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萧岑等了很久,眼看着便要天黑了,竟然还未等到天子身边的从者来叫自己。
萧岑好生奇怪,反复问了仆役好几次,仆役都说人主没有传他过去叙话。
萧岑实在坐不住,站起身来,推门出去,便主动往萧岿的庭院而去,刚走到庭院门口,还没入内,一个高大人影迎面走出来,急匆匆而来,咚!一声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萧岑乃是高挑身形,被狠狠一撞,险些坐在地上,对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萧岑,说:对不住对不住,老八是你啊,为兄没看到!
那声音浑厚之中带着一股子憨厚,因为做错了事儿,说话的时候讪讪的傻笑。
萧岑定眼一看,原来是五兄萧岩。
这次长安朝见十分隆重,梁主萧岿亲自出马,手底下带着两个弟弟,一个是八弟河间王萧岑,另外一个则是五弟安平王萧岩了。
萧岑口碑鼎盛,在朝中人气颇高,十足有建树,很多人都愿意追随萧岑,萧岑的党派膨胀很严重。
但是老五萧岩不一样。萧岩为人敦厚,无论是建树还是功绩,都和他的长相一样,平平无奇,若他不是梁主的五弟,丢在人群中估摸着都扒拉不出来,也就是身才高大一些,看起来孔武有力。然而这高大的身材让萧岩看起来更加敦厚老实,一副好欺负的面容。
老五萧岩和老八萧岑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加之萧岩为人比较木讷,不懂得来事儿,所以萧岑不愿意和他多加来往,平日里的干系也就一般般,见面打个招呼,也不再多说甚么。
萧岑被撞了,嫌弃的掸了掸自己的衣袍,抬步要走。
萧岩则是拦住他,说:老八,你要去见皇兄么?
萧岑不耐烦的说:正是。
萧岩憨厚的笑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说:这样啊,不过皇兄说了,今日乏了,谁也不见。
萧岑皱眉说:谁也不见?可是后日便要启程去别宫,事情巨细还未安排布置,怎么便谁也不见了?
萧岩又是笑了笑,敦厚的说:这方才皇兄见了我,说是让我负责行军的事务。
你?!萧岑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萧岩?怪不得人主一直没来找自己,原来已经把这件事情交给老五萧岩来处理了。
可是,萧岑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老五一直以来都没有任何的作为,建树也一般般,成天便是混吃等死的状态,交给他能干出甚么花儿来?
萧岑越想越是不服气,眯起眼目来,只觉得怕是自己在朝中的呼声太高,因此人主对自己忌惮颇深,故意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傻子,也不愿意交给自己。
萧岑想到这里,冷哼一声,一甩宽大的袖袍,转身便走。
诶老八,等等,咱们一起走罢!萧岩见他转身便走,也不知萧岑生气了,大步追上去,说:老八,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好看,怕是初来长安,水土不服罢
萧岿很爽快的将傻子力士送给了杨兼,吴超的底细他们虽然已经很清楚,但吴超具体要做甚么,还不清楚。吴超伪装的很严谨,平日里也规规矩矩,目前为止,都没有做甚么奇怪的举动。
杨兼思忖着,要怎么试探试探吴超,让他露出狐狸尾巴。
韦艺出谋划策说:人主,这个太好办了,有一句话叫做打草惊蛇!咱们便可以用这个法子啊!
杨兼挑眉说:哦?韦将军还有法子了?
韦艺很是自豪的挺胸抬头,说:正是!人主您想想看,这吴超平日里装的人模狗样的,也不露馅,但凡他想要传信出去,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力士能做到的,指不定长安之内还有多少吴超的同党,咱们不如打草惊蛇,吓他一吓,说不定打草惊蛇之后便会有破绽。一连串将他所有的同党全部揪出来!
杨广难得多看了一眼韦艺,没想到韦艺平日里看起来不靠谱,但是关键时刻,竟然还能分析出吴超有同党来。
杨兼笑着说:不错,近日来韦将军是聪明了一些。
韦艺立刻拍马屁说:还不是人主教导有方,这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卑将天天跟随着英明神武,睿智果断的天子,怎么也要学聪明一些。
杨兼听着韦艺的马屁,感觉都要把自己给拍穿了,说:你这马屁,拍得也太狠了,听起来一股子馋臣风气。
是、是吗?韦艺自己倒是没觉得,虚心的说:那卑将下次拍轻一点。
杨广头疼的厉害,打断他们贫嘴,说:韦将军所说的打草惊蛇,具体是甚么法子?
韦艺立刻献计说:其实也不难那便是刺客!
