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成亲,哪能让你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他笑着说,把瓷碗挪走,夹其他仆人做好的菜给她吃。看她一口一口吃下去,心里觉得很满足。
烛火摇曳,两人对坐着吃饭,时不时给对方碗里夹点好吃的。
吃完了饭,霍明锦起身筛了杯茶给傅云英,收拾碗筷,把菜碗放回蒸笼里。
动作依然从容,不过毕竟没干过粗活,不小心摔碎了几只碗,还把新鲜菜蔬和汤羹、炖肉放在一起,等明天早上起来,那几盘菜肯定坏了。
傅云英坐着不动,看他忙活,偶尔开口纠正他的错误。
傅四老爷要是知道她只吃饭不干活,还支使堂堂霍督师拿小竹刷子擦灶台,不知会怎么想。
肯定要数落她太骄纵了。
炉膛炉灰底下留了点火炭,清理干净灶前的柴火,确保锅里有水,熄灯,扣上房门。
傅云英站在外边走廊等霍明锦,看他忙活完,忍不住朝他一揖,笑道:“劳累相公了。”
月光下,一双眸子笑意盈盈。
霍明锦低头,目光炙热,俯身吻她的头发。
他几步下了台阶,弯下腰,轻声道:“过来。”
这是要背她?
傅云英轻轻喔了一声,走过去,趴在他背上。
霍明锦站起身,让她抱稳,背着她,长靴踩在雪地上,一步一步走得稳重踏实。
傅云英下巴放在他肩膀上,看一眼四周,黑魆魆的,唯有长廊里点了灯笼。
她忽然想起以前朱和昶和袁三他们争相传阅的一本世情小说里的故事,不由莞尔。
听到她低笑,霍明锦也笑了,扭头蹭蹭她的侧脸,“在笑什么?”
傅云英笑而不语。
霍明锦非要问。
她不答,他便加快脚步,忽然前倾,吓得她搂紧自己的脖子,“很好笑吗?”
傅云英瞪他一眼,松开手,作势要下去。
“好了,不闹你。”霍明锦背着她不放,含笑问,“刚才在笑什么?”
见他实在好奇,傅云英道:“也没什么,想起以前看的书里头的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私奔的故事。”
霍明锦不说话了。
傅云英暗笑。
他们现在这样确实挺像故事里写到的,多情的书生和富家小姐彼此倾心,却遭小姐父母反对,雪夜里书生带着小姐私奔,小姐慌乱中崴了脚,书生便背着她走。
霍明锦凝望着枝头树梢间漏下来的月光,问:“书里的结局呢?”
结局自然是书生和小姐结为连理,后来书生做了大官,富家小姐的父母也不反对他们的亲事了。
霍明锦收回视线,侧头吻傅云英。
若是当年任性一点,自私一点,少一点顾忌,让她抛下亲事和自己走,她会愿意吗?
没人知道。
他已经错过一次了。
幸而老天垂怜,给他这样好的她,让他失而复得。
……
接下来几天,傅云英终于明白为什么霍明锦要把其他人打发走了。
忍耐多年的男人,正值血气方刚,龙精虎猛,一旦尝过其中销魂蚀骨的滋味,自然不会再委屈自己,找到机会就和她耳鬓厮磨。
往往是说着话,不知怎么手就到处揉弄,揉着揉着抱起她往床上送。
到后来,知道她警惕起来了,不去卧房,直接压着她在书房里胡闹。有一回还把她抵在冰裂纹窗前弄,窗格子又硬又凉,幸好宅子里没其他人,不然隔了一座院子都能听见他的粗喘声。
她也是舒服的,可到底年纪小,昏天暗地几天下来,承受不住,夜里要和他分被窝睡。
霍明锦言听计从,马上搬来一床簇新的被子。
结果夜里还是爬到她的被窝里,气喘吁吁地吻她。
人就躺在他身边,怎么可能忍得住。
等蒸笼里的大菜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傅云英收拾衣物,准备回京师。
霍明锦这时候又规矩起来了,恢复平时的温和沉默,坐在桌边喝茶,看她自己整理行李。
她走过去,摸摸他的脸,“我走了。”
霍明锦放下茶杯,握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府。”
她摇摇头,“九哥会过来接我。”
霍明锦道:“只送到路口。”
她想了想,嗯一声。
年后他的部下陆陆续续回来,在大门外候命,乔嘉也在其中。
傅云英换回男装,跨鞍上马。
霍明锦骑赤红马跟在一边。
一行人出了山谷,走到外边山道上,远远看到一队人马迎了过来。
打头的青年戴福巾,穿交领道袍,迎风袍袖飒飒,姿容出众。
“二哥?”傅云英催马疾走几步,“你怎么来了?”
