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岿急匆匆而来,见到杨兼,立刻开门见山,拱手说:天子,河间王绝不可能指使刺客,杀掉悯儿完全没有河间王的任何好处,还请天子明鉴啊!我大梁,绝对没有反心。
杨兼幽幽一笑,也不接这个话头,反而没头没尾的说:听说梁主有一个大兄?
萧岿奇怪的看向杨兼,突然听他提起已故的孝惠太子,又看到了身畔的小太子杨广,不由眯了眯眼目,不知道杨兼是甚么意思,难道
难道杨兼已经知道了小太子杨广的真实身份?不,不可能,他是如何得知?
萧岿思忖着,杨兼又说:前些日子,有人突然跑过来要挟朕的太子,口口声声说,太子并非朕的血脉,而是你们梁人孝惠太子的遗孤。
咯噔!
萧岿的心窍狂跳两下。
杨兼又说:这个人威胁朕的太子,说太子并非大隋血脉,如果不与他联手,便要把这件事情闹得尽人皆知而联手的目的,则是捧他为大梁之主!梁主是个聪明人,你猜猜,这个跑来威胁太子之人,到底是谁呢?
萧岿本就有所怀疑,这会子心头更是咯噔一声,喃喃的说:萧岑。
杨兼一笑,说:梁主真真儿聪明人,一点就透。
他说着,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袖袍,站起身来,走到萧岿身边,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说:梁主既然是个聪明人,应该也知,朕为何要将河间王下狱了罢?广儿是朕的太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将是,这一点子无需动摇,也不会动摇。因此朕与梁主说个明白话儿,梁主必然不希望广儿的身份曝露,朕也不希望
萧岿那日也看到了杨广背心的伤口,但是他一直没有行动。因着萧岿知道,杨广是具有继承权的,他的身份一旦曝光,很可能威胁自己的地位,所以最不希望杨广身份曝光的人,其实就是梁主萧岿了。
杨兼说:管住了河间王的嘴巴,也就是保住了梁主您的人主之位,咱们皆大欢喜,因此不需朕多说,河间王是冤枉的也好,不是冤枉的也好,都必须在牢狱之中安安生生的呆着。
萧岿的面容一点点平和下来,也不像方才那般着急了,他的眼神深不见底,越来越阴沉。
杨兼又说:朕已经透露到这个份儿上,想必梁主明白了,这利用河间王抓刺客的事情,还需要梁主尽一份力才是。
萧岿的面容好像一方水潭,被寒冬的冷风一吹,慢慢的,一点点冻结起来,越来越寒冷,直至完全结冰。
早年的时候,萧岿兄弟几个人感情很好,老大孝惠太子蚤死,老二老四也夭折早亡,于是身为老三的萧岿变成了最大的兄长,他下面几个弟弟,老五安平王萧岩是最木讷的一个,小时候很笨,经常被师傅责骂,老幺河间王萧岑聪明伶俐,从小圆滑懂事儿,也算是无话不谈,还曾经嘲笑过那些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事。
如今
这个事儿轮到了萧岿头上。
萧岿闭了闭眼目,拱手说:臣明白了。
杨兼点点头,说:既然如此,朕也不多留梁主了,请便罢。
萧岿从寝殿出来,昨日里一夜没睡的,还有安平王萧岩,老五萧岩大步冲过来,也顾不得礼数了,抓住萧岿的袖袍,说:皇兄!三兄,老八如何了?老八肯定是被冤枉的啊!他必然不是刺客!天子怎么说的,是不是打算放老八出来?
萧岿没说话,阴沉着一张脸,老五虽然木讷,心里却咯噔一声,说:皇、皇兄,你说话啊。
萧岿幽幽的说:河间王萧岑,叛变谋逆,想要利用刺杀公主的计划,分裂大隋与我大梁,趁机篡位犯上。
甚甚么!?萧岩震惊的睁大眼目,说:皇兄,这是这是真的么?
萧岿没有说话,拨开萧岩的手,转身离开,只剩下一个绝然的背影,越走越远
杨兼看着萧岿离开,不由说:萧岿也是不容易。
这么一对比起来,杨兼觉得自己挺幸运的,两个弟弟全都经受住了考验,并没有背叛自己,可比萧岿的弟弟省心多了。
杨兼已经起身来,干脆不再休息,说:儿子,咱们去牢狱,探看探看河间王。
杨广不屑地说:为何去看他?
杨兼温柔的一笑,说:傻儿子,父父当然是带你去报仇啊。
报仇?杨广眼皮一跳,难道诬陷陷害河间王,把他丢进牢狱,还不算报仇么?
