状和悲伤。
  如果他愿意,顾剑寒可以把他宠在心尖上,这些阴暗的、危险的、痛苦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有出现在他面前的机会,他可以为他扫清一切障碍,只要他说喜欢,他什么也为他取来。
  但闻衍一路走来从未表露过那方面的意思,他以为这样顺理成章地让他接受历练快点成长也算是好事,可没想到还是操之过急。
  是不是真的该把他宠爱豢养在冷月峰上,不再让他沾染这些污秽之物才算好。
  他无声叹气,伸手理了理闻衍的头发,还未说些什么,闻衍便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睛看他。
  他说对不起,声音沙哑,不似寻常。
  顾剑寒漂亮的眉头又慢慢紧锁起来,他睫绒上的冰霜还未完全化去,眉眼有些湿润,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柔和。
  为师送你回去。
  闻衍怔住了,抬眸愣愣地看着他,心里闷闷地发着痛:你不要我了吗?
  说什么傻话?顾剑寒扶额,你若是继续跟着我,这样的情形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用冰冷的双手捧起了他的脸,静静注视着闻衍受伤的双眸,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薄唇抿了又抿,却最终败在了闻衍越来越黯淡的目光里。
  为师是担心你,不是不要你。他补充道,也不会不要你。
  为师只有你。
  闻衍眸中似乎有泪光闪烁,他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上前抱住了顾剑寒。不过这次不是把他抱进怀里,而是紧紧抱住他的腰,埋进了他单薄的胸口,似乎想凭借这个动作从顾剑寒身上汲取某种赖以生存的力量。
  隔着衣衫,顾剑寒感觉到他急促而炽热的呼吸,他回抱住他,轻轻地摸摸他的头,顺了顺他微乱的头发,无声安抚着他,就像青鸾安抚着百鸟阁受惊的灵兽一般。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闻衍情绪有些失控,不知道收好力气,他的腰被箍得有些疼,胸口也被蹭得泛红,但这点程度在他眼里并不算什么,于是他选择了纵容。
  纵容的后果便是闻衍越来越过分,最后甚至把他扑倒在草地里。
  虽然不太明白,但他能很清楚地听见他错了拍的,艰涩的喘息。
  于是他抬指拉下他的面罩,想让他呼吸得更顺畅一些。
  没想到闻衍却毫无预兆地咬上了他的指尖,那一下咬得很重,但没碰到虎牙,也没有见血。他一寸一寸地咬上去,顾剑寒受了痛也没制止他,目光依旧平静得可怕,甚至有闲暇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他泛红的眼眶和脸颊。
  阿衍这么喜欢咬人,以后可怎么办啊。
  闻衍在他无名指指根重重地咬了好几口,顾剑寒不知道那个动作的含义,也不明白那一圈明显的咬痕意味着什么。
  不见血便不会留疤,闻衍如今咬得再重,很快也会恢复如初,到时候那里没有了痕迹,指不定又会闹他。
  于是顾剑寒收回手,拉开层层叠叠的衣襟,那声音略有些无奈,眸光中是毫不掩饰的纵容和溺爱。
  在这里,咬重一点吧。他躺在草地上,鸦色长发散乱,如同一幅太过传神的墨画,咬出血也没关系,那一点血,阿衍还是可以克服的吧。
  有什么情绪别闷在心里不吭声,宣泄出来,无论怎样都好,你朝为师发泄也不是不可以。
  闻衍双臂撑在他身侧,垂眸注视着他含情的眉眼和微红的脸颊,目光扫过被他咬红的手指和被热意熏红的脖颈和耳朵,一时间竟像是被蛊惑。他缓缓俯身凑近了那一方白腻如玉的,等着他留下标记的颈侧,像犬科动物捕捉到猎物时那样,认真谨慎地深嗅着,确认这个猎物只属于他。
  顾剑寒已经快受不了了。
  他偏开头,任凭闻衍的呼吸扑在他颈侧,过度深嗅让他的身体变得有些敏感,闻衍鼻尖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时,他几乎控制不住全身的微颤,甚至连睫绒都在发抖。
  被热意化开的冰霜顺着他的眼尾滑落而下,看上去就像被闻衍惹哭了一样。
  闻衍微微启唇,尖锐的虎牙慢慢露了出来,他先是轻轻吻了吻那一寸冰冷的皮肤,再极其缓慢地舔了又舔,粗糙的舌头将细腻的皮肉磨得发红,顾剑寒忍不住抓了一下闻衍的手腕,哑声让他快点。
  闻衍听出了他师尊故作凶狠的语气里那点微弱的哭腔,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大梦初醒般地,撤身看着地上衣衫不整、已经进入状态的人,不知道接下来该进还是该退。
  事已至此
  阿衍哥哥!那个防御结界又加固了,香兰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知道他们一直没有出来,而这边又有情况需要处理,白藏受了伤!快要嗝屁了!快来救救他!!
