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老太爷眸中闪光,一拐杖将人压抵在砖面上。
“首辅职责为何?”
“辅佐圣君,匡扶社稷!”
无奈的摇摇头又笑着点点头,老太爷从来都知道,这个学生的嘴里掏不出实话来。
沈炳文有着至高的政治追求,他的棋盘囊括着整个天下,孟璋的格局与他相比,差远了!
“圣上舐犊情深,老朽原不忍相告,不过,方才乱军奔流,魏王殿下恐已身遭不测。”简而言之,被东宫人马给灭口了,他家玄孙女亲自下的令,连带着武贤妃,一起丧身火海了。
“噗”,气急之下一口毒血喷出,乾封帝不料东宫心狠手辣至厮,竟连残疾的魏王都容不下。
太子还瘫在地上,闻言痛快的呵笑了一声,他转头遥望向后宫的车架,孟氏心虚躲避。罢了,终究是个软弱的妇人,元清,那都是他的命数。
怀中的太孙哭哑了嗓子,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了,太子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孟氏还在,天下女人那么多,他日后多的是子嗣!
苏袛铭瞧着被压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沈炳文,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军粮贪墨案后,苏家在士林中的名声一落千丈,世人皆言苏氏欺世盗名,可又有谁知道,大朔朝有史以来最大的骗子,最阴狠的小人却非沈炳文莫属!
背师,弃友,杀义兄,为了一步步爬上首辅的位置,他算计了多少人!
诸王党争的时候,他何曾言语过一句,任凭六部大乱,朝纲失序。内阁里申士燮、谭松龄为何都不愿与沈炳文交际,就是因为他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也就邵雍个傻子,被人哄弄半生还笑哈哈的往上贴,可怜他那些门生,无辜受累,白白搭上性命。
“圣上毒发多时,神智早丧,观其言语,颠銮倒序,根本不足取信。老臣以为,太子正位东宫二十余载,文武丕平,富不务咎,底至齐信,用昭明于天下,合该即刻即位,整顿朝堂!”
“臣附议!”张焘每一步都错失先机,先前跟东宫结下那么多怨,现在不赶紧描补,等着太子即位之后对他张氏一族大开杀戒吗,他可不是顾椿,好歹有个皇太孙护体。
天地君亲师,孟老太爷是名分上唯一能压制沈炳文的人,他什么都不用做,单只站在那便让人不敢擅动。
孟邵二人的号召力此刻展露无疑,满朝上下竟无一人敢站出来替沈炳文说句话。
“顾相褚,你可有个说法?”
还能说什么呢,东宫大局在握,方才圣上口谕也已经下了,这名分,他们不认又有什么用。
“臣附议。”
话音即落,沈炳文苦涩的闭上了双眼,输的好不甘心!
孟家人,果然都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早在沈炳文俯首那一刻,黄沙军团就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圣驾,赵秉安弯下身子给太子传递暗语,示意人手已至,殿下不必委屈求全。
邵文熙无颜见四叔父,一直默默无言,这会儿眼见东宫篡位将成,心中十分焦急,毕竟,邵家立足的根基可是建立在乾封帝与皇太孙身上,他屡次三番推诿东宫的招揽,可是埋下了不少祸根。
唉,要是没有赵明诚的兵马就好了……
思索到此处,邵文熙脑门突然一跳,赵秉安出身武勋,借由人脉拉起一支护驾兵马倒还可以勉强解释,可这黄沙军团,与他之间是如何勾连上的,他们不该是与柱国公等人一系的吗,还是说,今日这局面,原就是永安侯府与孟家私下协议得来的?
邵文熙死死盯着这侄婿,悚然而惊!
四叔莫非早有盘算,否则怎么会死里逃生!
太子谁都不信,任何人的话也听不进去,唯有赵秉安一现身,立马精神气就提了上来,如此明显的变化,真是想让人注意不到都难。
“赵,赵……”
天家父子早已反目成仇,太子眼见乾封帝意欲对心腹爱臣下手,赶紧先声夺人,特别强硬的在众人面前为赵秉安正名。
“赵大人一切作为皆是奉了孤的旨意行事,有此忠心耿耿的良臣辅佐儿子,父皇可以安心了。”
“赐,赐——爵!”
