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兼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说:无妨。
  吴明彻不是完全能听懂他在说甚么,但也听得出来,杨兼是在消遣自己,气的头顶冒烟。
  然而吴明彻竟然没有中了杨兼的激将法,没有头脑一热就迎击上来,反而还是坚定的撤军,想要从东角冲突出去。
  杨广挑唇一笑,负着小肉手,说:看来父皇的激将法不管用。
  杨兼咂咂嘴,吴明彻还真是个人物儿,关键时刻一点子也不冲动。
  杨兼干脆撂挑子,转头对权琢玠说:镇军将军,看你的了。
  权琢玠下令说:稳住钩拒,缩短船距,登船作战!
  是!
  吴明彻的大船和自己的舟师拉开了距离,那些舟师想要营救吴明彻,但是根本冲突不进来,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随着咚的闷响声,权琢玠成功的让大船并拢在吴明彻的船只旁边。
  随即是踏踏踏的脚步声,隋人士兵快速登船,蜂拥一般冲上去。
  将军!陈人士兵大喊着:将军!敌军登船了!
  怎么办!?
  人数太多了,咱们挡不住啊!
  吴明彻脸面上青筋乱蹦,咬牙切齿的说:放下小船,只捡重要的物资,撤退!
  杨兼并没有登上敌船,毕竟他虽然御驾亲征,但身为天子,还是要有天子的架子,一方面是坐镇助威,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安全着想,如果天子不慎被敌军抓住,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所以杨兼带着小太子杨广还在自己船上,权琢玠带着士兵快速登上敌船。
  杨兼看到吴明彻的举动,不由笑着说:镇军将军果然是料事如神,虽然打仗经验少,但是纸上功夫也不错,吴明彻的举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权琢玠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他其实从小就是个水军迷,很喜欢看水战的各种书籍,加之他的叔叔统领荆州军队,因此权琢玠肚子里全都是这方面的墨水,只可惜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他早就料到吴明彻会放下小船逃跑,因此派遣了一队船只,专门破坏小船。
  吴明彻那方的小船刚放下去,便听到士兵大喊着:不好!是隋军!船我们的小船!
  吴明彻低头一看,大船下面的小船竟然全都被击碎了,隋军发拍的小船随时待命,已经预判了吴明彻想要逃跑的方向,小船一放下去,立刻被各个击碎,毫无悬念。
  怎么办?!士兵们惊恐的大喊着:将军!怎么办?小船没了
  之前是权景宣惊恐,现在轮到陈人惊恐了,情势几乎是一边倒,根本无法挽救。
  吴明彻一狠心,说:就算是死,咱们也不能做俘虏!
  杨兼吃了一惊,说:吴明彻这是要做甚么?学屈原么?
  杨广眯着眼睛一看,已经顾不得父皇的冷笑话了,果然,吴明彻想要跳水。
  今日风力很大,水面的波浪也就大,吴明彻这要是跳下去,那便是必死无疑!
  杨兼说:吴明彻可是水军的好手,千万不能让他寻短见。
  吴明彻不愿意做俘虏,在船上只能等死,因此竟然直接跳船,毫不犹豫,咕咚一声坠入水中。
  今日的水面波浪很大,吴明彻一坠入水中,登时便被淹没了踪影。
  杨兼蹙眉,下令说:快!仔细找。
  是!
  士兵们快速寻找吴明彻的下落,有人大喊着:在那里!
  吴明彻在那里!
  他还没有淹死!
  吴明彻擅长水军,想必泅水的技术也很好,他跳入水中竟然没有被淹死,反而奋力向前游去。
  杨兼说:吴明彻这个老狐狸,务必给朕抓回来。
  就在这时候,呼!!的声音若隐若现,竟然有一条大船,冲破了权琢玠的围攻,从东边行驶而来。
  那只战船两翼仿佛是金色的翅膀,好似一只巍峨的雄鹰,劈开权琢玠的船队,疯了一般冲撞而来,简直不惜粉身碎骨,真真儿像是一头顽牛!
  金色的大船冲撞而来,轰!!一声直接撞在权琢玠的船上,整条大船发出嗡鸣的声音,左右摇摆,如果不是建造的坚固,这一下子几乎就要同归于尽。
  权琢玠跌在船上,咕噜噜直接横着滚出去,后腰撞到围栏,围栏并没有阻拦住权琢玠向后滚出去的势头,众人一声惊呼,眼看着权琢玠差一点就飞出大船。
  啪!!权琢玠反应迅捷,一把抓住围栏,死死拽住不放手。
  将军!
  镇军将军!
  士兵们快速冲上去,将权琢玠拉上来,权琢玠发狠的呼吸着,感觉手臂被扯得生疼,险些便要脱臼,硬生生撕裂。
  他的额头上滚下冷汗,眼目闪烁着寒光,冷声说:来者何人?
