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一串轻微的跫音响起,一个黑影慢慢从草丛深处转出来,黄昏最后一道日光打在他的面目上,映照着他清秀,却不如何亲和的面容,竟然是河间王萧岑!
萧岑挑唇一笑,说:有趣儿,有趣儿的紧,当今的隋太子,竟然真的是我梁人
杨兼一路飞奔,快速冲到下榻的正殿,徐敏齐已经赶了过来,立刻给杨广医看,据刘桃枝描述,小太子被刺客一刀砍中背心,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不能言语。
徐敏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紧张的手心里都是冷汗,满头却是热汗,哪知道人主抱着小太子一进门
传说中的血肉模糊呢?
传说中的皮开肉绽呢?
这背心的伤口,也就是抠指甲倒刺不小心抠破皮的大小,衣裳虽然给划破了,但是伤口并不大,且已经不流血了,自行凝固了起来。
徐敏齐眼皮一跳,说:天天天天子太子子子可有其他伤伤口?
杨兼指着杨广的背心,说:这么大的伤口,还要其他伤口?
不不不徐敏齐赶紧摇手说:不是不是下下下臣这就为太子包扎扎、止血!
徐敏齐动作很利索,很快就把伤口处理好,伤口这么小,清理上药,都不需要包扎,不过人主强烈要求,徐敏齐还是给太子包扎了一下,然后默默的退了出去。
杨广低头看了看,虽然伤口在后背,但是包扎起来,白色的伤布前胸后背的裹着,小包子杨广圆润的小身子被裹得好像一只大粽子。
杨广按着狂跳的眼皮,说:父皇,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甚么小题大做?杨兼说:你都流血了,快躺下来歇息,不对,不能躺下来,你后背有伤,侧躺着罢,要不然趴着也行,以免压到了伤口。
杨广阻止了杨兼的担忧,说:儿子侧躺着就行。
杨广乖乖的侧躺下来,说:父皇,那些刺客
按理来说,别宫的确有刺客,但应该是韦艺安排的假刺客才对,怎么会变成真的刺客呢?
不知是不是儿子的错觉杨广眯眼说:这些刺客,好像是冲着悯公主去的?
杨兼也眯起眼目,随即说:先不要想这么多,我儿受惊了,乖乖休息。
人主,中官何泉走进来说:韦将军求见,前来请罪。
杨广正好有问题想要问一问韦艺,刚要起身,便被杨兼压住了,说:我儿休息,哪里也不能去,父父去见韦艺便可。
可是杨广想要辩驳,已经被杨兼又塞回被窝里,端起老父亲的威严架子,说:没有可是,不听话打屁股。
杨广:打、打甚么?
杨兼让杨广休息,自己则是带着何泉离开,为了不打扰杨广休息,特意离开了寝殿,来到前面的大殿召见韦艺。
杨广看着父亲离开,幽幽的叹了口气,自己根本不需要卧床。
杨兼离开没多久,便听到有人前来通报,说:太子,梁河间王求见,前来探病。
杨广和河间王萧岑不是很熟悉,萧岑来的倒是快,杨广若是不见,也有些不合礼数,便说:请进来罢。
河间王萧岑很快走了进来,不过他的模样一点子也不像是来探病的,反而像是来观光的,走进来之后左顾右盼,还闲庭信步的拿起案几上的摆设把顽了一番。
杨广蹙了蹙眉头,说:河间王怕不是来探望孤的罢?
河间王萧岑笑眯眯的,他的面向清秀又俊美,却透露着一股精明的奸猾之感,说:外臣的确是来探病的,但探望的并非是甚么大隋的太子。
杨广何其聪明,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由凝视着河间王萧岑,说:哦?你不是来探望孤的?那真真儿是走错了地方。
不不,萧岑笑起来,说:外臣是来探望你的,却不是来探望大隋太子的。
杨广不明白他是什么用意,但是杨广知道,萧岑一定是在故作神秘,卖关子。
杨广不吃他这一套,冷冷一笑,说:既然如此,河间王请便罢,孤令人送客。
河间王萧岑的面容稍微僵硬了一下,卖关子没有效果,杨广一点子也不着急,反而要驱赶自己,只好硬着头皮重新挺起腰杆儿,说:其实外臣是来探望自己的小侄儿的。
河间王的唇角带着一丝丝狡诈,故意压低声音,幽幽的说:其实你我都知道,你并非是隋主的亲生儿子,对么?但你不知的是,堂堂大隋太子,其实真正的身份,乃是我大梁已故孝惠太子的亲生儿子!
杨广心头咯噔一声,河间王萧岑笃定的说:你是我的侄儿啊,叔父来探看受伤的侄儿,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么?
第79章 被杨兼养歪
萧岑的侄儿?
