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谁最恨底下这几个贪渎的,那无疑就是赵家长房了。那天按察使司的消息是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揭开的,要不是本家那位一力压住了,恐怕此刻郭绪那个狼崽子已经冲进守备府抓人了。
“整整十万两,怎么没把你们几个撑死!”
“大哥,我们,我们也没想到加到一起会有那么多。真的,我们从没有乱花,除了置产买地,剩下的银子都用来给老八修大宅了……”
“九弟你可别胡沁,整修大宅那是爹的意思,什么叫给我修,大宅又不是我的。”
“老八!你……”
“行了,大宅的事已经过去了,以后不准再提起!”老九这脑子真是榆木做的,府上好不容易把老八那点破事料理干净,他还敢重提,也不想想要是没有侯府那位跟都察院的关系,这会儿他说不定都在粮道衙门里候审了,还能在这胡乱攀扯?
“十万两?你们从哪挖的亏空?”赵汝亭也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不是说守备府拿不出这笔钱,但那是在集齐阖府之力的情况下。现在光老四老七几个,恐怕他们自己决计是拿不出的。
“就,就是在粮司那边多报了些兵头,吃点空饷,我们没敢干别的……”
“真要是干别的倒还好办了,你知不知道吃空饷是最笨的。你们手下那些废物连户籍造册都懒得糊弄,交到布政使衙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一个村子入伍五百户,你满河北打听打听,哪有超过五百户的村集。你们的脑子是不是让那点银子给塞住了,能不能动一动啊!”
赵大简直要气死了,这事刚东窗事发他就寻思补救,可没想到自家几个兄弟真是脑子里糊了屎,偷吃从不带擦嘴的,前后二十年往布政使司衙门递的兵员名单居然相差无几。就算这些都是老兵,那也不至于十几年就扎在一个地方不调防吧。这半年以来郭绪对自家咬得那么紧,真让他捏住这个把柄,恐怕只眼前这几个糊涂蛋是不够赔的。
“大哥,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训他们也是于事无补啊,还不如准备一下,看怎么应付粮道那帮人为好,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有个郭绪在那杵着,咱们在军中说话也不是那么好使了。”守备府最稳妥的还是老二,知道抓重点。
“哼,这兵簿都已封存多年,有的是办法让它不见天日。”
“大哥的意思是……,毁了?”
“这会不会有些太刻意了,要是让其他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不定反而会引来追查。而且,布政使司衙门守卫森严,不动用府上的精锐恐怕根本进不去啊。”
赵十三的任职就在军队和地方衙门的中间交汇地带,所以他对布政使司衙门的了解比府上人稍多一些,一省行政,防卫可不止表面那么浅显,就守备府麾下那些兵痞,想成事是难如登天。
除非,直接让衙门里面的人动手,那就防不胜防了。
十三能想出的招,前头年长的几位老爷怎么会想不到。守备府在河北经营这么多年,在布政使司衙门里总有些人脉,现在也是该动动的时候了。
“你们几个回去,把最近五年的账目理清楚,该补的篓子自己掏腰包补,不懂的就让老八帮你们,他掌管军需多年,对账目上的事了若指掌。”
“可是大哥,这又不是我……”赵老八下意识的想推托,他这种精明人怎么能跳这种泥坑,可转脸瞧见长房和老爷子晦暗的脸色,他一瞬间又怂了,想着好歹府上愿意让他做事了不是。
懒得搭理这蠢货,赵大直接就厉声吩咐了下去,“姓郭的过两天就会收到关于这件事的风声,你们手脚都利落些,把做好的账目塞进去。记住,一定要经得起推敲,谁敢在这关头心疼银子,就别怪府上到时候袖手无情!”
