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爹爹竟不知还有你这样一个绝色的儿子,藏在深宫内帷之中。”头发花白稀疏的男人睁着一双痴迷眼睛看向怀中的俊丽少年。
“过了今晚,爹爹封你当青阳候,享万户食邑。像你那昭阳姐姐,还有你那春丽候长兄一般,你喜欢哪个宫殿就住哪个宫殿,爹爹常去看你。”
巫娆勾了勾饱满欲滴的红唇,轻声细语答了一个“好”。
随即,少年粉面含春,撒娇道:“爹爹,你附耳过来嘛,奴奴要与你讲悄悄话。”
乐正帝心驰神往倾身相询,少年掌心一动,猝不及防间,一只匕首被插入身前人胸口,鲜血淋漓而下。
老人睁着浑浊的眼珠瞪着眼前的美人,喉咙却只能发出嗬声,说不出一句话。
巫娆看着乐正帝笑,笑声渐渐嘶哑癫狂,笑出眼泪。随着那少年难止的笑声,一根寒光耿耿的羽剑破空而来,扎穿了殿内某官员的胸膛,引起一片混乱与尖叫。
这几欲垮塌的宫廷瞬间闯入了无数批甲执坚的兵士。
一个王朝覆灭了另一个王朝。
天上又在落雪,少年走在白皑皑的雪地上。
身后鸣金国新帝叫住了他。
“巫兄要去哪?”
巫娆回首。
“我不想去哪,只想离这喧嚣的红尘间远一点。哦,对了,我欠你们鸣金王朝一个人情,等时机到了就会还的。”
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似是能覆盖了这金殿内尸山血海,巫娆赤足走在清寒的雪上,脚踝纤细,红线系金铃,走动间铃声碎响。
少年亦如同天地间一片最轻盈不过的雪花,消失在苍茫雪地之中。
……
谷小草睁开眼的时候,周围一片昏黑,分辨不出日夜。
只是略微动了下,却引起浑身上下好一阵关节酸痛,仿佛是被地蛟来回踩过三四遍一样,但是她还是强撑着翻身坐起。
这似乎是一处昏暗的偏殿,连个能透光的窗户都没有。
门口背对她站着一个人,披着斗篷本来正要往外走,看不清面目。
谷小草毕竟刚醒,现在脑海中非常混乱,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自己所在何处、所谓何求,她本能叫住门口那人。
“喂,等等。你是何人?”
那人僵在门前半晌,最终还是缓缓转身,她略一抬手,悬在墙壁上的海棠衔枝花形状的壁灯,忽地一下窜出火光。
兜帽滑落,露出颜色姝丽的一张脸,却是花万仪。
花万仪扭头看向谷小草,发现她面露愕然之色,干脆破罐破摔走近,坐在软塌上看着她没好气儿道:“怎么?看到你姨奶奶有那么惊讶吗?”
谷小草却只顾盯着墙上熟悉的海棠花发愣,海棠、浣花宗、四大仙门、元宝派、巫娆……回忆如同潮水般在灵识中翻滚,她头痛欲裂,忍不住抬手紧紧扣住了太阳穴。
花万仪以为她要寻短见,忍不住一把扯开谷小草按在头侧的手:“你有病是不是?我一片恻隐之心喂狗不成?要不是得我那傻白甜妹妹的门派留个后,你看我还管不管你。你少在这里寻死觅活!”
“如今你们元宝派就剩你一人,你要报仇也比寻死好啊,死得窝囊。”
谷小草捕捉到那句话,心中腾起一片惊悸难言,她猛然抬头质问眼前人:“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元宝派就剩我一个了!”
花万仪略显不自在的干咳两声,只是将谷小草的共千里丢给她。
“这前因后果网上也都传的沸沸扬扬的了,你到时自己看吧。这里是造化天,还不到试炼的时候,浣花弟子都不在,我也没在塔中设禁制,你修养好了就自己出去吧。”
花万仪见谷小草目欲喷火,不似要寻死,也恍然应当误会了,嘱托完这话就匆匆走了。
自谷小草醒来,与那日四大仙门围攻元宝派已是隔了三日。打开共千里,无数消息宛如骤雪风急,呼啦啦的闯入她的世界。
最上方出现的是默认开机显示的红字告示,一看便是出自玄天宗手笔。
“经查证,元宝派内私藏登仙道,截留修仙界气运,致此界万年无有飞升者。更兼阖宗上下暴力抗法,凶逆冥顽,其心可诛、其罪难赦,毁宗灭门不足平众怨。此判。”
打开论坛,置顶也是这条告示,哪怕换去其他页面,还有小字版本在顶部循环播放。
元宝派山顶的那场围剿直播,整个修仙界的修士们基本都看过,下边的评论没几个再替元宝派说话。
“元宝派真的就这么——没啦?”
“胡拉拉连带那天反抗的修士,阖宗上下都死干净了,可不是没了吗?”
“不是还有谷小草逃出去了吗?”
“捻尘缘还有谷小草都成了通缉犯,你不知道吗?”