那岂不是梁人?
杨广听着萧岑的话, 虽然心中一突,但是早已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不动声色, 脸上也不见任何波澜,淡淡的说:河间王说甚么?孤听不懂。
河间王萧岑知道杨广在装傻, 故意压低声音,好似不想让旁人听到,其实语气中满含威胁,说:太子如何是听不懂, 我看太子是不想听懂罢!难道不是么?太子心里很清楚,你并非是隋天子的亲生儿子,你骗得了旁人, 骗不了自己。
杨广眯起眼目, 冷笑一声,说:河间王, 你如此搬弄是非, 混淆宗室血统, 难道便不怕天子一怒治你的罪么?
萧岑幽幽的说:怕!外臣怕得很呢,然若是我没有确实的把握, 今日又怎么会来见太子呢?哦,不,是来见我的小侄儿呢?
确实的把握
杨广说:是甚么把握?
萧岑笑着说:太子可能不知,毕竟当年侄儿你年纪还太小了。南方动乱, 我大兄,也就是你真正的父亲孝惠太子蚤死, 侄儿你在动乱中被贼子抓住, 一刀砍向背心, 当时奄奄一息太子背心,可是有一条深深的伤疤?
杨广心中一动,是了,自己的背心的确有伤疤。连杨广也不知道是甚么伤疤,那天杨兼和他一同沐浴,还曾问起过杨广,但是杨广答不上来。
萧岑继续说:我们本以为小侄儿活不下去了,毕竟受了那般重的伤,后来小侄儿被贼子掳走,更是生死不明,这么几年下来,完全没有消息哪知道,侄儿你就在我的眼前啊。
杨广冷静出奇,并没有慌张,说:河间王说笑了,后背有伤之人,天底下比比皆是,单凭一条伤疤,你便说孤是梁人,这未免太好笑了一些子罢?
可不止如此,萧岑似乎就知道杨广要辩驳,又说:太子您可知道,您的面相,与当年的孝惠太子,一模一样么?
杨广甚至轻笑了一声,说:只是如此?
萧岑本游刃有余,没想到杨广还是不认账,稍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游刃有余,说:太子想不起来自己是甚么人,没有干系,但是如今朝中,大有对太子不满之人,这些人可不在乎太子真正的血脉是甚么不是么?他们只在乎太子挡了他们的发财富贵之路!
杨广现在只是一个小包子,按理来说应该没人记恨他才是,但怪就怪在,杨兼立了小包子杨广为太子,很多朝臣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女儿侄女身上,想让她们进入杨兼的后宫,为杨兼生下个小太子,如今杨兼立了杨广为太子,岂不是挡住了他们的富贵之路?
萧岑又说:想必朝中想要除掉太子您的人,大有人在只要我把太子您是梁人的消息透露出去,管他是不是真的,况且这个消息本就是真的,到时候太子的麻烦,还不是会源源不断的找上来么?
河间王您这是杨广不怒反笑,幽幽的说:在威胁孤么?
萧岑笑着说:如何会呢?外臣绝不敢有这个不敬的胆子啊,今日外臣前来,只是想要见一见阔别多年的小侄儿,和小侄儿叙叙旧,罢了
杨广看出来了,河间王是贪心不足,想要威胁自己,但凡威胁,总要有个目的。
的确,河间王萧岑是个聪明人,如果杨广不是宗室血脉的事情曝光出去,会有很多麻烦。朝中根本不缺乏好事儿之人,那感觉就和现代的人肉差不多,多的是人去翻找你的老底儿,恨不能把杨广没出生之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全都翻出来,一条条的抠细节。一旦有了这个风声,绝对会有人组团跟疯。
糟糕的地方就在于,杨广也不知道自己这具小身子到底是不是梁人,况且杨广的后背的确有伤疤,这个事情便十有八九是真的。
杨广眯起眼目,他素来是个心窍玲珑之人,脸上立刻换做害怕的模样,说:河间王想要如何?
河间王萧岑听他松了牙关,不由心中冷笑,不过一个娃儿而已,果然刚才都是强装的,根本就是强弩之末,还想要和自己耍心机,看罢,现在已经撑不住了,稍微一吓唬,便惧怕了不是么?
萧岑因为杨广的年岁,太小看了杨广,并不把杨广当回事儿,笑了笑,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杨广的叔父,说:侄儿,你我本是一家人,谈什么如何呢?叔父见到侄儿,欢心还来不及,如今知道你过得好,比甚么都强。当真不是叔父胁迫你,但是好侄儿你听叔叔说,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怕是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杨广眯眼说:是谁?
