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他老人家心里舒服多了。
“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会就为了说这点事吧。”
“当然不是,徒儿马上就要大婚了,想请您老出山镇场子啊。”湖湘书院的几位师兄已经在路上了,届时一定可以给师傅他老人家一个大大的惊喜。当然,官袍什么的绝对不会穿出来,否则到时候还不把他老人家气死。
往上翻了个白眼,邵雍早几年非拿戒板教训这个没大没小的混账,但现在嘛,受用着孝心,他也就懒得计较了。
“不去,那种场面老夫应酬不来,你若有心,婚后常来这边走动就是了。”邵雍人虽隐退,但声名却愈发响亮,尤其这几年赵秉安给他挣够了面子,每年只回府一次都被人骚扰的烦不胜烦,真到了喜宴上,恐怕当场要拜师的能绕冼马巷一圈。
“您放心,徒儿都安排好了,届时您就同祖父一起坐在首席上,谁敢靠近您一步,我打折他腿!”
到底是最钟爱的徒弟,赵秉安千求万恳,百般耍宝,邵雍最终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哼,混小子到时要是不作为,他就再收七十八十弟子,让他这个师兄代行师责,看他好意思不。
第171章 大婚进行时
十月初八,辛丑冲猪, 是迎亲最好的日子。
小半夜里, 冼马巷这边就忙活开了。大婚的仪制错综复杂, 边边角角都有讲究。永安侯府五位夫人齐上阵, 到现在还没弄完。
礼队、花轿、喜婆、宴席,真是桩桩件件都需要人盯着。离金鸡打鸣还有两个时辰,赵秉安已经被拖起来梳洗了。
皂衫打底,外着大红圆领喜袍,腰束冬烟合欢石榴碧带,环佩七事。脚底踩着金丝绣线祥云靴,头上带着方巾乌翼交织撑起的冠玉喜帽, 赵秉安白皙的脸色都被这层层喜服衬得红彤彤的。
马上就要成家立业了, 赵秉安直到此刻还觉得有些不真切。
蒋氏在一旁瞧着瞧着眼泪就忍不住了, 大喜的日子害怕给儿子招来晦气,赶紧偷偷把眼角摸干净了。
三爷心里也是滋味百千,但做父亲的大都深沉内敛,悄悄过来瞧上一眼就转身出去了。
今日侯府里头所有爷们都请了假, 打头几位年长的少爷正在前院帮着张罗。老五瞧见婚房里人潮退去, 就掩唇咳嗽了几声,默默靠近堂弟身边。
“咳,十弟,先前呢是为兄孟浪了,不过,你这新伙计上货架, 头一遭过的去吗……”五少爷倒不担心十弟的本事,毕竟是个男人到了床上都知道该怎么办,可十弟这头一回开荤就赶上大婚,怕是没经验,到时候弄伤了新媳妇可就不美了。
侯府里头经历过人事的兄弟也都有数,男人头一遭最难收的住,可惜十弟平素不碰丫头,又死活不愿出去见识见识,现在害的自己不能直白的把话点明,真是愁死了。
赵秉安脸上看不出什么异色,但藏在帽沿底下的两耳已经爆红。
“……四叔已经指点过小弟了。”
京城坊间的云雨册画得惟妙惟肖,逼真程度堪比后世纪录片。四爷特意在私库里搜罗了几本稀世珍品,“深入浅出”的给赵秉安开了两天小灶,弄得他这几日早起的火气都特别足。
五少爷这下彻底放心了,四叔那可是风月场上的圣手,有他老人家出马,自个儿就不用瞎惦记了。暗戳戳把手上的小药瓶往袖子里抖了抖,赶紧撤了。
更鼓敲五下,卯时到了。赵秉安原打算今日提前出城,到京郊将师傅接进来,不然宴会上人多事杂,拖到后面他怕照顾不及。
但是京郊来回便要一个时辰,等赵秉安匆匆赶回,邵雍恐怕免不了被人围观的命运。所以赵秉峻和赵同铮昨夜便领着五十铁卫出了城,驻守在草庐附近,只等今早城门一开,便将老先生抬进侯府。
永安侯府今日大开中门,赵秉安在蒙蒙亮的天色里一直眺望,直到鸡鸣了两三刻钟,远方才隐约传来嗒嗒的马蹄声。
“师傅,徒儿扶您进府。”
邵雍好些年不出门做客了,此次为了心爱的关门弟子,可是好生捣饰了一番。
虽无羽扇纶巾,但一派洒脱泰然更显名士风流。
老永安侯隔老远瞧见爱孙那殷勤的做派,心里酸的直冒烟。狠狠的斜了三子一眼,跺着脚就往回走,邵雍那老书呆子,与他八字不合,多说两句就能气得他吃不下饭,稀的见他!
三爷四爷被老爷子撂在当场,也不知这怎么个意思,不是特意出来迎客的吗,怎么还没碰面就气鼓鼓的走了?