刺客?杨广蹙眉。
韦艺笑眯眯的说:天子与梁主不是要去别宫么?正好,便趁这个光景,卑将安排两个信得过之人,伪装成陈人刺客,如此一来,绝对会打草惊蛇,吴超突然看到了陈人刺客,说不定会做贼心虚,有所行动,咱们只是需要顺藤摸瓜,就能将他的同党全都抓出来。
杨广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刺客这种法子,打草惊蛇是打草惊蛇的,但或许并非甚么好法子,而是一个烂法子。
杨兼挑了挑眉,说:虽是简单粗暴了一些,但也无不可。
韦艺一听,人主这是在夸赞自己?当即跃跃欲试的说:那人主,卑将便去火速安排刺客了?
杨兼点点头,韦艺风风火火的便走了。
后日一早,大队人马从长安皇宫启程,准备前往别宫,韦艺和萧岩负责队伍的安全问题,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开出长安,上路启程。
路途并不遥远,黄昏之前便已经到达别宫,一路车马劳顿,正好可以泡泡温泉解乏。
杨兼也是头一次来别宫,说实在的,他虽然成为了大隋天子,但还没来得及享受,今日难得放松一把,泡个温泉也不错。
才到了别宫,杨兼便准备带着便宜儿子前去泡温泉,杨广对此倒没甚么太大的兴趣,毕竟泡温泉这种事儿,对于他来说很是稀松平常。
杨兼领着小包子杨广,一大一小往温汤池去。
萧岿提出泡温汤,其实目的就是想要借机看一看小太子杨广的后背,到底有没有伤疤,他到底是不是大兄的遗孤。
人主,谋臣前来禀报,说:隋主和太子,已经前往温汤池了。
萧岿眯了眯眼目,说:很好,寡人这就去。
萧岿打算和杨兼杨广父子来一场巧遇,如此便能光明正大的看到小太子杨广的后背。
萧岿立刻离开下榻的宫殿,往后山的温汤池而去,只不过走在半路上,突然遇到了一个怎么也不想见到之人。
正是大隋的车骑大将军韦艺!
其实韦艺也不想见到萧岿,他那日里喝多了断片儿,把萧岿当做了尉迟炽繁,还夸赞炽繁姑娘越来越漂亮,可谓是彻底得罪了萧岿,虽然梁人的地盘子小了点,但人主就是人主,比自己这个车骑大将军不知道高了多少等级。
韦艺现在见到萧岿,腿肚子就转筋,想要装作没看见,又唯恐失去了礼节,只得硬着头皮拱手说:见过梁主。
萧岿眯着眼目点点头,他还有要事儿要去做,不想和韦艺寒酸攀谈,浪费时间,正巧了,韦艺也不想和萧岿多说话,一方面是尴尬,另外一方面,他还要去安排刺客,也就没有这个时间。
二人打了招呼,本想立刻离开的,哪知道下一刻
沙沙!
草丛竟然惊动了起来。
这里虽然是后山,但全部划在别宫的地界之内,常年有宫人维护,不可能出现猛兽,但草丛的确沙沙直响。
唰突然寒光一闪,一个黑影竟然从草丛里冲了出来,手中执着武器,冲他们扑面而来。
刺客!?韦艺瞪大了眼目竟然是刺客!
又是簌簌簌簌簌簌的声音,草丛里立刻蹦出来七八个刺客,数量之多令人惊讶,快速锁紧包围,将韦艺和萧岿二人围在中间。
萧岿冷笑一声,说:甚么人,这么大胆子?
刺客却不说话,提着兵器直接砍上来,与此同时,便听到远处也传来的惊慌的喊声:刺客!!有刺客
韦艺震惊无比,大喊着:怎么有刺客,我还没我还没那安排好刺客呢!
韦艺差点子就将后半句喊了出来,这绝对不是打草惊蛇的假刺客,这可是真刺客!
杨兼带着杨广前来泡温汤,二人来到池边,杨兼也不含糊,两三下将衣裳退掉,哗啦一声迈进温汤池中,袅袅的热气蒸腾着隆冬的寒冷,一瞬息便将寒冷驱散,温暖又惬意。
杨兼笑着说:儿子,快下来,暖和的很。
杨广看着父亲如此童心未泯,不由摇了摇头,心说咱们到底谁是父亲,谁是儿子?他无奈的叹气,将杨兼扔在地上七零八落的衣裳挨个捡起来,这才准备脱掉小衣裳,也去温汤里泡一泡。
车马劳顿倒是没甚么,但这些日子,杨广上午要去露门求学,下午还要练习骑射,晚上散学还有那么多文书等着批看,的确需要解乏。
杨广解开小袍子,堪堪要退掉,便听到啊的尖叫声,似乎是宫女在大叫,随即大喊着:有刺客!!公主!快放开公主!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杨广猛地眯起眼目,圆溜溜的小猫眼瞬间变成了狼目,何其锐利,一把将小袍子重新套上,顺着声音快速冲过去。
儿子!杨兼还在温汤之中,伸手一撑,立刻从温汤池中窜出来,来不及擦干,急忙披上衣袍,追着杨广往前跑去。
萧岿因着想要用小包子悯公主讨好杨兼,所以此次来别宫,小包子也跟随在队伍中。到了别宫,小包子从没来过这里,便和宫女一起出来走走,看哪里都新鲜,哪知道顽的正欢畅,突听沙沙的声音,有人从草丛里突然窜出来,手里执着明晃晃的兵刃,竟然是刺客!
