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两个壮汉还以为会有转机,想要继续求饶,哪知道杨兼话锋一转,说:去,把他们的主子叫来。
饶命啊!壮汉刚松了一口气,登时一口气撞到了嗓子眼,连连求饶:天子,天子饶命啊小人们知道错了,不用不用惊动主上。
杨兼并不理会壮汉的求饶,禁卫立刻得令,去寻两个壮汉的主子,没一会子,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有人快速的朝这边跑过来,躬身给杨兼作礼。
外臣拜见天子!天子万年!
杨广定眼一看,怪不得那两个壮汉嚣张呢,原来他们的主子乃是大梁的河间王萧岑。
此次梁人的使团十足宏大,不只是梁主萧岿亲自来访,使团之中还有各种贵胄官员,其中河间王萧岑的官阶最大。
这河间王萧岑,乃是贵胄之中的翘楚,是萧岿的弟弟,因着是从皇弟,且官至太尉,在江陵地位颇高,威望也不小。
杨广是认识萧岑的,当然,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因此见到萧岑第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
说起萧岑这个人,萧岑聪慧,而且武艺出众,深得兵法,在贵胄之中人气很好,起初萧岑秉持着勤俭严正的作风,名声和口碑都算不错。
为何说起初?因着在萧岿过世之后,萧岿的儿子即位成为新的梁主,萧岑被拜为大冢宰,便觉得自己地位高、影响深,不可一世起来,妄自尊大,纵容自己身边的亲属不法。
当然,不管是萧岿的儿子,还是河间王萧岑,到最后也都是泡影,大隋开国之后,很快就取消了大梁,招梁主入朝,封为莒国公,萧岑也被迫入朝,封为郡公,一直住在长安之内不得外出。
萧岑趋步小跑过来,拜在地上,说:不知天子驾临!外臣的奴仆冲撞了天子,还请天子恕罪!
杨兼幽幽的说:河间王的仆役冲撞的可不是朕,小小的仆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试图殴打公主,不知这是何人给他们的胆子。
萧岑一震,连连谢罪说:是外臣管教不严,外臣有罪!
杨兼说:这本是你们梁人自己的事情,但是偏生犯在馆舍里,河间王,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是是!萧岑态度十足诚恳,说:外臣管教不严,请天子放心,外臣一定会给天子一个交代
他说着,连忙又说:来人,立刻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仆抓起来,鞭笞二百。
二百!
两个壮汉吓得扑倒在地,抱着萧岑的小腿不肯撒手,说:大王!大王饶了小人们罢!
念在小人们是初犯,饶命啊!饶命啊!
两个壮汉又哭又闹,小包子悯公主本就受惊了,看到这场面更是吓坏了,一个劲儿的往杨兼怀里缩。
杨兼咳嗽了一声,不知为何小包子特别粘着自己,或者是因着小包子缺乏父爱的缘故罢,但这悯公主怎么说都是历史上的萧皇后,杨兼还是要保持距离的。
便揪了揪儿子,让杨广过来安抚悯公主。
杨兼摆了摆手,说:既然是你们梁人,那就按河间王发落的来罢。
饶命啊
小人再也不敢了!大王,大王
萧岑皱着眉,似乎不想让他们再惹事牵连自己,不耐烦的一挥袖袍,说:带下去,鞭笞。
是!
两个壮汉很快便被拖走,一路高声大喊,后来被塞住了嘴巴,这才没了声音。
河间王萧岑恭敬的说:不知天子驾临,天子,请,请。
杨兼说:无妨,朕今日来,只是陪着我儿过来,河间王不必费心了。
河间王萧岑的目光在杨兼身上,还有小包子悯公主身上转了好几圈,果然会错意了,还以为杨兼真的看上了悯公主,因此才会如此上心。
他立刻拱手说:是是,天子但凡有甚么需要,只管知会外臣便是,外臣便先告退了。
河间王萧岑也没有多说,拱手退下去,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仆役们,不敢说话,但是偷偷打量着他们,那些仆役们根本没见过天子,这会子突然看到了活的天子,岂不是要多看几眼?
杨兼本不想惹人注意的,哪知道突然变成了动物园里的野生动物,抬起手来揉了揉额角,说:走罢,先进屋舍再说。
一行人便来到了悯公主下榻的屋舍,那傻子力士本要离开的,傻嘿嘿的笑着就走,杨兼拦住他,说:力士留步,方才力士受了伤,不如去上个药也好。
杨广一看杨兼这反映,就知道父皇是看上了这个傻子力士。
其实那日在逍遥园,杨兼便觉得这个名唤梁超的力士与众不同,武艺如此出众,能和元胄打一个平手之人,天底下可不多见,且杨广还说此人眼熟,虽杨广到现在也没想起来,但是能让杨广眼熟之人,还真是不多见。
杨兼这会子又看到了这个力士,便起了招揽之心。毕竟杨兼已经成为了大隋之主,虽然北方暂时安定了,但是还要面对南方的南陈,哪个人主会嫌弃自己的人才太多呢?还不是多多益善么?