同是一辈人,邵雍还不了解赵汝贞这老杀才的心思。瞧见他小徒儿的孝心眼红了呗,可惜啊,他再馋也没有,明诚这孩子亲师不亲祖哟。
喜宴尚未开席,赵秉安便将师傅请到了早就预备好的书房里,几位师兄昨日已到吏部交了文书,想来今早必能按时入府。
说曹操曹操到,田二、肖明一直在驿馆待客,刚刚派人送信回来,人已经快到冼马巷了。
“闽浙承宣布政使司南岸参议朴士淼到,贺和田黄玉龙凤饕餮纹圭一挂!”
“南直隶松阳道知府周瑞涛到,贺和田白玉牡丹纹牙璋一件!”
“皖南行太仆寺少卿陶大宁到,贺南海明珠一斛!”
“南直隶凤阳道知府吴杰恩到,贺苏绸千禧绣一幅!”
“福建安阊府赣平知州孙坤到,贺,贺,贺白银十两!”
领头的几位大人正在与赵三爷寒暄,猛然听到这里脸皮都一致的抽了抽。头回登小师弟的门,这孙木头怎么就舍得下脸。
跟在最后面的那位,身着藏蓝纯色直缀棉服,这会儿正将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从永安侯府司仪那里取回来。
“做甚?”急着见师傅呢,杵在门口干嘛。孙坤远在福建,一路风尘仆仆,裤兜里的银子早就见底了,要不是驿馆吃喝不要钱,他连这十两的贺银都省不出来。
陶大宁一拍脑门,他就说自己带那么多银子出来肯定是忘了要买什么,就这一回忘了替他捎上贺礼,这二愣子就真的跑出来丢人了,待会可让他们几个怎么见那小师弟哟。
赵秉安一路踩风,终于赶上了。
“赵秉安见过诸位师兄!”
“明诚多礼……”虽说这是第一次见面,但其实几人与赵秉安书信往来已久,此次能得到机会来上京见一面恩师,靠的还是那位布政使开的后门呢。
想起恩师,几人的脸色又急切了起来。赵秉安也不罗嗦,直接引着人往书房去了。
一门之隔,便能见到日思夜想的恩师,赵秉安的几位师兄却谁也不敢上前推开那扇门。湖湘学子都被搅进了江南文道,他们师兄弟有一个算一个,皆上了沈首辅的贼船。此事若被恩师得知,非气晕过去不可。可他们能瞒到几时呢,很快朴、闻、周几位师兄就要入朝,届时怎么跟恩师解释?
邵雍在书房里坐着,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想使唤小童拉开门通通气,却鬼使神差的自己起了身。
“吱拉——”门很灵便,拉起环扣轻轻一扯便开了。邵雍一抬头,深秋的院子里五个人齐刷刷的跪下了。
赵秉安瞧着邵雍身形有些不稳,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扶住了。
“师傅!……”在场的至少都是一州父母官,此刻却都趴在地上哭得眼泪汪汪。
邵雍真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这些学生一面,一时间也是心绪激荡。
赵秉安费这么大力气可不是为了让人抱团痛哭的,赶紧把人都请进了书房叙话。师徒好不容易见一面,要聊的事可多呢。
赵秉安辈分小,声名却大,今儿又是他大喜之日,倒是被几位师兄拉着好生打趣了一番,若非最后前院来人,他还脱不了身呢。
“去吧去吧,今儿还有好些事要忙,老夫这里有你师兄们陪着就够了。”误了什么也不能误了吉时,邵雍一手促成这门婚事,可还等着抱徒孙呢。
瞧这时辰赵秉安也确实得出去了,他拱手行了礼便被外面的下人急匆匆得拉走了。
今日天公作美,日头升上来之后,万里无云。
京中老牌武勋都接了永安侯的帖子,他们大部分就住在东城,一大早就上门赶个热闹。赵秉安跟在自家父亲面前,脸都快笑僵了。
赵秉安在国子监结识的一些友人也陆续赶到,姚鼎城今日拉了泰半金吾卫的郎将来给小舅子站场子,待会不管邵府玩什么“刀山火海”,都绝对能把新娘子抢出来。
詹事府今日悉数到场,除了楚驸马,其他人都客客气气的与赵秉安打了招呼。太子殿下现在明显把赵秉安引为心腹,那明年说不定就要多一位同僚,早点打好关系没什么坏处。
庞家父子瞧着这满堂大员,心里对永安侯府权势的认识再一次刷新。若能得永安侯府作保,那联姻之事也还可以商量啊。
辰时快到了,蒋氏催促着赵秉安赶紧去邵府接亲,礼队都预备好了,就差新郎官了。
老永安侯为了这场大婚倾尽了阖族之力,迎亲的队伍里执“奠雁”之礼的是族中身立战功的未婚小伙,每人腰间都悬着八品宫卫腰牌,个顶个的神气。
唢呐开道,后面有二十士子颂诗经,皆是此次新出炉的小举人。上百铁卫,批红带彩,抬起御赐之物雄赳赳气昂昂。
这边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邵府里头却还在梳妆。邵媛馨一夜都未能休息片刻,沐浴更衣,谦受女戒,一早上忙活到现在也就将将换上霓彩凤裙。
满屋子的夫人此刻都摄于这当世奇珍的风采,唯白发苍苍的东宁太王妃与邵四夫人爱怜的摸摸小女儿的脸颊。
