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这个暴风眼,小心驶得万年船,可惜明白的人多,真正能做到的人却屈指可数。
邵柏博不曾戳穿赵秉安在京郊驻军中的小动作,兵马司与骁骑营拢拢也能有三四千兵马,真到了关键时候护住他一家老小是够了,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到时候还要分心去救。
赵秉安不知道大舅子心里已经不打算和自己玩了,刚才被那么一提醒,他又想起了东宫现在麻烦的现状。
“你我压得都是同一个宝,要想成事少不得太子妃的襄助,偏她这一胎好像坐的不太稳呐……”
“孟家两位夫人已经进宫了,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她也不能出差错。”
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已经诊出孟氏腹中乃是龙孙,这个孩子是为了兜底生的,不管太子与皇太孙将来如何,只要有这个孩子在手,邵赵两家便多了一条后路。
“册封皇太孙的明旨已经下来了,六部九卿也已对太子敞开,按理说,咱们应该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可不知为何,我这心老是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冒出来,将这大好的局面打破。”
赵秉安睨向邵柏博,这位邵家八少爷就是一团迷雾,看不透摸不清,赵秉安从媳妇那里旁敲侧击了许久,除了他的婚变没有得到一丁点其他有用的消息。
赵秉安的试探段位不高,他们这关系也不用把弯子绕的太大。邵柏博将茶杯放下,慢慢搓着双手。
若非出身所限,他与赵秉安合该是一路人,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业,名垂青史,可邵家与永安侯府有着本质的不同,世家传承不是单以能力论高下,邵柏博是邵氏一族选定的暗影,终生不会被摆到台面上去。
如今返朝,只是为了度过夺嫡之争的艰难时刻,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或许他会像四叔祖那样做个鸿儒,也有可能留在朝中做个苏二那样的闲散差事,这一切都要看邵家的利益取向。
但实际上,邵柏博是有野心的,他打心底里不接受家族这种强迫式的牺牲。
所以,在见到那个人第一面的时候,邵柏博便欣然接受了招揽。既然都是搞事,那为什么不来场惊天动地的大动作呢。
苏泽衡想谋逆,那就谋去吧,皇家都死光了才好呢,只要孟氏在,只要她的肚子能生,邵柏博其他的都不在乎。
沈炳文走过的路没道理他不能再走一遍,关键是前面没人挡道。
搁其他人身上,邵柏博在事情稍有败露的瞬间就会选择灭口,可赵秉安不行。一来,两人手里的势力差距不大,一旦火拼只能两败俱伤。二来,这小子不仅浑身裹得比刺猬还扎实,直觉更是比狐狸都灵敏,若是一击不中,必然后患无穷。再者,媛馨已有身孕,不看妹妹的面上也要顾忌将来小外甥的感受,那可是血脉上与自己最近的人了。
邵柏博这辈子注定没有后嗣,邵媛馨的儿子便是他的延续,有了这个孩子,他很多的计划都发生了改变。
原本他打算借着大祭之事灭了苏家九族,现在他决定再等等,乾封帝的子嗣实在太多了,苏泽衡未必一次能了结干净,让他继续扶着俪王往前走,说不定能替自己扫清更多阻碍。
至于赵秉安,这小子在意的是太子能否上位,永安侯府能否从这次的夺嫡中脱身,这与自己的谋划没有相悖的地方,反正他对太子那股痴傻的忠诚已经消退,那太子只要最后能爬上龙椅,以什么样的姿态他不会在乎的。
“有这闲工夫,你还是好好想想今科的会试吧。
太子主考,顾椿监考,最近京中对你的流言蜚语可不少。”
赵秉安叹了口气,没再继续拧巴,顺着这话下了台阶。
“我怕什么,考场上见真章就是了。”
“呵呵,我看你这史书读的不怎样,倒是练出了一身厚黑的本事。四元及第那么大的名头,又有太子在一旁照看,顾椿若真有眼色,岂会不点你。”
赵秉安摇摇头,随手摆弄着身上的玉佩,“真要是被顾阁老点中,恐怕我还得费心推脱这份关系,别忘了,他老人家已经是皇太孙的太傅了,跟他扎团,还是在东宫眼皮子底下,我是疯了不成。”
“这倒是真的,不过这位顾阁老倒真是能人,两面三刀、投敌背主的本事着实让人眼花缭乱,远着点,是明智之举。”
邵柏博是前科状元,谈起考场见闻来头头是道,赵秉安虽也历经几场,可他运气不好,就没一次是正常应试的,现在有“前辈”愿意指点,赵秉安也抓紧机会将自己捋不顺的几个点拿出来问问。
谈完见闻谈学识,两人都不再涉及朝野,他们走的路不一样,说多了难免碰到尴尬的点上。
书房里两人默契收场,后宅中女眷们却聊得热火朝天。邵府十几位少奶奶,围着出嫁不过三个月就掖着小腹回来的姑姐儿,笑得暧昧又亲切。
邵四夫人更是不用说了,头几天接着永安侯府的信她就一直准备着,千盼万盼终于见着闺女的面了。
