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艺眼眸发光,将文书拿起来反复的看,果然是这份文书,的确是粮草的细报,尉迟迥和尉迟顺果然是在哭穷,粮草充沛得很,如果是正常兵马,绝对养活的起,但是十万大军的话,便有些堪忧了。
  韦艺将粮草的文书折叠起来,塞进自己的袍子里,赶紧回身便跑,大步冲出书房,刚一转弯,便听到啊呀!一声惊呼,险些差点与人撞了个正着。
  韦艺两眼发愣,是尉迟顺的女儿尉迟炽繁!
  尉迟迥和尉迟顺的确都进宫去了,但是尉迟炽繁是个女儿家,还没出嫁,所以并不跟随入宫,留在了府邸里。
  韦艺没想到撞到了尉迟炽繁,吓得一身冷汗,后背瞬间湿透了,袖子里的文书差点掉出来,连忙往里掖了掖。
  尉迟炽繁也没想到会看到韦艺,韦艺爱慕他的心思,不只是尉迟炽繁知道,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但韦艺此人花心的厉害,不怎么专一,尉迟炽繁最是厌恶这样的人,所以钟情于宇文温,根本不愿多看韦艺一眼。
  尉迟炽繁蹙着眉,上下打量韦艺,说:阿爷和祖亲进宫去了,韦将军为何不请自入,到这里来做甚么?
  这里是尉迟顺的院落,入了府要走很长一段路,是最里面的院落,韦艺若是等候尉迟迥,也应该在前厅,却突然跑到后院来,这实在说不通。
  加之尉迟炽繁一向不喜欢韦艺,更是戒备非常。
  韦艺嗓子发紧,呼吸急促,心说你说我来干甚么,我是奉旨偷东西来的,但是这话怎么说的出口来?
  韦艺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我是来看你的!
  尉迟炽繁一听,心中警铃大震,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更加戒备,说:韦将军请您自重!阿爷和祖亲不在家,韦将军不方便前来,还请回去罢。
  韦艺说:其实我
  尉迟炽繁见他往前走,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把韦艺当成了爬墙轻薄的孟浪之徒,惊恐的说:你你别过来!
  韦艺眼皮狂跳两下,想要解释,但是又不好解释,如果尉迟炽繁不误会自己,那自己出现在这里还有甚么借口?
  就在尉迟炽繁惊恐尖叫之时,有人匆匆赶来,呵斥说:你做甚么?
  韦艺定眼一看,是尉迟佑耆!
  韦艺看到尉迟佑耆,狠狠松了一口气,因着尉迟佑耆是自己人,尉迟佑耆出现,怕是来救场的。
  而尉迟炽繁看到尉迟佑耆,也狠狠松了一口气,因着尉迟佑耆是自己的小叔,平日里干系很是亲厚,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轻薄的。
  尉迟佑耆走过来,把尉迟炽繁拦在身后,怒目盯着韦艺,呵斥说:韦艺!你这是做甚么?
  他说着,却在给韦艺打眼色,让他快走。
  韦艺配合的说:没没,我没做什么,这就走了
  说着,一溜烟儿离开府邸,逃窜似的跑了。
  韦艺一路狂奔,离开之后找了个偏僻之处,呼呼的喘粗气,就在此时,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吓得韦艺险些回身反击,一拳打出去。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韦艺打出去的拳头与一把摇扇击在一起,定眼一看,拍他肩膀之人,可不是罪魁祸首的杨兼么?
  杨兼怀里抱着小包子杨广,让杨广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另外一手执着腰扇,反应迅捷,隔开韦艺这一拳。
  韦艺看到杨兼,真是又惊又怕,还有点子庆幸,赶紧把文书拿出来,塞在杨兼怀里,说:人主,文书!快、快拿着,卑将好不容易偷出来的,卑将险些以为再也见不到人主了。
  杨兼没有接文书,反而是杨广把文书接过去,用肉嘟嘟的小手将文书展开,仔细阅读。
  杨兼笑着说:至于么?
  韦艺还喘着粗气,说:人主您是没看到,方才有多惊险
  韦艺将碰到尉迟炽繁,被尉迟炽繁当做孟浪之徒的事情说了一遍,杨兼赞叹的说:那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儿了。
  韦艺垮着脸,说:完了完了,尉迟姑娘这次怕是误会大了,一定误会我对她图谋不轨。
  杨兼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说:算了,别执着了,反正尉迟姑娘也看不上你,误不误会,其实一样的。
  韦艺听了杨兼的安慰,心里更是拔凉拔凉的,已经凉的透彻了。
  杨广快速浏览着文书,肉嘟嘟的唇角挑起一个笑容,对杨兼点点头,说:父亲,眼下时机正好,尉迟迥父子还在宫中议事,不如现成去打脸?
  杨兼点点头,说:听儿子的。
  杨兼把儿子送回家,这才动身往宫中而去,很快入宫,直奔议事堂。
  他进入议事堂的时候,议事堂之中剑拔弩张,尉迟迥和尉迟顺正在哭穷,大冢宰宇文护却不想拨给他们财币和粮食。
  毕竟宇文护也是个聪明人,他心里有些分寸,尉迟迥拥兵自重,还要朝廷帮他养活兵马,天底下哪里这样的道理?