萧岑幽幽的吐出两个字:萧岿。
萧岿乃是梁主,又是萧岑的三兄,他竟然直白的叫出萧岿的大名,这听起来何其不恭敬。
萧岑幽幽一笑,说:侄儿你与大兄生的是一模一样,想必萧岿早有狐疑,加之侄儿身后的伤疤,方才遇刺肯定已经被萧岿发现,侄儿,你危险矣!
萧岑不给杨广刚开口的机会,继续说:侄儿你想想看,萧岿是如何上位的?他能作为我大梁的人主,完全是因着大兄蚤死,去的太早,倘或大兄还在,那大兄必然是太子,即皇帝之位的也必然是大兄,而小侄儿你就是太子,何来萧岿甚么事情?如今小侄儿你的身份袒露,萧岿一定会觉得你是肉中刺,如鲠在喉,如果不拔出来,寝食难安啊!
萧岑第三次开口,声音略微沙哑低沉,微微带着颤抖,但他不是出于惧怕,而是出于兴奋,清俊的面容泛着一股子诡异的红润,兴奋的说:为今之计,只有你我二人联手,扳倒萧岿,才能保住小侄儿你的安危,才能保住小侄儿你大隋太子的位置啊!
杨广听明白了,终于听明白了,河间王萧岑今日前来,铺垫了那么多,又是威胁,又是攀亲戚的,其实目的就是用杨广的身世,胁迫杨广,帮助萧岑扳倒萧岿。
换句简单的话说
萧岑想要篡位,成为梁主!
果不其然,萧岑目光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贪婪犹如天上繁星,笑着说:侄儿你如今可是大隋的太子啊,又深得大隋天子的宠爱,只要小侄儿为叔父美言几句,有了大隋天子的庇佑,叔父即位成为大梁之主,一定守口如瓶,不将这件事情透露出去,如何?
杨广没有立刻说话,装作很是犹豫的模样,微微蹙着小眉头,一脸要哭出来的模样,为了逼真,还举起小肉手,很是不安的咬着小指甲。
萧岑果然以为杨广害怕了,笑着说:好侄儿,不要怕,叔父并不是想要难为你,相反的,叔父想要帮你,疼爱你还来不及呢。但是萧岿不一样,萧岿一定会杀了你,是被萧岿杀死?还是与叔父联手,安安心心的做大隋的太子,小侄儿你心中应是已经有了成算罢?
杨广知道河间王萧岑这个人,野心勃勃,而且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功高盖主,建树颇多,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硬碰硬。
杨广便选择假意安抚河间王萧岑,说:河间王说的有道理,即使如此,孤答应你了,孤会在父皇面前为河间王美言,只要时机得当,扶持河间王上位,也不是问题。
萧岑一听,喜不自禁,清俊的脸面上更是红光满面,自得意满到了极点,觉得杨广不过还是个小娃儿,很好摆布,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河间王走过来,站在杨广面前,俯下身去,竟然伸手捏了捏杨广的小脸蛋儿,笑着说:侄儿真乖,如此乖巧可人,怪不得能讨得大隋天子的宠爱呢。一切便都拜托侄儿了,只是一点子,别让叔父等得太久,别看叔父为人亲和,没有甚么长辈的架子,然最没耐心,等得久了,叔父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管得住这张嘴。
杨广心中冷笑,好得很,河间王真真儿是好得很,又来威胁于朕。
河间王显然不知道自己在与谁说话,自得意满的又拍了拍杨广的小肩膀,哈哈一笑,转身离开了大殿,扬长而去了。
杨广目光平静,却带着风雨欲来的深邃,凝视着河间王萧岑离开的背影,嗓子里发出呵一声哂笑,随即抬起手来,用帕子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肩膀,劈手将帕子嫌弃的丢掉。
杨广嗓音幽幽的,带着一股子不同于小娃儿的老成与低沉,说:河间王,好啊,好得很
杨兼让便宜儿子歇息,自己离开了大殿,为了不打扰杨广休息,特意去了其他殿召见韦艺。
韦艺一路小跑着进来谒见,咕咚直接跪在地上,叩头说:卑将死罪!
不是韦艺胆子小,饶是韦艺贼大胆,这会子也架不住膝盖发软,双腿发麻。毕竟他可是委以重任,负责这次出行的护卫工作,如今出现了岔子,别宫里跑出刺客行凶,差点子伤害了大梁的公主,幸而有小太子杨广英雄救美,否则悯公主虽然在萧岿面前不得宠,但她到底是大梁的公主,万一有个闪失,那便是邦交问题,问题可大了去的。
韦艺一面子庆幸,一面子又觉得不幸。为何不幸?因着英雄救美的人是小太子杨广,小太子为了救悯公主,后背受了伤,见了血,按照人主一贯宠爱小太子的态度来看,韦艺觉得自己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