小包子悯公主身边只带着一个宫女,那宫女又不会武艺,刺客突然扑过来,一把抓住小包子悯公主,直接给拽了起来,小包子受惊过度,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不断的踢着小短腿,哭着大喊:放开窝呜呜放开窝
杨广跑过去的时候,便看到这样一幕,小包子使劲挣扎,刺客一脚踹开宫女,举起兵刃就要往小包子身上扎去。
杨广眼目一眯,立刻冲过去,别看他年纪小,个头也不大,但是一点子也不含糊,冲过去之后,对着那刺客的膝盖弯就是一脚。
嘭刺客没有防备,膝盖弯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击,猛地向前摔倒,直接跪倒在地上,杨广巧劲十足,一把拉住小包子悯公主,将她向后拽去,同时抬起小靴子,一脚踩在那刺客的手背上。
刺客吃痛,大叫一声,杨广这一下可不是闹着顽儿的,用了巧劲,刺客的指关节发出嘎巴脆响,疼的浑身冷汗。
杨广拽住悯公主后退,就听到宫女惊骇的大叫着:太、太子!!
杨广应声回头一看,就见另外一个刺客已经冲上来,提着兵刃朝着悯公主兜头砍下来。
杨广瞬间反应,带着悯公主向前跑出去,就在刺客挥舞着兵器砍过来的刹那,猛地扑出去。
唰
杨广只觉得后背一凉,兵刃的尖端竟然划破了杨广的后衣,划出一个巨大的口子,杨广的后背完全裸露出来,还稍微有些见血,蹭破了一些皮。
杨广重重的摔在地上,刺客对他们紧追不舍,似乎已经下了杀招,就在此时,突听踏踏踏的脚步声快速而来,韦艺、萧岿带着禁卫军冲过来,不止如此,还有杨兼!
杨兼一身衣袍裹在身上,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但是根本顾不得这么多,一眼就看到了后背染血的便宜儿子。
儿子的后衣被划开了,显然见了血受了伤,他的后背本就有伤疤,这会子染上血迹,看起来可怜又狰狞。
萧岿冲过来,也看到了杨广后背的伤疤,猛地浑身一震,如遭雷劈,这么大的伤疤,绝对不会有错,就连位置也和当年大兄的遗孤一模一样。
当年南面混乱,大兄的遗孤被歹人挟持,刀刃砍在后背上,鲜血淋漓,伤口很深,如果那娃儿活到现在,估摸着和太子杨广的年纪差不多。
萧岿一时怔愣的没了反应,还是韦艺反应快,指挥着禁卫:包围起来!全都活捉!
禁卫来的很快,而且数量很多,那几个刺客想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立刻被押解起来,全都按倒在地上。
杨兼大步走过去,沉着一张脸,撕掉了往日里温柔的假象,一脚踹开被押在地上的刺客,将小包子杨广抱起来,说:快,叫医官!把徐医官叫过来!
杨广有些无奈,说:父皇,儿子受伤不重,只是蹭破了一些皮,不要紧的。
杨兼却说:甚么不要紧?都流血了,不要动,小心伤口撕裂,父父抱着你。
杨广虽然更加无奈,但是也没有犟嘴,他突然觉得,受伤有人关心的感觉也挺好,左右自己现在是个小娃儿,也无需拒绝这份关心。
萧岿盯着杨广后背的伤疤,久久不能回神,大隋的太子竟然真的是梁人,不,确切的说,大隋的太子,竟然真的是大梁的宗族之子,那可是大兄的儿子。
萧岿慢慢眯起眼目,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倘或令有心人知晓,不知会发生甚么事情。
毕竟大兄也是太子,虽然已故,但是他的儿子还有继承权,别看大梁只有江陵那么大点子地盘,但是朝政盘根错节,党派纷争不断,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萧岿家里自然不缺。
呜呜呜呜
就在萧岿暗自思忖的时候,突听隐隐约约有哭声传过来,萧岿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小女儿,女儿跌坐在地上,哭的一抽一抽,杨广的血水溅在了小包子脸上,小包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场吓得小脸惨白,几乎要昏厥过去。
萧岿看着哭泣的女儿,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心软,赶紧把女儿抱起来,轻声说:乖,没事了,不哭不哭。
杨兼抱着杨广急匆匆离开,其他人押解了刺客,也准备离开,混乱的后山慢慢平息下来,就在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