邵媛馨是新婚,头几个月除了回门那两天是不能登娘家门的,会被人嚼舌根。虽然陪嫁的下人一直回来说,姑爷小姐和美,但为人父母的不亲眼见着哪能安心。
尤其是闺女有喜的消息传过来之后,邵四夫人是觉都睡不安稳了,天天等着小夫妻上门。其实今日要是赵秉安两人再不来,邵四夫人说不定就杀到永安侯府去了。
在场的女眷都是开过怀的人,安胎的招数个顶个精,邵媛馨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好几张方子,一大堆补药,都让贴身丫鬟受着,回去细细参谋。
见着姑姐儿受教,少奶奶们就更来劲了,言语之间渐渐放开话题,从保胎聊到了驭夫之术上。
“这男人啊就是顽童脾性,惯不得由不得,给他栓跟线,不跑远就任他折腾去。”
“我家那位性子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像三嫂你这般管法,早浪没了,还是看紧点好。”
“别提了,老六我看得够紧了吧,那听风水榭也没见他少去啊。”
“六哥算是不错了,好歹没带回来,我们家那位,可是破天荒纳了俩,想想我就闹心,嫂子你们说,阖府爷们哪有像他这样的啊。”
十二少爷序龄最小,在府中受尽宠爱,便有些放浪不羁,出门做客的时候,在溧阳公主府春风一度睡了两个宫婢,逼不得已纳进府里,为了这事,十二少奶奶是闹了又闹,可最后还得捏着鼻子认了。因为这个缘故,邵府十二少爷差点没被打折腿,年初刚好些。
这种事做妯娌的还真不好说什么,邵府里头姨娘虽少,但每房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十二未经弟妹同意在外面厮混是不对,但就他那性子,哪是能管束得了的,早早晚晚都有这一遭罢了。
虽然实情是这样,但几位少奶奶还是柔声安抚了小弟妹。
第192章 风声起
这女人的苦水一倒起来,没几个时辰不能了事。
邵府十二少奶奶哭天抹泪, 对自家那个不省心的郎君恨得咬牙切齿, 结果前头下人一报, 说是十二少爷醉倒在府门外, 立马蹿起来,赶回房照顾去了。
几位少奶奶瞧着这风风火火的,都笑骂冤家。
四房里头,邵媛馨的胞亲兄嫂林氏一直没怎么说话,眼神都凝在了小姑子的肚子上。她过门年逾三载,至今一点动静没有,实在是愧对公婆。
这门婚事原就是林家高攀, 林氏迟迟未有孕信, 娘家那边已经都急了。
邵玄渊夫妇同样也急, 但他们老两口拿那个顽固的儿子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门婚事是他们强逼的,原以为儿子婚后对媳妇体贴入微就算是认命了,可没成想新婚不满两月,人就挂官出京了, 留下寥寥几语让一房人牵挂着。
邵四夫人因为这事差点没把自家夫君捶死, 既然做不到,当初何必许下那样的承诺。柏博费尽心力夺下状元之位,最后还不是眼睁睁看人入了宫。
林家这闺女是不错,但临时抓过来顶包,四夫人老觉得亏欠了人家。
要不然,京城大户人家的女眷, 进门三年没有消息,婆婆早该塞人了。
提及这个,四夫人瞧着闺女的眼神便有些担忧,这小夫妻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媛馨此时就怀上了,女婿那头是怎么料理的,侯府三夫人就甘心让她宝贝儿子忍着?
女眷们这回来一大要点也是想探探这档子事,她们怕小姑子年轻不晓事,届时感情用事,伤了婆媳、夫妻之间的情分。
再说,府上当初也陪嫁了四大八小,十二个陪房丫鬟,家里婆子娘兄弟都攥在府上,不愁她们有异心,怕就怕小姑子不乐意。
“亲家母求孙心切,现如今可算如意了。媛馨一进门就这般争气,不管腹中是男是女,都能在永安侯府站稳脚跟了。”
大少奶奶入冬之时生了个千金,因着前头已有一子,所以对这个闺女也很珍视。她倒是觉得先开花后结果也是一桩美事,但赵家三房里的情形,只怕等不得。
这肚子没显出来,妯娌几个也看不出端倪,便只能拿话安抚着小姑子,生怕堵了孕妇的心思。
倒是邵媛馨,大大方方的把话挑开了。
“婆婆前几日刚请太医院正诊过了,应该是个男丁。”
对蒋氏这股执念,赵秉安是没办法了,当初他亲姐怀头胎的时候也是这样,镇远将军府还没说话呢,她已经拉着佘老先生风风火火赶去了,好在最后是皆大欢喜,不然真不知如何尴尬收场。
此次也是,刚满三月,医正就登门了,赵秉安赶去阻止的时候,那脉都已经搭上了。
原本赵秉安担心这件事会让媳妇心中有所芥蒂,但邵媛馨自己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的样子,让他默然无语。
那时候蒋氏瞧着儿子沉下来的脸色还是心虚的,毕竟当初给闺女诊脉的时候就被念叨过,但要她真猜个六七月,那还不还得憋死啊。
心里有个底,就不用瞎惦记了呗。
以前,蒋氏对邵媛馨算是体贴宽宥,不过该立的规矩还是要立,但现在,不夸张的说,那就是百依百顺。
就连三爷,知道儿媳妇怀的是孙子之后,都到宗祠那边上了好几柱香,甚至不惜走了三房的公帐扩修回文院,偏心的不加掩饰。
邵府的女眷听到这喜信也都笑开了花,只要生了儿子,小姑子可就算稳妥了。
“媛馨啊,别怪大嫂多嘴,你们现在还同房吗?”