杨兼用温柔的嗓音,好父亲一般,谆谆教导,苦口婆心的说:我儿,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人若犯我,必十倍奉还。河间王竟然敢要挟我儿子?父父带你去践踏他,蹂躏他。
杨广:突然觉得,做杨兼的儿子,也挺不容易,若是换做了真正的小娃儿,恐怕会被杨兼给养歪了
不过杨广素来也是个记仇之人,便老老实实又乖巧的跟着父父往牢狱而去。
我是被陷害的!
放我出去!
乞见天子!!
让我见皇兄也可以!告诉皇兄我是冤枉的!
河间王萧岑灰头土脸,使劲抓着牢狱的栏杆哐哐晃动着,大喊着:放我出去!!听见没有?!你们聋了?!我要见皇兄!
你的皇兄不会来了。一个温柔的笑意突然传来,萧岑混身一震,顺着声音望去,昏暗的牢狱中,一大一小走过来,披着亲子款白绒领子的披风。
可不就是天子杨兼,还有小太子杨广么?
杨兼本就生的温柔,白毛领子的披风一围,更显得挺拔温和,一股子君子如玉的温润之感扑面而来。
天子!萧岑没有注意方才那句话,焦急的说:天子!我是被冤枉的!救外臣啊!
杨兼笑眯眯的说:朕当然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甚么萧岑登时懵了。
便听杨兼还有后话,说:因着冤枉你、诬陷你、构陷你,送你坐牢的人,就是朕啊。
你你萧岑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似乎没想到杨兼这么爽快便承认了。
杨兼笑着说:放心好了,你的皇兄也不会来救你,梁主已经知道你用身世要挟太子,想要扳倒他自己做梁主的事情,你的皇兄也不傻,你说他会来救你么?
你萧岑连说了三个你,几乎变成了结巴,说:原来是你们构陷于我!?
杨兼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说:无错,朕敢作敢当,为何不敢承认?
萧岑气急了,苍白的脸色涨红,愤怒的说:你就不怕,我与你玉石俱焚!把杨广的事情全都抖落出去?!
杨兼慢慢踱步过去,眼神幽幽的凝视着萧岑,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说:怕?你难道不知,朕可是一条疯狗,从没怕过甚么。河间王还是老老实实的在牢狱中呆着罢,管好你的嘴巴,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你心中有数儿,若是让朕听到一句不中听的话,这牢狱死的人不少,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保不齐明日或者后日,又死一个,不是么?
萧岑莫名打了一个寒碜,牙关紧紧咬在一起,却抑制不住微微有些哆嗦。
萧岑惧怕的模样虽然在克制,但是骗不了人,仿佛取悦了杨兼一般,杨兼的笑容扩大了,说:朕奉劝你一句嘴巴是用来吃饭的,可别用错在其他地方,追悔莫及啊。
第80章 他在你们中间
萧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浑身发抖打飐儿,一方面是气的,另外一方面则是怕的, 只能不甘心的盯着杨兼。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大喊之声:天子!!让我进去, 我要面见天子!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老八不会指使刺客的!天子!
原来是安平王萧岩,萧岩的嗓音大喊着,想要进入牢狱,但是被门口的禁卫军拦住了。
禁卫军执戟拦住安平王, 说:安平王,请回罢,天子有令, 叛乱罪臣, 任何人等不得探看。
萧岩执意说:天子是不是在里面?我要面见天子,一定会有甚么误会!老八不会叛变的!他是皇兄的亲兄弟啊, 怎么可能叛变!一定是陈人挑拨离间, 那些刺客绝对是诬告!
任由萧岩如何恳求那些禁卫, 禁卫们就是无动于衷,韦艺也被惊动了, 走过来劝说:安平王,我看您还是别难为我们了,这可是叛变的大罪,况且你们梁主都放弃了, 更何况是您呢,安平王。
萧岩听到梁主两个字, 浑身一震, 全身的力气似乎全都被卸去了, 一瞬间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他高大的身躯,呆呆的兀立在阴暗潮湿的牢狱门前。
牢狱仿佛变成了龙潭虎穴,又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泥沼
韦艺以为他便要放弃了,终于肯听劝了,哪知道萧岩只是呆呆的兀立了一会儿,随即又大喊起来:不行,我要见天子!我要面见天子!老八是我们的兄弟啊!怎么可能叛变!我不信,让我面见天子!
昏暗的牢狱中,萧岩的声音仿佛被牢狱放大了,一声一声的传过来,声音有些扭曲,有些变形,但听得真真切切,反而越发的真切。
我们是兄弟啊!
老八是我们的兄弟啊!
怎么可能叛变!