杨兼上下打量着傻子力士,笑的像是看到了小红帽的狼外婆,说:一同进屋来罢。
傻子力士嘿嘿一笑,傻兮兮也跟着进了屋舍,并没有拒绝。
杨兼便说:何泉,取些伤药来。
是。中官何泉应声,手脚麻利的很,立刻去取伤药,很快便回来了。
杨兼说:为力士上药。
何泉又说:是。
方才梁超突然出现,阻拦了那两个壮汉殴打公主,其实按照他的功夫,绝对能撂倒那两个壮汉,但是他根本没有出手,一直傻呵呵的笑,被壮汉殴打了,还是傻嘿嘿的笑,似乎根本不知道疼一样。
何泉给力士梁超上药,一脱下上衣,登时便看到梁超的腰窝上好几片青紫的痕迹,那两个壮汉踢的狠毒,梁超的腰窝登时就淤血了,一大片淤青。
不只是腰窝有伤,衣裳一退下来,但看梁超的背后前胸,大大小小都是伤疤,横七竖八,交织在一起,新伤旧伤都有,数不胜数。
杨兼有些吃惊,诧异地看了一眼梁超,杨广也有些吃惊,登时陷入了沉思。
琅琊王和阿史那国女哄着小包子悯公主,何泉在给力士梁超上药,杨广对杨兼招了招小肉手,示意杨兼,自己便转身进入了内室。
杨兼立刻站起来,也跟着儿子走进内室。
杨兼低声说:儿子,可是有话要与父父说?
杨广板着小肉脸,微微颔首,如有所思的说:方才父皇也看到了,这力士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疤,而且依儿子所见,这些伤疤,非同一般。
杨广沉吟说:不知方才父皇有没有注意,这些伤疤,大多是枪伤和戟伤,还有箭伤,这样的伤口,多半是在沙场上留下来的。
怪不得杨广刚才若有所思,看来梁超起码上过战场,这个人不简单。
杨兼说:你还是想不起来,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梁超么?
杨广摇摇头,说:还是想不起来,儿子识得的梁人之中,应该没有这个梁超才是,但不知为何,就是如此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两个人在内室说话,悯公主已经不哭了,梁超也退了下去,小包子们非要拉着杨兼一起顽耍。
杨兼正好旁敲侧击,问悯公主说:公主可知道梁超此人?
悯公主点着小脑袋,说:哦是方才那个力士鸭!窝叽道!窝叽道!
悯公主又说:他是地震里捡来哒!
地震?捡来的?
悯公主煞有见识的点头,说:嗯嗯!是介样哒!更多的窝也布吉岛啦
梁超是给梁主萧岿捧剑的力士,前不久才跟在梁主身边。前段时日江陵地震,为此大隋还告籴给梁人,便宜卖给他们很多粮食。
这梁超便是其中的难民,据说是给砸坏了脑袋,因此变成这样痴痴傻傻的,平日里只知道笑。
因着梁超力大无穷,被梁主萧岿赏识,而且萧岿有个毛病,就是疑心病太重了,梁超是个傻子,萧岿觉得他正合适,便将他收为捧剑的力士。
梁超的背景,莫名的简单,因着当时地震死了很多人,梁超的家人也都死了,所以关于梁超的事情,知道的便是这么多,再多的谁也不知情了。
杨兼陪着小包子门顽耍,梁主萧岿很快便来了,恭敬的给杨兼作礼,说:拜见天子,臣听说八弟的仆从惹怒了天子,还请天子见谅。
八弟说的自然就是河间王萧岑了,萧岑排行老八,是萧岿他们兄弟几个之间最年少的一个。
杨兼笑了笑,很是亲和的说:河间王已经责备了仆从,梁主不必放在心上。
萧岿拱手说:多谢天子海涵。
萧岿不着痕迹的看了两眼小包子悯公主,没想到小女儿意外的招惹天子喜爱,刚来长安之时,萧岿还担心小女儿从小没养在身边,家教或许不够严格,一不小心没准儿还会触怒圣意,没成想反倒是阴差阳错的招惹了天子喜爱。
萧岿立刻再接再厉,款留杨兼用晚膳,杨兼便说:梁主款留,朕本不应该推辞的,不过宫中还有政务要处理。
杨兼说的冠冕堂皇,但是听在杨广耳朵里就是宫中还有政务需要儿子处理
萧岿也不好再多款留,否则死缠烂打反而惹人嫌,知趣儿的说:是。
杨兼又留了一会子,很快便离开了,带着小包子们回宫去。
下午全都在馆舍度过,虽没甚么太多的政务,不过大抵还是有一些的,下午的时候大冢宰宇文护又送来了一些文书,等待批看,便放在路寝宫太室的案几上。
杨广走进太室一看,忍不住啧了一声,指着那些文书,对杨兼说:父皇,一人一半。
杨兼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笑着说:其实父父本打算一个人都批看完的,既然我儿这么体贴,那父父也不好推辞了。
杨广: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便并排坐在案几前,杨兼一摞文书,杨广一摞文书,两个人一人一半批看起来。
杨广批看文书已经是熟练工种了,毕竟上辈子就在批看,速度很快,杨兼批看一个,他恨不能批看三个,小肉手捏着文书,有的时候微微蹙眉,有的时候微微摇头,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杨广小手一划,笔走龙蛇,很快又批看好一份,目光看着文书,却冷漠的说:父皇批看文书,却总盯着儿子做甚么?