“那也是咎由自取,没看告示吗?元宝派可是截取了整个修仙界的气运。”
“直播登仙道阵基出世.avi,道友我录屏了,不了解可以看一下。”
“卓卓宗主不是封了阵基说要调查吗?我看元宝派也似不知情。”
“据说小道消息,玄天宗把阵基那边封了研究,说登仙道可能很难恢复了。”
“元宝派bs”
“元宝派活该。”
……
可谓是字字诛心,句句刻骨。
可笑世人灵台不清、多受操纵,只肯相信胜利者伪造之“事实”,却不去深思背后可是有无辜和隐情。
人情似纸,世事如云。
共千里的屏幕在黑暗中散发微光,谷小草眼前的字成了一个个黑洞洞的旋涡,绝望如同难以收覆的洪流,将她淹没。
原来世间最残酷,不是自身的死亡,是身边人无声无息的离去,是猝不及防就成为留下来、剩下来的那个人。
那人要用漫长的残生背负他们的骤逝。
不知为何,谷小草忽然想起当初在妙缘大殿对着祖师爷牌位许下的誓言,做个好人,做个好人……
如果做了好人的结果就是这样的话,那她宁可当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如果,如果这个世间有任何方法能留住他的话,那她将不惜一切代价的践行,哪怕毁天灭地、杀人如麻又何如呢?
巫娆的名字在她唇齿间呢喃。
原来失去所爱的人,并非可以哭天抢地便得纾解,而是悲喜难识,仿佛心永远的缺失了爱所能带来的情绪。
从此后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永远都不能再知道她深埋在心底的喜欢。
谷小草思绪混杂、迷惘致极,一时间难以控制灵气运转,经脉气血逆行而上,哪怕痛觉也成了一片混沌的麻木。
谷小草摇摇晃晃从榻上翻起,她踉跄跌撞着出门去,但见天地一片白茫茫。
天空落雪了。
好像大雪山顶那一夜啊,只是这人间瑞雪少了几分凛冽,多了一派默默无声的冰寒。
啪嗒一声。
一滴眼泪落在雪地中,混合着经脉逆行造就的殷红血迹,如同孤独的红色梅花瓣落在一片白色背景之中。
谷小草凭借直觉,跋山涉水向东行去。
蓬莱境,东海之滨,小渔村。
谷小草知道那里有一座庙,庙里塑着一个他,那是她能找到再见他一面的唯一办法。
第八十一章 [v]
那日一早,东海蓬莱境的小渔村就下了好大一场雾。
一直等到了晚间,村里的雾才将将散去,可村民们讶然发现,村西边的神庙消失了。
庙原来所在的地方成了一片烟瘴丛生的地方。
村长带着几个壮丁战战兢兢要进去探查,可众人走了几遭都碰上鬼打墙。
后来,不知在雾里看见了什么,村长带着众人在庙外磕了三个响头,并且约束村内小孩不许靠近此地。
从此后,那里成了一片经年不散的沉沉雾霭。
浓雾无尽,树丛间不见天日,昏鸦哀啼,周遭一派悚然阴冷的气息。
白雾尽头坐落着一个小小的庙宇,红墙碧瓦有些喜庆,倒显得和环境格格不入,从小庙的窗边透出一些烛火的光亮。
离驱符燃落一地灰烬。
庙内红烛一双,神坛上站着一对依红偎翠的“喜神”,他们身着红衣并肩而立,宛如一对恩爱夫妻,正是当初村民为了感谢神仙斩杀九婴塑的一双神像。
谷小草跪在神坛下方痴痴仰头,那男神仙却无悲无喜望向远方,当初村民们雕塑的手法粗陋不堪,用料也不过是些土石泥瓦之流,其实这祭坛上的神像面目全不似巫娆。
谷小草却还是死死盯着那神像,希图在眉目间找到一些他的影子。
“巫娆,巫娆……”
她泪流不止,任由眼角随着眼泪淌出的血迹,在脸颊印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明明当初已经决定任由山石坍圮,陪他长眠地下,为何却还能阴差阳错苟活下来,以致如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天道何其弄人?
谷小草越细瞧神像,越觉得难以从中辩识出巫娆模样。谷小草苦笑一声,他的模样又岂是凡夫俗子可描画出来的呢?可惜他死在劫雷爆炸中,尸骨无存,连再见一面也不能。
相思无尽,抑郁难舒,灵台内的思绪愈发混沌无张。
如果此时有外人在场,便能看出谷小草瞳仁涣散,眼球上遍布血丝,太阳穴处青筋暴起,是一副即将走火入魔的样子。
谷小草不愿再看那自欺欺人的神像,纵身跃上神坛,一掌挥出。
随之土石坍塌、烟尘四起,那女神像率先倒在地上,成了一滩糟乱瓦片。
那不是他。
没有什么可以替代他。
谷小草摇摇晃晃地攀至旁边,指尖从他眉梢划过下颌,最后红着眼抓上了男神像的肩膀,略一使力,那泥瓦便齐肩断裂开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怔然看着手心簌簌落下的白色细粉。
人造的神像经不起折腾,那么轻松那么脆弱的就碎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