第227章
天恩莫测……
在场所有人怔愣片刻后,齐齐望向太子身旁的青年, 想看他如何接下帝王临行前这绝然一击。
文勋不通, 各行其道。六元及第虽为千古美谈, 可年少封爵, 便断了他于内阁的前程,日后,这个青年或许会成为宠极一时的权勋,可除非上阵辟土,否则六部三品以上要职绝无他立足之地!
明升暗降,乾封帝这一手着实击中了要害。
“天恩浩荡,微臣惶恐!”
“怎么, 小赵大人是想抗旨不尊吗?”
这很快就是大行皇帝的遗命, 纵使太子不愿, 内阁也能强摁着他点头。
“小臣所有皆系于太子殿下身上,岂敢对圣意有半分违拗,只是,只是家祖、家父尚在, 臣愚昧小儿, 不敢染指高位。”
子不越父,赵怀珺可还活蹦乱跳的杵着呢,自古以来,就没有父为子下的道理!
“赐爵,封——世子!”
太子不喜乾封帝的咄咄逼人,此时, 应该是他的主场才对,沈炳文等老匹夫以为裹挟着垂危的君父就想处处打压他,那是做梦!
没错,太子现在就以为内阁等人针对赵秉安的行为是做给他看得,目的就是为了给他这个新帝立下马威!
“既是父皇的意思,那传朕的旨意,永安侯府赵秉安勤王见驾,护主有功,然念其年少多才,后有长干,遂推恩其父,封忠义伯位,延绵三代,世不降等!”
乾封帝心火急冒,差点被太子这一举动气没了心窍。
糊涂孽子,他就一点也看不清自己以往对赵家叔侄的布局?
赵明诚那个小贼明摆着狼子野心,永安侯府在政权与军权之间两头摇摆,正是该严打的苗头,他却一味包庇,放任奸佞小人在身侧挑唆,这让自己怎么走的安心!
“太上皇”胸口剧烈起伏,眼见是要不好了。
沈炳文借机脱身,与顾椿等人围在御榻上察看龙体情形。谁也没想到,一向仁软的太子居然在经受这么多变故之后猛然强硬了起来,尚未登基便自称天子,这是迫不及待要弄死乾封帝了。
南郊武勋远远听见封爵的旨意,差点没暴动,娘咧,他们拼死拼活半辈子,还没人家小子半天闯下的家业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江夏侯、定海侯看着形容狼狈却笑得眼不见缝的赵汝贞,暗地里眼红的把牙根都咬碎了,一门双爵,大朔开朝一百四十余年,也就人老赵家有这份殊荣了。
“今日勤王之军尽皆犒赏,阶升一级,加俸半年!”
“吾皇万岁万万岁!”
眼见赵秉安贴在太子耳边细语了几句,东宫便立时补上了这道旨意,内阁便知这是谁的手笔。
太庙大军群情激昂,不枉他们刀枪剑雨的赌这一把,回报太丰厚了。
“金吾卫忠心耿耿,剿逆有功,虽说护佑上皇不利,但毕竟事出有因,朕不忍苛责,着威远将军李卓仍领兵符,率军护佑上皇行驾赶赴沉都,京中防卫,移交其子李茂代掌。”
咯噔!
李茂伏地,高呼万岁。内阁里六位老大人霎时变了脸色,他们最怕的事情来了,新帝拆了金吾兵权,将眼下唯一可以依仗的李卓逐出了京城。
赵秉安面容悲切,虚弱的支立在新帝身后,一点也看不出什么攻击性来。
但此刻在内阁眼中,这个年青人仿若阴间鬼魅,面目可憎!
孟老太爷笑眯眯的仰头,轻轻靠在邵雍耳边说了一句,“尔这学生,当真是,睚眦必报……”
可不是吗,人顾椿方才不就逼问了他一句,这会儿他就当众釜底抽薪,打碎了内阁的脊骨,现在的后生,手段可真是了不得。
乾封帝真的驾崩了吗,未必,但在天下人眼中,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护佑不了皇太孙,更恍提李卓等旧人。
一代天子一朝臣,李卓能去沉都守陵已经是难得的好下场了,看着一旁谄媚恳切的嫡长子,这位军功赫赫的威远将军终究低下了头颅,他不敢去看身后的主君,将士百战不惧死,可将军府三支五房,数百家眷,她们又都碍着了谁呢?
