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姓容,师叔却是姓柳。
如果容鱼没记错的话,师叔的名字应该叫做柳如,只是哪个“如”字已经记不清了。
柳如又看了容鱼一眼,转过身对唐应道:“你带着不相干的人出去吧,我和容鱼说说话。”
病房里一共四个人,除去柳如和容鱼,又除去唐应,就只剩下江文昊一个了。
江文昊简直快被这不速之客气得跳脚了,他站起来怒视柳如道:“你才是不相干的人吧,你是哪根葱——”
唐应却径自走了过来,冲江文昊使了个眼色,强行把他拉出去了。
病房里少了江文昊的叫嚣,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
柳如向前走了两步,到了容鱼的病床边,转过头看了看容鱼正在吊着的输液瓶。
里面淡色的液体顺着长长的输液管,一点一点缓缓的匀速流进容鱼的身体里。
“你车祸的前因后果我听说了。”
柳如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将视线放在容鱼身上,“前日我替郑明池占了一卦,算他十八岁那年的大劫,已是消了。”
容鱼登时听她说起这件事,心下大惊。
这明明是他和他师父要守口如瓶带着下坟墓的事儿,由柳如来说却显得如此轻而易举,甚至像是从头到尾彻头彻底的了解。
容鱼下意识就想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嗓子干哑的厉害,一张嘴竟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只能低低的咳了两声,又润了润自己的嗓子,低着声音道:“师叔您——如何知道这件事?”
柳如抬起眼直至的看着容鱼。
也是直到现在,容鱼才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柳如的长相。
十分清秀的一张脸,纵然已经上了年纪,也能看得出年轻时应该也是一位少见的美人。
只是容鱼看不出柳如的面相。
想想也是自然,柳如无论阅历还是经验甚至连道行都在他之上,容鱼在她面前,就像是初出茅庐的稚子,青涩无比。
“你不必看我,我知道你相面一术最得你师父真传,可你比你师父差太远了。”
柳如挪开视线,向病房窗外望了过去。
时令已经入冬,万木凋敝,只余下窗外的一株长青柏依旧显得苍翠。
容鱼看着柳如紧抿着的唇,就算他在不谙人情,也看得出现在柳如心情并不太好,因此识相的没有答话。
又过了一会儿,柳如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自己放在一旁的包取了过来。
那包是纯黑色,捂的严严实实,一点都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你师父当年不顾我的劝阻,非要保你姓名,为此不惜改天换命,让你活了下来。”
柳如将包放在了容鱼的床上,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容鱼听的,“不过逆老天爷的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你师父才这般早亡。”
容鱼沉默的靠坐在床上,依旧没有说话。
当年师父为他和郑明池换命的时候容鱼只有七岁,根本不懂这些。而等他懂了之后,却已经来不及了。
柳如说的没错,师父为他强行续命,本就违逆了天意,所以师父才会年纪轻轻就身体有损,不到五十就去了。
柳如沉默了半晌,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不过你此次替郑明池挡了一劫,也算是还了这因果。”
容鱼愣了愣:“师叔这是又算到了?”
柳如有些无奈的瞥了容鱼一眼,摇摇头:“郑家最近闹翻了天,康柔将郑烨的儿子郑邵和他母亲翻了个底朝天,想不知道也难。”
容鱼倒是没想到康柔还有这个魄力,一时间又想起自己去郑奶奶家吃饭时康柔那温和的表情,顿时觉得有些魔幻。
“为母则强。”
柳如低低的说了一句,又看向容鱼,似乎有所触动,“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只有母亲,你师父为了你,也算是豁出去了。”
又听到柳如说起容康城,容鱼心里的涩然一阵一阵的泛上来,让他觉得难过极了。
如果当时七岁的他就已经知道这些,断然是不会让容康城这样做的。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容鱼也不断告诉自己既然是师父让他活下来的,那他就一定要好好活着,至少也要努力给师父争光。
而柳如的到来将这表面上一切的光鲜都撕了下来,也将容鱼遮掩了无数层的内心毫不客气的扒了开去,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来。
容鱼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厉害,甚至比之前刚从特护病房里出来时还要难看。
柳如见此便停了下来:“算了,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与你说这个。”
容鱼便又重新看向她。
柳如道:“我知道唐应毁了你师父为你和郑明池做得同命娃娃。昨日唐应与我说起,你是想要回老宅去重新弄起来?”
容鱼一时间不知柳如是什么意思,游移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那娃娃是我与康城的师父手把手交的,就算你回去了,恐怕也做不出和你师父一样的来。”
柳如将床上那只黑色的包拉了开来,从里面摸出一符黄纸,“将你和郑明池的八字写在这上面,我近日会回去一趟,将你和郑明池的事处理好。”
容鱼一怔,看着面前那张黄纸,这很明显是要下符的纸。
他张了张口,望着柳如道:“师叔……是要回师父的老宅吗?”
