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仁白她一眼,他都主动解释了,傅云这会儿不应该恍然大悟然后和自己握手言和吗?怎么反应这么平静!
他继续道:“我看过你的记录……你做得很好,那些卷宗你全都分门别类标记清楚,而且不止做了一套目录……所以你回来那天,我让你帮我找卷宗,我以为那些目录肯定是你的门客帮你弄好的,想试试你的本事,没想到你马上就把卷宗找过来了,说真的,我很佩服你。”
齐仁说佩服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实在复杂,好像是别人逼他这么说似的。
至于长乐侯的事,用不着提,傅云不仅救他,还在皇上面前为他说话,帮他把打孔公子的事和长乐侯的事一并解决了,他欠傅云一份人情。
傅云英淡笑,“少卿嫉恶如仇,不畏权贵,下官亦钦佩不已。”
齐仁和她对视片刻,突然忸怩起来,脸上表情僵硬,挥手赶她出去,“走吧走吧,别再来打扰我养伤。”
傅云英宽慰他几句,起身告辞。
齐老太太在外边听见,气得直跺脚,儿子和同僚关系不好,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那几天才有人上门拜望。这次儿子受伤,听说就是傅云救的他,不仅救了他,还带着东西上门慰问,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头一回啊!
傅云又生得标致,齐老太太一见了就觉得稀罕,还想留人在家吃饭呢,结果儿子就发脾气把人赶走了!
齐老太太深恨儿子脾气臭,出面挽留傅云英。
她再三推辞,道:“衙署里还有差事,下次再来叨扰。”
齐老太太忙叫下人把孙子孙女带出来,祖孙几人一直将她送到门口,看她骑上马走远了,方转身回去。
……
傅云英仍旧回大理寺。
大理卿分给她一堆棘手的差事,她得先理出个头绪来。
低头想着事,马突然喷了个响鼻,停住不走了。
傅云英抬起头。
年底内城有几次市集,各地货物从运河汇集京师,老百姓们携家带口出游,坊市间分外热闹。
她翻身下马,去坊市逛了会儿,买了些小玩意。
回到大理寺,众人问了几句齐仁的伤情,知道他无事,继续忙活。
今年参加秋审,她发现刑部和大理寺复核案件只看各地上报的文书,而且需要在短短数天内复核完所有判处斩和斩监候案件,实在仓促。
当时有几桩可疑的驳回重审,另有几桩判了再押监侯办,她让石正把当时记录的文书找出来再看看,确认没有出错。
石正找来文书,站在一边帮她磨墨。
她铺纸将地方上报的材料中可疑的部分抄下来。
再搁笔的时候,窗外天色已经昏暗。
她站起身,不知是不是坐久了脚麻,踉跄了一下。
石正忙过来扶,她摇摇手,觉得脑袋有些发晕。
端起早已冷掉的残茶喝几口,方觉清醒了点。
这天傅云章没有等她,刑部的人告诉她说傅云章有事,提前离开了。
她皱皱眉,上了马车。
回到家中,问管家,管家说傅云章还没回来。
二哥是不是找到傅容了?
傅云英回房梳洗,累了一天,没什么胃口,躺下就睡着了。
袁三他们专心温书,知道她疲惫,没有过来打搅她。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梦里也在落雪,狂风呼啸,吹得她全身冰凉,她抱紧双臂,心想一定是喝了冷茶的缘故,才会做这样的梦。
想醒来,可怎么也醒不了,身体是僵硬而沉重的,仿佛灵魂出窍,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温暖的衾被中,而灵魂却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
脸上忽然觉得湿哒哒的,还有点烫,她觉得挺舒服的,忍不住凑过去。
灵魂终于归位,双手双脚恢复知觉。
她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灼灼地盯着她看,像是要把她吞噬进去。
“明锦哥,我好冷。”
她还记得梦里的感觉,下意识道。
霍明锦单手按在她脖子上,闻言,眼底暗色翻腾,立刻将她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她抱着他的腰,靠了一会儿,慢慢暖和过来。
霍明锦松开她,垂眸细看她的脸色。
她揉揉自己的脸,“刚才做了个梦。”
霍明锦嘴角一扯,勉强笑了一下,“没吃饭就睡了?”