傅云章扯紧缰绳,含笑看她几眼,见她面色红润,气色很好,道:“过来接你。”
霍明锦跟过来,和傅云章打了个照面。
他年纪比傅云章大,身份又贵重,不可能和傅云英一样叫他二哥。
两人互相颔首致意。
正要分开,京师方向一匹快马远远驰来,马蹄踏响,雪花泥土飞溅得到处都是。
霍明锦神情一凛,挥手命随从们将傅云英几人护在后面。
傅云章皱眉,挡在傅云英前面。
那匹快马飞奔过来,马上之人看到霍明锦,忙勒马停下来,马速太快,走过了百步才停,那人翻身下马,飞跑到霍明锦身边,抱拳道:“二爷,大佛朗机人遣使来朝。”
说着,掏出一封信,递给霍明锦。
霍明锦撒开长鞭,展开书信扫几眼,眉头轻皱。
他抬起手,护卫们立刻拨转马头,一刻间便走了个七七八八。
“出了点事。”他把信递给傅云英,道,“我和你一起进城。”
傅云英接过信细看,叹口气。
……
回到京师,早有传旨的内官等在傅家门前,正急得团团打转,看她回来,惊喜道:“您回来了!万岁爷急得不得了,说要派人去良乡请大人回来……”
傅云英和他们招呼一声,回房换了官袍。
傅云章递了杯茶给她,问:“要不要紧?”
她摇摇头,“不碍事,和中原百姓没什么妨碍。”
霍明锦大概是直接进宫的,早在城门前就和她分开走。她换好衣裳,带上要用的文书,匆匆上马,在内官们的簇拥下进宫。
乾清宫里,只来了两位阁臣——范维屏和汪玫。还有其他一些六部官员。
崔南轩已经南下去广东肇庆府了。
傅云英进殿,吉祥盼她多时,先和她拱手道喜:“恭贺大人新婚,大人这样的人品,新娘子肯定乐开花了。”
她笑笑不说话。
暖阁里君臣对坐,挑竿上挂着巨大的舆图,积雪慢慢化了,日光又清又亮,槅扇大敞,照得暖阁里也亮堂堂的。
傅云英走进去,眼角余光飞快扫一眼,霍明锦先走,却还没到。
礼部侍郎也在暖阁里,正站着和朱和昶汇报大佛朗机人的使臣递上的国书写了什么。
吕宋是海上贸易的一大中转站,西方人狂热追求的布匹丝绸、茶叶、瓷器在这里换成一船船白银,运回中原,那些白银大多是佛朗机人从其他地方运来。他们购买中原的货物,运回西方,一趟旅途,就能让一个一无所有的商人骤然成为富翁。
大佛朗机人此次遣使来朝,原因很简单,他们在吕宋港联合当地人,屠杀了大批华人。
使者分辩说他们屠杀华人,也是无可奈何,吕宋华商和中原百姓不同,都是狡猾贪婪之辈,和倭寇沆瀣一气,严重干扰吕宋港的海上贸易,他们也是迫于无奈才行此之举。
礼部侍郎汇报完,朱和昶喝口茶,皱眉沉思。抬头间看到傅云英,愣了片刻。
不知是不是过年的缘故,虽然才不过几日没见云哥,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再看他,总觉得感觉不一样了。
傅云英走进去,躬身行礼。
朱和昶唔一声,让她先在一边等着。
范维屏扭头和她使了个眼色。
吉祥走到她身边,把几位大臣商议过后的结果告诉她。
如今内忧外患,东北有卫奴,北边蒙古蠢蠢欲动,似乎要卷土重来,南边不太平,沿海倭寇肆掠,已是焦头烂额,不宜再和大佛朗机人起冲突。
而且中原水师废弛,无论是舰船还是水兵,都不如大佛朗机人,他们还有红夷大炮,真起争端,中原未必能取胜。
再说了,朝廷实行海禁制度,吕宋的华商中有许多是不良之徒,不属于国朝百姓,是外邦人,对中原并无效忠之心,并且曾劫掠沿海百姓,用不着为这样的人引起边境动乱。
礼部官员认为,大佛朗机人并没有推卸责任,特意遣使来朝说明事情缘由,可见他们知道中原强盛,已经真心悔过,无意和中原敌对,只要他们能够释放剩下的生还者,给予损失,我泱泱天朝,大可不必和他们交恶。
傅云英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