  士兵回话说:回将军,我等也不知对方是甚么人!那金色的大船直冲咱们而来,船上是个年轻的武将,从未见过!
  金色的大船冲撞而来,仿佛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也被撞得剧烈摇晃起来,围栏还破损了一片。
  饶是如此,金色的大船竟然没有后退的趋势,竟然还在全速前进,疯狂的推撞着他们的船只,横在水面上,就是不让他们去抓吴明彻。
  被这样一搅和,吴明彻又熟悉水性,顺水被拍出很远,远远的有陈人的船只前来迎接,将吴明彻接上,毫不犹豫的调头飞驶而去。
  权琢玠嘭!!狠狠砸了一下牙旗,说:竖子!让他们跑了!
  很显然,这条金色的大船为了营救吴明彻,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竟然牺牲了自己。
  权琢玠上挑着双眉,怒声说:去,把船上所有人都给我俘虏起来!
  是!
  杨兼遥遥的看着,吴明彻虽然跑了,但是只跑了吴明彻一个,吴明彻的船只和辎重,还有他的士兵全都被俘虏了起来,今日收获也算不错,而且旗开得胜,为大隋立威。陈人第一场战役就输了,还是他们最熟悉的水战,想必之后士气必然低落,再打下去,也容易不少。
  权琢玠等人回到大船上,主动跪下来请罪,权琢玠拱手说:卑将没能完成军令,还请天子责罚。
  杨兼笑了笑,说:镇军将军这一仗打得,很是酣畅淋漓,而且没有损兵折将,反而还给朕俘虏了这么多陈人,缴收了这么多辎重,何罪之有?
  可权琢玠没能抓住吴明彻,就差那么一点点,简直如鲠在喉,不能释怀。
  杨兼轻笑一声,抬起手来点了点自己的面颊,说:镇军将军,你的面具方才掉在水里了。
  权琢玠一愣,眨了眨眼目,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连忙抬起手来摸了摸,这一摸之下才发现,天子并未开顽笑,自己的面具真的掉在水里了,应该是方才撞击所致,因着方才事态紧急,权琢玠根本没发现,现在脸上光秃秃的,甚么遮挡也没有。
  权琢玠的脸面从坚毅慢慢变色,好像褪色一样,方才还冷峻锐利的眼神,一点点变成了可怜而无害的小猫眼神,一瞬间打回原形,慌张的说:面面具掉、掉水里了这不见了,怎么捞上来?
  怎么可能捞的上来,早就被大水冲走了,杨兼看到权琢玠的反差萌似乎觉得很有趣,笑眯眯的说:无妨,朕再让人给镇军将军打造一副猛虎面具便是了。
  谢谢天子恩典。
  杨广:猛虎?父皇又在戏弄人了。
  就在众人说话的时候,那条金色大船上的陈人已经被押解了下来,令人震惊的是,整条金色的大船,只有一个陈人,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还是一个穿着陈人低阶士兵的年轻小兵。
  那陈人士兵被五花大绑,推搡着往前来,站在杨兼面前,一点子也不害怕,反而了露出不屑的目光,甚至还冷笑了一声。
  此子大抵二十岁左右,十分年轻,身材高大挺拔,透露着一股子硬朗的气息,眼神血性的很,好像初生的小牛犊,根本无所畏惧。
  杨兼上下打量了两眼,笑着说:这眼神倒是有趣儿的紧,单枪匹马冲锋陷阵,也是有趣儿的紧,看来你是个有趣儿的人。你叫甚么名字?
  年轻的小兵冷笑一声,声如洪钟,昂着脖颈说:狗贼问我的名字,你配么?
  站在身后护卫的老二杨整立刻怒了,上前一步,怒目而视说:胆敢无礼!?
  小包子杨广听到那年轻小兵如此猖狂,幽幽的冷笑一声,负手踱步,像是小大人儿一样,说:郢州刺史程灵洗的儿子,程文季,少有英勇之名,无所畏惧,因此美称程虎,是也不是?
  年轻小兵吃了一惊,诧异的看着个头矮矮的,脸蛋圆溜溜的小包子杨广。
  无错,他就是郢州刺史的儿子,程文季并不是甚么小兵,也是个将军,他听说吴明彻被困的事情,便换上了小兵的衣裳,亲自架着金翅船冲锋陷阵,想要营救吴明彻。
  因为程文季知道,自己这趟去冲锋陷阵,很可能有去无回,所以他不想拖累旁人,干脆伪装成了小兵,也免得被敌军盘问,哪知道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而且还是被一个小娃娃发现了!