她点点头,“不饿。”
霍明锦扬声叫侍女送消夜进来,“我也没吃,陪我吃一点。”
傅云英嗯一声,起身披衣,侍女端着大捧盒进来,碗碟在次间月牙桌上排开。
霍明锦盛了碗鱼汤给傅云英。
她实在是困,喝汤的时候就开始打瞌睡,差点打翻汤碗。
霍明锦没有笑话她,拿了碗要喂她吃。
她忙摇头,“不了,我吃不下了。”
霍明锦没有坚持,“累了就早点睡。”
她坐着不动,右手托腮,道:“你还没吃完呢,我陪你坐一会儿。”
他忙,她也忙,每天只有晚上能见面。
霍明锦放下碗筷不吃了,催她回去接着睡。
今天他真是古怪。
等明天起来问他……她打了个哈欠,回房睡下。
霍明锦坐在床边,看她侧身入睡,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眼里泛起阴沉沉的冷光。
他放下床帐,吹灭灯火,走出房间。
乔嘉在门外等着,道:“太医说和上次的症状一样。”
傅云英下午回来后昏睡,怎么叫都叫不醒。乔嘉大惊,忙派人去请太医,自己去城外军营禀报二爷。
刚才太医给熏了药,傅云英才醒过来。
霍明锦望着浓稠夜色中潺潺水声传来的方向,问:“今天她去过哪里?”
“公子进宫,回大理寺,中途去了一趟齐家,还逛了会儿集市。”
霍明锦声音暗哑:“告诉阮君泽和赵弼,他们查得太慢了,把所有人手找回来,我亲自处理。”
乔嘉暗暗诧异。
从新君即位后,二爷就不插手镇府司的事了。
不过事关傅云英,二爷难免心焦。
他拱手应喏。
第142章 (捉虫)
天气越来越冷,积雪冻严实了,又盖一层新雪,数日不化。
庭院里的池水结了一层浮冰,唯有靠近长廊一面的绿水还在流动。
傅云英休沐在家,倚着栏杆,左手拿了本书,右手横在栏杆上,随手把一碟鱼食撒下水面。
一群艳丽的红鲤缓缓浮上来,争相啄食。
袁三和傅云启在院子里堆了两只雪狮子,堆完后,互相嘲笑对方的雪狮子奇丑无比,笑着笑着揎拳掳袖,差点扭打起来,然后闹着要傅云英给他们评一个高下。
她合上书,仔细看了看两人的杰作,一只像吐舌头的狗,一只像撒欢的猪,还真分不出哪个更丑。
午后苏桐过来看她,闲聊时和她说起,工匠到南方以后,从松江府织工口中得知她们见过一种新的织布机,工匠想要仿造,但只听织工口头述说,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她道:“提高赏银,谁最先造出来,或者造得最好,赏五百两。”
工匠们生活困苦,解除匠籍制度后,他们可以用自己的手艺养活家人,并且在短短一个月赚取以前一年都赚不到的工钱,积极性非常高。这段时间以来,许多工匠主动向朝廷献计献策。但凡点子被采用的,都能领到赏钱,于是他们更活跃了。
苏桐笑道:“主事也这么想,不过这钱由谁给,却不好说。”
从朝廷到地方,不管是做什么,拨出去的银子,最后分到底下的,往往不足原先的十分之一。
比如治理洪灾,朝廷拿出一百万两,中间层层刮肉,最后总督能拿出二三十万两办正事,老百姓就会齐呼这是一位廉洁的青天大老爷。
傅云英道:“这笔钱皇上从自己私库拨,会派专人管理,无论是工部、户部,还是底下的营缮,都无权插手。”
苏桐沉吟了片刻,“虽不是长远之法,眼下也只能如此。”
又道:“还有一事,得找你帮忙。”
傅云英支开其他人,道:“但说无妨。”
苏桐压低声音说:“我在国子监的时候,得祭酒赏识,祭酒待我恩重如山。他外甥袁朗博在广东肇庆府当差,前些时袁朗博写信回家,信写得有些古怪,祭酒说袁朗博可能被人胁迫,而且胁迫他的人一定是当地高官。袁家人忧心忡忡,可广东离京师隔着千山万水,派家人去打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渴。况且袁家人无权无势,势单力薄,就算到了广东,也没法救出袁朗博。祭酒找我帮忙,我也爱莫能助,只能找你想办法了。不过你要是为难,也就算了,广东实在太远,袁朗博的信也写得含糊,到底出了什么事,没人知道。”
傅云英蹙眉,道:“袁朗博是朝廷命官,此事可大可小。我会留心此事,你回去把信拿来。”
苏桐低头,从袖子暗兜中取出信件,“信我带来了。”
傅云英拿了信,细看两遍,忽然笑了一下,“我进宫禀明皇上。”
见她微笑,苏桐一头雾水,“这封信有什么可笑之处吗?”
傅云英摇摇头,收起笑容,“先不要告诉袁家人我知道此事,等查明事情原委再说。”
虽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苏桐还是点点头,不放心地叮嘱一句,“若是桩麻烦事,你不必管,我和祭酒说明缘由,他不会勉强我,免得把你牵扯进去。”
傅云英唔一声,忽然问:“这袁朗博,和袁文是不是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