“臣领旨!”
“啊——”御榻上的人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竭力扬起手臂,远远的想把李卓拉回来,可是不等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发觉,新帝已跃步近前,将上皇的手掌死死扣住,他一拳一拳砸在这个人的胸口上,寸劲之大,带着风声呼呼作响。
内阁六老跪伏急退,谁也不敢近前。
“父皇且安心极乐,朕必不会辜负父皇的嘱托,定将大朔治理的国泰民安、百邦来贺。”
“你,你——”
咚!这一拳砸断了胸骨,碎屑直直扎进心脏,乾封帝挺着头张大嘴巴,血沫都吐不出来。
赵秉安眉色凝重,他未料到太子竟一刻都等不得了。
天家父子,相亲相杀,真是何其可叹呐。
“上皇驾崩了!上皇驾崩了——”
隆宝纪元方才开端便随着乾封帝的逝世戛然而止,江南士族再度从危急境况下脱身。黄沙中帐,楚太后迷瞪间听到这个消息,悲从中来,一时间万念俱灰,随子同去了。宗室原就凋零,现如今嫡系一脉竟就剩下了新帝一支。京城几大王府尽皆报丧,孟氏手忙脚乱,根本招架不住。
赵喜弯着腰,举着托盘一步步膝行至新帝跟前,他得感谢公子,给了这献玺头功。
“上皇大行,恭请新帝即位!”
刘谙惊愕的望着自己的义子,转头死死盯着赵秉安,片刻之后苦笑一声便趴在地上哭丧了,好歹这也算条生路不是,总强过跟着自己生殉皇陵吧。
上皇刚走,按照礼法,新帝要在宫中守丧二十七日,待礼部备好大典事宜再行即位,哪能如此仓促行事,再说,皇太后与皇后的丧礼仪制,两位娘娘的谥号以及要给先帝上的尊号,这许多的事情还没个定论,哪就能登基了呢?
“殿下——”
“嗯?”
邵文熙身为礼部堂首,别人当哑巴,他却不能不说,“这礼典不具,有违祖制,恐不妥……”
“沈师傅的意思呢?也是想让朕放着这乱局一等再等?!”
“今日刀戈大盛,极为不详,圣上即天子位是撼天动地的大事,马虎不得,不若等内阁拟出个章程来,再重新……”
“老臣以为不然,先帝大行,圣心悲痛,哪有心思耗在这些繁文缛节上,况且诸王谋逆,圣上不早日即位,坐镇乾坤,恐天下藩王躁动,社稷不安。”
“还是苏先生深知朕意!”
“臣等武勋,亦恳求圣上,为江山黎民计,早登帝位!”
“请圣上登基!请圣上登基!请圣上登基!……”
万军齐喊,响彻太庙。南郊武勋可不跟内阁里那帮老滑头耍嘴皮子,他们人多,就拼谁嗓门大,压根不给你开口的机会。
盛阆瓒摩挲着盘中的玉玺,随后将其高高举起,响应大军。
“贺!贺!贺!!!”
一场巨变落幕,内阁宗室武勋皆输的一败涂地。乾封帝玩了一辈子权谋,最后被亲子所弑,死不瞑目。沈顾邵三人招嫌新帝,难除间隙。铁河、屯疆两脉的所有幸存武勋皆被抓拿下狱,皇家丑闻不得外传,谋刺先帝的罪名就得他们来背,可以预见,接下来京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笼罩在血色之中。
而此时,赵秉安正强撑着站立在毡车旁,不舍得望着他的师傅。
湖湘一派的官员遥遥候着,想送老院长一程,却又怕给恩师招来非议。
“徒儿都安排好了,您一入岸便发船,直行湖南。海上有铁卫相护,不虞安全。庐远道那边都已经打点好了,书院的师兄们也应该收到书信了,您老日后就开开心心的在湖湘过逍遥日子,再不必为这些红尘琐事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