  杨广可是经历过一辈子的人,他一眼就认出了程文季。程文季这个人勇猛有余,十足难缠,乃是郢州刺史的儿子,一直跟随着吴明彻冲锋陷阵,也是一把好手,所以杨广有所印象。
  杨广负着手,一脸老成的模样,说:连孤这个小娃娃都知道你是谁,你以为父皇不识得你是谁么?只不过与你客套两句,还当了真。
  杨兼此时挺直了腰杆儿,无错,要装作朕早就知道的模样,儿子真是给当爹的长脸。
  杨兼脸不红心不跳,一点子没有羞愧,说:正是,朕刚才不过客套两句,毕竟初次见面儿,即使程少郎主已经变成了阶下囚和俘虏,朕该有的礼节,也不能少不是么?
  你!程文季听他强调阶下囚和俘虏两个词眼,气得两眼差点喷火,恶狠狠的瞪着杨兼。
  杨兼笑着说:程少郎主主动前来做客,稀客稀客啊,那就带走罢?
  第一场水战大获全胜,他们虽然没能俘虏吴明彻,但是俘虏了郢州刺史的儿子,也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众人下了战船,在岸上扎起营帐,准备休整之后,继续进军,往夏口与安平王萧岩汇合,直接顺着长江,打到南陈的老窝去!
  营地建起来,杨兼派头很足,负着手走进天子营地,小包子杨广跟在后面,进了营地之后,杨兼立刻卸去了天子的派头,笑着说:来,我儿,给父父科普一下程文季这个小老虎。
  杨广无奈的走过去,科普这个词儿,他从杨兼那里早就学会了,不只是科普,还有甚么安利包子之类的新鲜词儿,因此杨广也不会听不懂。
  杨广说:程文季这个人,倒是有点子本事,他的父亲乃是郢州刺史,管理郢州,咱们这趟出兵,迟早会和郢州刺史对起来。
  此次出兵,不只是水战,当然还会有陆战,郢州好像是一道关卡,横在他们面前。
  程文季的老爹程灵洗,也是南陈大将,都是难缠的类型。
  上辈子北周出兵,败的可谓是一塌糊涂,宇文直的水军大败之后,郢州刺史程灵洗也趁机出兵,于是北周不只是水军落败,就连陆军也被打得七零八落。
  杨兼摸着下巴说:看来想要打到陈人的老窝建康去,郢州也必须拿下。
  杨广点头,小脸蛋直颤悠,说:是了,无错。
  杨兼轻笑一声,说:父父倒是有了一个法子。
  是甚么杨广自动吞了缺德两个字,又说:法子?
  杨兼笑的何其奸诈,说:儿子,如今程小虎落在咱们手里头,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么?
  程小虎?杨广抬起小肉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杨兼说:程小虎为了救吴明彻,抱着必死的决心,如今他成为了俘虏,陈人必然以为程小虎死定了,如果这个时候,程小虎全须全影儿的回到了郢州,咱们再散播郢州刺史偷偷收受隋人贿赂的消息出去,你说,陈人会不会窝里反?
  不得不说,真是个缺德的法子。
  郢州刺史乃是拦在陈人建康面前的关卡,至关重要,就是因为太重要了,绝对不能有所闪失,所以这消息一放出去,不管是真是假,陈人都会留心,不是替换郢州刺史,就是派遣其他兵马来驻守郢州,以确保万无一失,毕竟谁也不敢拿这个开顽笑。
  而忠心耿耿的郢州刺史无端端被怀疑,被雪藏,难免心中不痛快,这离心之策也就奏效了。
  对于杨兼来说,打仗不只是流血牺牲,如果能用计策取胜,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那才是最好的。
  杨广挑眉说:可是程文季此人,看起来油盐不进,父皇怎么才能放了他,而且不让程文季起疑心呢?
  如果单纯放走程文季,肯定会引起程文季的疑心,程文季虽然骁勇,但也不算是傻,绝对不可能中计,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说不定还会来个自我了断。
  杨兼笑了笑,说:儿子说的极对,因此我们便需要一个人扮演恶人。
  恶人
  而且这个人选,杨兼已经决定好了,他将杨广抱起来,放在膝盖上,说:儿子,你想想看,权景宣打了败仗,被自己的侄儿抢去了风头,倘或朕再大力的褒奖权琢玠,再大力的贬低权景宣,权景宣碍于长辈和前辈的面子,怀恨在心,想要报复,于是偷偷放走郢州刺史的儿子程文季,这种情节是不是合情合理,一点子也不突兀呢?
  杨广眼皮一跳,说:权老将军?
  杨兼慈眉善目的又说:权老将军好歹是阅历丰富的老将了,让他来演这个恶人,应该可以骗过程小虎这个初生牛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