杨兼一笑,干脆托着腮帮子打量杨广,说:我儿好像越来越可人了。
杨广眼皮一跳,自动把杨兼的话翻译成我儿好像越来越胖呋呋了,脸色登时僵硬且难看起来,侧头瞥斜了杨兼一眼。
就在此时,中官何泉从外面走了进来,杨广手里还捏着文书。杨广并非孩童之事,除了杨兼谁也不知道,因此何泉一走进来,杨广那张冷漠的小肉脸,立刻换上天真可爱无邪的模样,瞬间浮现甜甜的笑容,奶声奶气的举着文书,顺势问:父父!这个字念甚么鸭!
中官何泉并没有发现甚么,走进来本分的垂着头,拱手说:天子,小臣有一事需要禀报。
何泉为人很低调,他之前乃是毕国公宇文贤的人,因为受到了宇文贤的恩惠,所以知恩图报,被下狱,被毒打都没有还嘴,杨兼就是看上了他知恩图报这一点子,于是破格把他调回了路寝宫,让他继续侍奉。
何泉手脚麻利,很是靠谱,凡事交给他来做,杨兼也是放心,只是一点,这个何泉平日不爱说话,看起来冷冰冰的,如果不主动跟他说话,或者让他回话,一整天都不会出一声。
何泉主动有事情禀报,不知是甚么事情。
杨兼挑眉说:哦?
何泉恭敬的说:启禀天子,那跟在梁主身边捧剑的力士梁超,依小臣之见,并不简单。
杨兼当即眯了眯眼目,和杨广对视一眼,没成想就连何泉也看出来了。
杨兼说:如何不简单?
何泉说:人主也知,小臣本是南人,逃难北上,这才进了宫。
是了,杨兼险些忘了,何泉是南方人,他本是梁人,陈人造反后,梁人被迫来到江陵,何泉也是因着那时候的乱战流离失所,后来遭受宫刑,进宫侍奉的。
杨兼挑眉说:这么说来,你们都是梁人,何泉你是识得梁超了?
哪知道何泉说:回禀天子,天子此言差矣。
差矣?杨兼险些被他弄糊涂了,难道何泉来禀报的不是这个事儿么?
杨兼追问:差在何处?
何泉平静的说:天子说小臣与梁超都是梁人,此言差矣。
杨广突然蹙眉,似乎被何泉这句话启发了,恍然的说:梁超不是梁人?
何泉点头说:正如太子所说,梁超并非梁人,而是陈人。
陈人?小包子悯公主分明说梁超是地震中捡来的,父母家人全都死光了,只剩下梁超一个人,也变得傻兮兮。
而这个傻兮兮的梁超,其实并非梁人,而是与梁人仇敌的陈人!
何泉仿佛在平静的池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池水立刻波动起来,而何泉还是不甘心,他继续投下了一颗更大的石子,说:当年南方动乱,小臣被迫逃离,曾经见到过安南将军吴明彻,当时还有一位年少的将军侍立在吴明彻左右,若是小臣没有记错,那位少年将军,乃是吴明彻的侄儿吴超。
何泉第三次投下石子,说:因此小臣说梁超根本不是梁人,而是陈人,乃系安南将军,大都督吴明彻之侄,名唤吴超。
杨广听到这里,彻底恍然大悟,是了,怪不得总是觉得梁超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呢。
杨兼见杨广有话要说,便让何泉暂时退下,说: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切勿透露给其他人。
何泉简练地说:是,小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