“大哥,都决定要毁名簿了,何苦再来这么一遭,您直接一趟齐活不就完事了吗?”好几万两呢,这是生生的割肉啊。
嘶,听见这气囔囔的一句话,守备府里诸位老爷脸色都皲裂了。
虽然早就知道老九没脑子,但从不知道他这么没眼色啊,老大前头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他还敢为这点银子抬杠,真是嫌活得太舒坦了自己找死呢。
“嘭”,饱含内劲的一脚,直接踢在了老九正当面,啪啪啪……,骨裂的声音接连不断,吓得府中小辈都战兢兢的后退。
“噗……”一口血吐出来,赵九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疼,前胸粗浅的看至少断了两根肋骨。
“不知死的东西,在你眼里,银子是不是比阖府的前途都重要!你自己闯的祸连累兄长父亲为你收拾烂摊子已经是不悌不孝,现下办法都给你想好了,你居然还敢这么推托!好,你就抱着银子到按察使司的大牢里去过吧,我懒得再为你操心。”要不是老头子还活着,他还真想把这些只会惹是生非的庶出兄弟都掐死了事,省得他天天收拾烂摊子。
“大哥你消消火,老九他晓得错了,你放心吧,我们几个一定听您的吩咐,把账面做得扎扎实实的,绝对不会让人逮到一点马脚。”
赵四年长些,此刻也只能由他出头来护住赵九了,长房现在肯出资源来摆平这件事已经不容易了,真把老大惹毛了,恐怕不等外人来查,守备府里就会先收拾了他们。
唉,就当破财免灾吧。
夜间,祖宅里灯火初上,赵秉安正与几个颇为欣赏的分家小郎一起用膳,结果换筷的间隙就从沈林那里收到了守备府的消息。
一天的好心情猛然打了个折扣,赵秉安觉得眼前的饭菜都不如刚才香甜了。
守备府是真不能指望了,维持住长房那一支也就算是尽了亲缘。好在秉峻原本与那些人就不甚亲厚,要不然就算他再中意秉峻的资质恐怕也不愿和那样一伙糊涂鬼有所交集。
“按原计划进行,让长房把控住守备府的边边角角,别像个筛子似的什么事都藏不住。”
“是。”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请主子示下。”虽然沈林觉得外面来人实在不会挑时候,正赶上主子饭点。但是那位的身份又实在是敏感,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敢自作主张。
瞧沈林这神色,赵秉安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最后一点食欲也都散去,干脆赵秉安就起身回了书房议事,临走前踌躇了下,到底还是没把赵同铮带走。
“说吧 ,到底是什么事?”
“主子,稻门街赵氏来人密访。”
第136章 夜黑风高
“安排在何处?”
“西门对街,沙汪河中。”
“河中?难不成是要少主深更半夜到船上去, 他们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赵佑觉得此事很不妥当, 且不提夜深露重, 光是船上这一条, 不可预料的因素就太多了,侯府的铁甲大都是北方的旱鸭子,虽然强逼着训练过凫水,可水上的战斗力与陆地岂能同日而语,一旦出现刺客,铁甲未必来得及组织严密的防守。
“想见我,却避不上门, 偷偷摸摸传个信还要选在这种了无人烟的地方。这些本宗之人, 胆子真是小的可以啊。”
赵秉安也被这愚蠢的做法逗笑了, 真没见过这么怂的,好像生怕别人知道两家有接触一样。
“直接回他,我就在这琳琅水榭等着,他爱来不来。”
手底下没什么依仗还敢这么拿乔, 本宗那些人脑子是灌水了吗。赵秉安摇摇头, 瞧着蒋达的眼神愈发嫌弃,被这样一群蠢货忽悠的团团转,自家这几个奴才的智商是该有多感人。
另一边,赵通化此刻正徘徊在渡口,等着永安侯府的回音。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选这么个地方, 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怎么谈。可无奈头上还有长兄高堂压着,他说的话没人听进去啊。
“族长都快保不住了,还死撑着面子,有什么用!”赵通化这话可不敢拿到长兄面前说,只能自己嘟囔几句。
说实话,他就没见过像他爹和他哥这么固执的人,脸面难不成比性命更重要吗。现在三叔那个老坏种仗着背后的势力已经在族中横行无忌,这次只是下药,说不定下次人家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脆灭口了。
现在宗族内部的气氛也愈发不对,原本依附于宗房的几家最近都开始摇摆不定,也不知道三叔允诺了什么,能让那么多族中老人跟着他逼宫。
好在三叔眼高手低,从来不是一个计划严谨的人,谋害族长这件事虽然没抓到真凭实据,但诸多遗漏的痕迹也足以唬住被煽动起来的族人,给自己这一房争取到几天应变的时间。
原本这件事不难,将开药的大夫和煎药的下人拉到宗祠前一对质,真相立时就能大白于天下,可偏偏这里面牵涉到了绝不能出现的人物。
谁能想到三叔居然能和布政使司衙门的高官扯上了关系,这要是捅开了,就目前他们这一支的实力,恐怕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船坞里的人等得也有点急了,一把掀开帘子,急切却又小声的问着,“到这个时辰还没有人过来,他们,是否无意相见?”
“那能怪谁?大哥,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正大光明的上门有什么不好的,这样偷偷摸摸的怎能让人相信咱们的诚意,说不定永安侯府还会以为我们和三叔那些人是一伙的呢……”
“到底不合适,毕竟那一支当年……,咱们还是低调些处理此事,能换得帮忙最好,实在不行也不必勉强。天理昭昭,总有能讲王法的地方。”
赵通仪打从四十年前出生起就端着宗房嫡支的身份,处处以家族荣耀为重,现下却被局势所逼,向曾经叛出家族的逆徒求救,这实在是考验他的心里接受能力。
赵通化被这几句话给整蒙了,什么叫不必勉强,刀都架到你脖子上了知道吗,整个河北境内,除了留儿街那位,谁还能挡住布政使司衙门的出手。
真是可笑,都到了现在这个关头大哥居然还放不下那点自尊,他还真以为赵家还在世家之列呢,也不睁眼看看张耳听听,现在只要提起河北赵家,人家眼睛都往留儿街瞄呢,稻门赵氏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赵通仪自然知道三弟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但他背了这么多年的情感包袱也不是说扔就能扔了的呀,总得缓一缓……
“咻!”