萧岩的声音,仿佛是带刺的鞭子,一下下鞭笞在河间王萧岑的脸皮上,直到他鲜血淋漓,将整张脸皮毫不留情的嘶啦一声撕扯下来
杨兼见萧岑发呆,挑起嘴唇笑了笑,没有因着胜利而畏缩,竟然选择乘胜追击,咄咄逼人,继续蹂躏他、践踏他。
杨兼笑着说:听听,河间王,你听见了么?听听你的兄弟在说甚么?他说你们是兄弟,不可能叛变,河间王,你觉得自己配做这个兄弟么?
河间王萧岑的面容抖了抖,嗓子滚动,但嗓子里好像扎了一根刺,就是无法开口说话,火辣辣的疼,不只是嗓子,脸皮也火辣辣的疼。
杨兼又说:在你的兄长心中,你是一个甚么样的人?但事实却恰恰相反,真实的你比兄长们眼中、心中要丑陋十倍,不,百倍。
河间王萧岑瞪着杨兼,他的眼神像是一个不甘心,却濒死的野兽,还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反咬杨兼一口。
杨兼可不给他这个机会,很是友好的说:河间王,需要朕把你的兄长放进来么?让他看看你真正的嘴脸
不!不行!河间王萧岑突然大吼起来,他的面容更加惊惧了,瞪大了眼睛,方才那野兽的劲头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恳求。
连萧岑都没注意,自己竟然在恳求杨兼,说:不能让他进来,我谁也不想见!
杨兼笑了笑,说:你不是谁也不想见,你是害怕,承认罢河间王,你心里有鬼,害怕见任何人。
萧岑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哐当,身体伴随着锁链,重重的坐倒在地上,整个人瘫软无力,好像一滩烂泥。
杨兼终于满意了,低头看向便宜儿子杨广,说:乖儿,你现在满意了么?需不需要父父继续蹂躏他?
杨广眼皮一跳,说:父皇顽的开心便是。
杨广看出来了,甚么替儿子报仇,都是借口,杨兼这是越顽越开心,杨广觉得,让父亲欢心一下也没甚么不好,如果父亲不欢心,很有可能就来蹂躏自己了,蹂躏河间王,总比蹂躏自己要强许多,不是么?
杨兼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揉了揉杨广的小脸蛋儿,入手就像糯米粉团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杨广吃多了糯米面,所以脸蛋儿长得也像是糯米一样,软软糯糯,还挺有弹力,揉起来手感天下第一!
杨兼说:我儿真体贴。
河间王萧岑已经从一只高傲不可一世的孔雀,变成了一只彻底斗败的鹌鹑,丢失了羽毛,好像秃尾巴的公鸡,坐倒在地上,眼睛里满满都是落魄,好像一潭死水。
杨兼伸手拉住杨广,一大一小便要离开,哪知道河间王萧岑的眼神突然一动,说:杨广他不是你的儿子,他甚至不是大隋的血脉,你难道一点子也不介意么?
杨广听到这里,脚步突然顿住,眯了眯眼目,一双狼目反顾,回头死死盯着萧岑。
杨兼也回过头去,但是目光十足平静,平静的凝视着萧岑,说:是不是朕的亲生儿子,有甚么关系呢?河间王倒是梁主的亲弟弟,不也想要反叛梁主,将梁主活生生撕碎,自行上位么?血缘里的羁绊,对有些人是恩赐,对有些人只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杨兼说完,再不理会河间王萧岑,拉着杨广的小肉手,两个人便离开了阴暗的牢狱,独留萧岑失神的坐在地上,眼睛放空,似乎在回味杨兼方才说出来的话
河间王萧岑已经下狱,但事实上萧岑并不是刺客的主使,这一点杨兼是心知肚明的,毕竟刺客并没有救活,全部一刀割喉,死得透透的,又怎么可能诬告河间王呢?
刺客还是要抓的,听说了刺客复活的消息,想必真正的幕后主使一定会杀了刺客灭口,以防万一,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蹲守,把那个幕后指使钓出来。
这次别宫之行,负责护卫工作的,大隋这面是韦艺,梁人这面则是安平王萧岩,两个人全部奉命前来谒见。
杨兼让二人平身,说:刺客的主使想必已经听说了刺客起死回生的事情,必然会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你二人一定要严防死守,抓住这个主使之人。
萧岩迟疑的说:天子刺客的主使,果然不是河间王么?
杨兼很坦然的说:不是。
韦艺则是尴尬了,额角狂跳了好几下,自己信誓旦旦的奉命去抓人,结果河间王萧岑不是刺客,这可就打脸了
萧岩立刻说:那天子为何将老八下狱?他是无辜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