  白藏嘴角抽了抽,无奈道:香兰你
  话音未落,那个防御结界便被顾剑寒收起来了,他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目光比以往更为狠戾,看着香兰和白藏似乎想要杀人。
  一个两个三个,全是蠢货。
  闻衍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耷拉着脑袋,全身上下散发着抱歉的气息,不敢靠顾剑寒太近。
  香兰已经习惯了他的数落,也偷学了闻衍左耳进右耳出的智慧,摇头晃脑的,并不把他这些话放在心上。
  只有白藏第一次听见他骂人,受着灵力压制和威压折磨,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朝顾剑寒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少年的声线随之响起。
  尊上恕罪。
  闻衍看着他,有些疑惑这里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少年来,还没等他把一切捋清楚,便见那少年突然朝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少侠救命之恩,白藏没齿难忘。
  「白藏:花神谷秘境魔物尸香鬼之名,原是鬼界之主众庶子之一,受柳之暝驱使后魔化成其座下一条走狗,人族少年形态,性情刚直,宁折不弯,与其魔化状态截然相反的是极强的正义感和青涩的性格」
  闻衍手机一直在袖中震动,解锁后便弹出了这样一条,信息来源是花神志异小程序。
  他收好手机抬头,发现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闻衍:
  他下意识望向才被他欺负过的师尊,眼神里闪着可怜兮兮的琥珀色光泽,那一眼与其说是求助,不如说是试探。
  顾剑寒的底线在哪里,有没有特别生气,还愿不愿意理他。
  他再不知道的话,就要疯掉了。
  顾剑寒本来脾气就差,如今又在气头上,他偏生还要往刀口上撞,若换作别人他早就渡霜伺候了。但闻衍似乎特别知道他的软肋在哪儿,就那样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比那暴雨天里摇着湿漉漉的尾巴请求避雨的大型犬还要可怜,看得他蓦然心软。
  他这才发现他栽得厉害。
  天阶飞鸾凤鸣弓原本就有清邪祟消业障之用,这也是当初那么多魔界鬼界的大能包括一些正道宗师都趋之若鹜的原因,加之你身上的灵力是为师冰系灵力的分支,在非特殊状态中净化能力极强。他说着白藏的事,目光却一直放在闻衍身上,直直地看进闻衍的双眸里,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寻找徒弟突然异常的原因。
  那就是尸香鬼的本体鬼族白藏。
  原本被禁锢在镜中花里,以分体潜于尸香河中,这也是渡霜之所以无法将其斩杀的原因。
  黑袍人的胸腔中央是魔兽心石,连接着镜中花里沉睡的本体,心石被瞬间击碎的时候本体回归,便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顾剑寒好像并没有很生气,闻衍心想。
  他师尊对他真好,被那么不知分寸地欺负都还愿意搭理他,而他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对他发脾气闹别扭,还冷着他不和他说话,他简直是个人渣。
  闻衍脑袋上又被压上了一顶沉甸甸的人渣帽子,神情更加伤心了。
  师尊,对不起
  顾剑寒沉了脸,也红了脸,碍于外人在场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冷冷地瞪了闻衍一眼,警告道:再让为师听见这三个字,你的舌头就别想要了。
  闻衍不知道为什么顾剑寒会突然这么反感,但还是乖乖闭了嘴。
  白藏看着眼前这个情景,一头雾水地看了香兰一眼,却也很识相地没有插话打扰。
  香兰朝他诡异地笑了笑,并不多言。
  虽然很抱歉,但我必须得告诉你,其实方才我是想射杀你的,并没有想救你的意思闻衍见顾剑寒不再说话,便硬着头皮处理起白藏的事情,你先起来吧,别跪着,男儿膝下有黄金。
  白藏神情略有些怔忪,并没有起身,只是望着闻衍,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闻衍无法,只能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和我师尊都不喜欢这样,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样跪着是何苦呢。
  我本是鬼界最不受宠的庶子,为承担嫡系兄长们所犯下的孽障而生,自小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白藏的声音有些嘶哑,数百年前受了柳之暝的恩惠,追随她到了这个地方,却被生生抽去分体为她镇守尸香河。
  她有一种蛊毒,可以让任何一个人毫无理由地爱上另一个人,并疯狂地,甘愿为另一个人牺牲一切,直至性命燃烧到毫无价值的时候。
  你知道那蛊毒叫什么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