就在气氛正尴尬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钉在船枢上。
赵通化刚觉出不对就一把大力拉着长兄倒向一旁,所幸箭头瞄的不准,所以这两人毫发无损。
还没等他们喘口气,黑夜里就传出嗒嗒的马蹄声,间或闪过一两道剑刃反射的白光。
“这,这都是些什么人?难不成,是永安侯府?”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赵通仪尚来不及反应就被拉倒了,此时转头看向船舷上还在晃动的羽箭,他脑子里都是空的,一片惊悸的苍白。
“不,应该不是,他们没有理由,咱们要是死在这,他们就一点消息也捞不着,三叔背后那个人只有咱们知道,这些在信条里都透露过了。
对,是三叔,一定是那个老王八蛋,暗害爹不成就转向我们兄弟下手,今夜咱哥俩要是都死在这,宗房就再没人能跟他争了,一定是他!”
赵通化暗恨自己太大意,光想着秘密与永安侯府接洽,却忘了严密注意老三房那边的动向,导致现在陷入绝境,无法自救。
等等,自救?
“快,大哥,我们把船撑开,到了河面上,他们就抓不到咱们了。快,下去解锁绳!”
赵通化推开身上的兄长就想起身去找桨,可刚一动就又被扯住了。
“三弟,我,我不会凫水,要不,你下去吧。”
这声音倒是比刚才清晰多了,却让赵通化心头没来由的一寒。
“大哥……”
“三弟你放心,我一定会等你上来的,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绝不会抛下你的。”
赵通化此时脑子里也记不清楚长兄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识水性,但不远处杀手的呼喝声已经逼的他们来不及细想了。
“好,大哥你握着这舟桨,等我一跳上来你就使劲划,记得,一定要等我!”
事态紧急,多的也来不及交代,赵通化转头便跃到岸边,开始死命拉扯那两指粗的缆绳。
深夜里河边冷风一阵一阵的,可赵通化此时却是满头大汗,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可他的手一直在不停的抖,根本解不开这绕了好多匝的绳子。
死命的拉扯,用手不行,就用嘴叼,终于,拼着满嘴伤痕,赵通化终于弄开了所有绳子,小船在河面上开始移动。
“咻咻咻……”
十几支羽箭携风而来,直奔着赵氏两兄弟而去。
“啊……”一个躲避不及,赵通化的左肩上就中了一箭,他踉踉跄跄的直接跌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老三,快上船啊,快上来!”稻门赵氏向来自诩书香门第,族中子弟多是读书人,少有武艺。赵通仪藏在船帘边上倒是没受什么伤,可此刻他是一点不敢往前探,只能在那急切的叫着。
赵通化就更不用说了,一身衣服都浸在河水里,冻得他直打哆嗦。肩旁上的伤势愈发严重,血腥的味道已经开始弥漫,他现在连往船上爬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人问,另一人却没有回音,这让赵通仪害怕极了,他攥着手里的木浆,隐约瞄见船尾不远处自家兄弟挣扎的身影,终是动了。赵通化是对的,他们兄弟两个今晚要是都折在这里,那宗房一脉几十口老幼就算是完了。
木桨拼命的后划,小舟上只载着一个人,方便的很,不消多少力便离开了渡口。
此时,杀手离赵通化已不过三步之遥。
赵通化早就力竭,刚才被独自一人抛下更是心哀,索性他也不再费力挣扎,任凭河水将其拍在渡口的泥滩上。
黑衣刺客似是在借着月光比对他的脸,几人点头确认之后又小声嘀咕了几句,赵通化体力不济,没有听清楚。随后,杀手们便跃马提刀而来,像是想直接了解了这个认命的颓丧男人。
“咻……”
猛然又出一阵响动,杀手后半部人马皆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射杀了去,辨别那风声,应是军中的连弩。杀手头领当机立断想飞刀宰了目标,可惜他正想出手,身下的坐骑便惊着了,骑兵重铁随阵,连弩加弦,射马如捻蚁,纵使骑术再精湛也是挡不住的。
黑夜中,铁甲隐现,不知何时就绕着渡口围成了一个圈,将残存的杀手和赵通化通通包围。弩箭不停,生生将杀手隔在三步之遥进退不得。
沈林在京城见多了豪门望族处理那些秘事的手段,所以眼下料理起来也有一些经验。铁甲压阵,暗卫救人,至于那些杀手,想来刚放走的那几个会带给主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留两个活口,这些人的路数瞧着眼熟的很,带回去好好审审……”
这话说的有点晚,沈林估量错了,眼前这些压根不是什么杀手,而是实打实的死士,一逼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都使了出来,铁甲防卫惊人损伤不大,倒是沈林手下的谍卫,几乎是一对一的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