从邵四夫人手里接过双凤梳,东宁太王妃轻轻梳理这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银笋尽标齐……”
“谢过太王妃。”
老王妃和蔼的笑着,由东宁王妃搀着,慢慢的挪开了身体。太子妃的宫闱今早就入了邵府内院,所以此刻邵家老少诰命都在屋里陪着。
女郎新婚要开脸,邵媛馨肤如凝脂,半分罪没受,便轻轻松松敷了面。太子妃亲手捻起眉笔,给新娘画上喜妆,最后两手捧过璀璨夺目的凤冠,小心翼翼地给邵媛馨带上。
“长长久久,一生白头。”愿能得千般深情,不负韶光。
“谢殿下……”
这门婚事几番波折,今儿总算有了个圆满的结局,邵府上的女眷瞧着眼前淑丽的新娘子,心里既有喜悦又有不舍。尤其邵四夫人,早就暗地里保证过绝不会哭,但一抬眼还是泪如雨下。
邵媛馨的眼眶也是红通通的,众多亲眷也知道出门前得来这么一遭,也都善心的安慰着。再说这门婚事原就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旁人都羡慕不来,哪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外面已经能听到一点喜乐了,迎亲的新郎到了。
赵秉安此刻已不在马上,他正陷入“表侄”的包围圈中。一群小萝卜头,嚷着要聘礼,赵秉安哪敢怠慢,每张小手上都塞个大红封。连瓜果带点心,好一番折腾才让他摸着邵府大门。
第172章 族送再现
邵家三代,十二房少爷皆已成年, 出仕入朝者比比皆是。今日集聚一堂, 摆出了偌大的阵仗。
其中尤以八子邵柏博最为出众, 刚过弱冠之年便已得其父半身气度, 这几年在江南士林里更是声名鹊起,有望成为陇西新一代执牛耳之名士。
这位也是邵媛馨的嫡亲兄长,赵秉安铁板钉钉的大舅子。三年前踩着楚奕辉、何佩成夺下状元之位,随后挂官而去,飘然湖湘的传奇人物。
也是赵秉安至始至终都看不透的一个人,舍掉一个状元郎去搞学问,傻子才会做这桩赔门的买卖。邵家太爷还在, 就算打压四房也不会做得那么明显, 况且他那位岳父一向与世无争, 与邵府上几位老大人的兄弟情谊深厚的很,若非如此,以邵柏博的身份哪能在江南这么逍遥。
邵八少爷阔眉朗目,遥隔数步也能感受到那一身温润的书卷气。今儿独妹大喜, 特特穿了件亮堂的云锦, 打堂上一杵,便与赵秉安形成了两道靓丽的风景。
两眼深深扫过大步飘进来的小子,邵柏博不自觉的搓起食指。这个妹婿是四叔祖定下的,就他私心来说,并不怎么待见。
永安侯府三房是什么情形,京城里头谁心里没数, 赵秉安要是与他那位废物兄长的顺序倒换一下,那也还好,偏偏他操着长子的心受着幼子的命,这几年更是被老永安侯绑的死紧,日后想脱身恐怕是难。
有那样糊涂的大伯子,自个儿妹妹嫁过去,将来少不得要受累。那赵三夫人就更不用指望了,整个一糊涂蛋,明明手里握着一把好牌偏偏自个打得稀烂,要不是赵秉安算是个有能耐的,她都哭都没地哭去。
不过赵家这门婚事也不算一无是处,以他妹妹的性子,真嫁进门当户对的世家,心眼根本不够使的,再说那丫头死心眼,早早认定赵家这小子,真强扭着塞到别处,恐怕她能把自己给作死。
最重要的还是那位赵五爷,有他在,赵秉安就算是资质平庸些也能独步青云,何况这小子本身就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
邵柏博最不喜的就是这点,妹婿太精明,他怕自己的傻妹妹搂不住啊。甭看外面传闻赵秉安如何情深,都是男人,邵柏博知道真正的痴情会是什么模样,赵家那小子眼神清明的很,压根就没进到心里去。
想再多也没用,这门婚事进行到现在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邵柏博勾起唇角浅浅一笑,赵秉安,最好你能一辈子把这个谎圆下去,否则,来日他小妹流一滴泪,赵家就得偿一人血!
抬眼与大舅子对视一眼,明明是如沐春风的笑容,赵秉安心里却突起一阵寒意,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位对他善意泛泛。赵秉安再三思虑,也没想出自己什么地方得罪过人家,最后只能料想是舍不得妹妹出嫁,一时怨愤的缘故,想当初他姐嫁给姚鼎诚的时候,他也不怎么痛快。
脸上的笑容更殷勤了三分,这一圈舅哥今儿没一个好相与的,但愿待会儿能少折腾他一点。
事实上,邵家几位少爷都还算克制了,毕竟是懿旨赐婚,有规制卡着,真闹腾大了,最后收不住怎么办。
琴棋书画,老四关。凤求凰,相思局,上邪绝句,鸳鸯交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