初为人妇,邵媛馨不是很招架得住这种话题,羞红了脸颊,随后轻轻摇了头。
但不过片刻又马上补了一句,“明诚平日多歇在书房,隔个两三天便回外间榻上歇息一次。”
“他要准备会试,我平常也不怎么去书房打扰。”
“那就好,嫂子们就怕你一时迷了心窍,将人看得太死,反而落了下乘。”
瞧着小姑子面带雾水的样子,几位少奶奶也不再多说什么。有些事不管它有没有,糊涂着混过去,对自己对别人都好。
换句话说,赵家姑爷若真的偷摸在书房泻火,那媛馨将真相戳破之后伤的还不是自个儿吗。
高门都有规矩,那些服了药的丫鬟,任她们千般手段都上不了台面。
再者婢生子,那可是要辱没门庭的。
不过,姑爷看着也不是那样的人,瞧小姑子这脸色就知道,人家小两口过得好着呢。
邵媛馨微勾了下唇,虽然成婚不久,但她对明诚的性子也摸着了几分,这个人啊,最是不解风情,后宅里那些弯弯绕绕在他眼中都是麻烦,若非婆婆不谙心计,恐怕他的目光都不会转到后宅半分。
所以,从开头到现在,她从未开口让身边人代替服侍,就连婆婆那边偶尔的暗示她也佯装听不懂,反正明诚不松口,她何苦给自己找罪受。
太子现在在朝中一家独大,乾封帝一反常态,慷慨放权,凌曹顾谭等数家势力在六部敞开了撒欢,族中子弟尽出,吃相很是不雅。
永安侯府作为东宫明面上的铁杆心腹,在此时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尤其是三爷赵怀珺,整天被唐老爷子带在身旁,指点政务,很有将工部相托的架势。
但这一切不过是虚华的假象而已,三爷甚至包括世子,他们都已经在朝野中走到顶峰了。
世子立身的根基是武勋,所以他与内阁永久无缘,哪怕兵部尚书一职,他都不能想。老侯爷原本对他的冀望也只是让他以二把手的身份把持兵部,因为阁老们都是挂名尚书,真正的实权一直都攥在各部左右侍郎手里,尤其是左侍郎,掌着军需调令,哪户武家不得小心讨好着。
而赵怀珺能在工部中有如今这番成就倒是意外之喜,但三爷乃是蒙荫入朝,三品即是一道跨不过的天堑。
非翰林不入阁,非地方不挂相,这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三爷一条都不符,怎么可能接唐老尚书的班。至多再过三四年,等五爷斗倒了闵宏达,坐稳了浙江总督的位子,三爷或是世子就要择一隐退,待五爷回朝之时,侯府里“怀”字辈都会退下来颐养天年,至多留下二爷这个不起眼的大理寺卿撑撑场面。
沈家、邵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永安侯府若真想出位阁老,就必须有所牺牲。
老侯爷还藏着一则算盘呢,他想着沈首辅的身体还能撑几年,在那之前先把秉安的跟脚立住了,将来老五一回来,直接叔侄俩都送进内阁里去。
哪怕是个七品待诏,只要秉安能在内阁待下去,便能刷出一份最耀眼的资历。想想当初的万有成,也不过就是六品内阁司直郎,结果出京之后直升从四品的布政使司参议,前提还是犯错被贬出去的。
大朔官场规矩如此,只要跟内阁沾上边,就相当于镀上了一层厚厚的金漆,万法不破。
这都是后来的事,现在谋划为之尚早。
眼下月尾将过,魏王与长宁郡王的婚期马上要到了,内务府最近忙得团团转,好在长宁郡王府规制撤了大半,凑合一下便行,不用很费心思。
满京城权贵虽然手上有两封喜帖,但不用想也知道届时他们会去哪场喜宴。
襄成侯府也完全没有嫁女的喜悦,毕竟那位现在时疯时癫,自家闺女嫁过去,日子该怎么过啊。
穆氏阖族贬为庶民,流放海南,仅有两个女儿被托在长宁郡王府,挂着侍妾的名照顾表哥殿下,乾封帝对这些视而不见,都默许了。
康王若是还清醒,惩戒绝不会到此了结,但自己的亲身骨肉失了灵魄还牢记着父母养育之恩,乾封帝很难不被打动。
襄成侯府在北疆的军权已被收回,但乾封帝为了弥补,将皇城九门之一的仪风门划给了水家。虽是东北外城,但好歹也有两千禁军,在勋贵里头算是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