柳如似乎因为容鱼的话愣了一下,半晌后才答道:“十日之内,我会回去一趟。除了你和郑明池的事,正巧那边还有其他事需要处理。”
容鱼没有问柳如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是要做什么,因为柳如肯定不会告诉他。
微微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容鱼接过了柳如手上的那张纸,又用虎牙咬破了手指,很快几粒血珠就渗了出来。
容鱼看了看手上的血,突然道:“师叔,你这次帮我,是因为师父吗?”
柳如没料到容鱼会这样问他,一时间脸色变了变,从进来之后就显得十分寡淡的容貌此时倒是显出几分生动的表情来。
她兀自沉思了许久,才答非所问的对容鱼道:“你不必问那么多。”
随即像是看到了容鱼犹豫的表情,柳如才又道,“你和郑明池之间因果已清,而你又是你师父最为挂心的,你且放心,我不会害你。”
“我知道。”
容鱼的表情里有几分茫然,他用手指在黄纸上将自己和郑明池的八字写了下来,伸手递给了柳如。
柳如伸手来接,容鱼却没有松手。
柳如疑问的看了容鱼一眼,却见容鱼也正望向她。
见到柳如的眼神,容鱼浅浅的一笑,苍白的脸上终于见了几分颜色。
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张口道:“如果师叔回去算过……因果还是不清,就都报在我身上吧。”
容鱼松开手,柳如将黄纸收进包里,沉默的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容鱼没有开口阻拦,却在柳如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启唇道:“师父临走前还提到了师叔。”
柳如向外走的身形顿时停住。
“他说师叔宽和识体,严律有度,定能长命百岁,受人尊敬。”
“师叔……你可以怨我,就别怨师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池:为什么这一章没有我的戏份?!
容小鱼:因为这一章我是重头戏呀~
大池:没有我你会孤单寂寞空虚的!
容小鱼:我并不会……
☆、第七十六章
柳如走出去后, 容鱼在病床上沉默了许久,直到唐应带着江文昊重新走了进来,也没回过神儿。
“容小鱼, 你在想什么呢?”
江文昊伸手在容鱼面前晃了两下才把容鱼给晃醒了过来。
容鱼微微顿了顿,摇摇头:“没什么……”
唐应倒是知道柳如应该和容鱼提了些什么, 但江文昊在这里他也不好开口, 只得笼统的问容鱼道:“事情解决了吗?”
容鱼抬起眼望了唐应一眼, 轻轻“嗯”了一声。
唐应便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而是转了个话题道:“刚刚我和江文昊出去的时候碰到郑明池和陶华在外面, 郑邵那件事解决了吗?”
容鱼迟疑了一下, 对唐应道:“我也不太确定,你可能还是得和大池再问问。”
话音未落,郑明池就和陶华一起进来了。
两人不知道在外面说了什么,进来的时候却都已经换了一副笑脸。
郑明池先是看到了唐应, 便打了声招呼:“唐小舅, 你还没回去?”
唐应神情似乎有些犹豫, 半晌后才缓缓道:“刚刚容鱼的师叔过来了一趟, 我陪着她一起来看了看容鱼。”
郑明池当即眉头一皱:“师叔?哪个师叔?”
唐应还要再解释什么, 容鱼却打断了唐应的话,从病床上伸出手要去拉郑明池的手。
郑明池立即抛下了刚刚问唐应的事儿,走到容鱼旁边,抓住了容鱼伸出来的手, 轻声温柔道:“怎么了?”
容鱼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病房里的其他人:“大池, 我饿了……”
郑明池笑了一下,伸手探了探容鱼的额头,见温度正常,便答应道:“刚刚钟姨送了鸡汤过来,我去热一热端来喂你。”
钟姨是郑奶奶家早年的佣人,但随着老人年纪大了,也就没了那么多规矩。
郑明池最近都在容鱼的病房里守着,郑奶奶实在拗不过他,又却是觉得郑家于容鱼有愧,这几日的吃的喝的都是由钟姨亲自送来。
容鱼愁眉苦脸:“又喝鸡汤啊……大池,我想吃有味道的……”
郑明池低下头凑到容鱼面前:“想吃什么?锡纸花甲粉?麻辣烫?冒菜?”
容鱼立刻星星眼的看着他,头点的像小鸡叨米:“都行都行!”
郑明池扬起嘴角笑了一下,拍了拍容鱼的脑袋瓜:“一样都不行,别想了,等出院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