  两面谁也无法说服谁,就在此时,但听踏踏踏的脚步声,甚为闲庭信步,杨兼慢悠悠的走进了议事堂。
  拜见人主!
  拜见人主!人主万年!
  众人立刻作礼,尉迟迥和尉迟顺也在作礼的行列之中,看起来恭恭敬敬的。
  杨兼笑着说:诸位似乎在商议大事,不防让兼也听一听?
  宇文护觉得杨兼来得正好,便把事情说了一遍,尉迟迥觉得杨兼太年轻,根本压不住头等,再者他还没即位,绝对不好和自己这样的老臣撕开脸皮,便说:人主明鉴,老臣忠心耿耿,此次实乃是兵荒马乱,百姓动荡,加之收成也不好,这才拿不出财币与粮食来,还请人主体恤百姓苦难啊!
  杨兼笑着说:哦?当真是这么回事儿么?可是兼怎么听说,蜀国公的食邑今年丰收,潼关到晋阳的战役,蜀国公的兵马也并未参与其中,损兵折将都没有,更别说兵荒马乱了。
  尉迟迥脸色一僵,说:人主切不可轻信谣言啊!
  谣言?杨兼当即拿出一份文书来,当然了,是誊抄下来的文书,绝对不可能给尉迟迥看原件,他把文书啪一声扔在案几上,说:各位都可以来看看,这是蜀国的粮仓情况,蜀国公您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丰盈的都要满出来了,新的粮食堆积在上面,旧的粮食在下面已经发霉还来不及食用,财库里串财币的绳子也因为老化而断裂,财币堆积如山,蜀国公为何还要上禀朝廷拨钱拨粮?难道你这些财币和粮食,不够养活蜀地的驻军么?蜀国公啊,怕是你手底下就算有十万大军,也足够养活了罢!
  蜀国公尉迟迥越听越是心惊胆战,心中惊疑不定,杨兼是怎么知道自己有这么多财币和粮食的?这数目条条款款,清晰明了,一分一毫也不差,简直
  简直就像是细作和盘托出了一样,尉迟迥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尉迟佑耆,因着尉迟佑耆和杨兼走得很近,但是仔细一想不对劲,就算尉迟佑耆和杨兼走得近,但是他根本不知道粮草和辎重的事情,这些事情,只有三儿子尉迟顺在管理!
  尉迟迥第一时间看向尉迟顺,心中咯噔一声,又想起前些日子的谣传,还有尉迟顺赴宴回来的搪塞敷衍,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再听到杨兼最后那一句十万大军,吓得直接跪在地上,说:老臣老臣糊涂,是老臣糊涂了,没想到一时忘了还有这么多财币和粮食,请人主明鉴,老臣是年纪大了,有些健忘,并非有心过失。
  是啊,杨兼幽幽一笑,打脸成功,给了尉迟迥一个台阶下,说:蜀国公忠心耿耿,想必只是年纪大了,算了糊涂账,兼又怎么会追究呢?
  尉迟迥狠狠松了一口气,心中庆幸,肯定是因着杨兼还未即位,所以不敢和自己撕开脸皮,最多只是敲打罢了。
  杨兼又说:既然是算了糊涂账,那这件事儿就这么算了罢,也不必再探讨,大冢宰回一个文书,把文书驳回去便是了。
  宇文护拱手说:是,人主。
  杨兼没有停留,笑眯眯的说:行了,你们忙,忙着罢。
  恭送人主
  众人齐刷刷的作礼,恭恭敬敬的目送杨兼离开。
  杨兼大步离开议事堂,临走之时突然顿住脚步,回头很温和的说:是了,尉迟三郎主哪天得空,再来兼的府上,好好痛饮一番,上次与三郎主饮酒,很是欢心呢。
  说罢,不等尉迟顺回话,悠然的离去了。
  尉迟迥本就怀疑尉迟顺出卖了自己,不然杨兼怎么知道如此详细的粮草消息?又见到杨兼在众目睽睽之下邀请尉迟顺,气的胡子差点飞起来,但是他不好当场发作,只得隐忍着。
  等尉迟迥和尉迟顺回了府邸,尉迟迥才黑着脸说:我儿,粮草之事,姓杨的汉儿是如何得知的?
  尉迟顺也是惊魂甫定,连忙说:阿爷明鉴!儿子不知情啊!是了,会不会是老幺告知的?
  尉迟迥冷笑说:老幺?老幺常年不在食邑,他如何能得知粮草的动向?
  尉迟顺再三表明,说:儿子当真不知情啊!指不定是儿子手下有姓杨的安排来的细作!
  尉迟迥狐疑的说:那好,你把粮草的文书全都拿出来,既然你的手下不干净,还是我亲自来保管为妙。
  尉迟顺不甘心,尉迟迥这是要夺走自己管理粮草的权利,要知道这可是大油水,每年都能积攒很多私房钱。但是尉迟顺也怕自己手下真的有眼线,误大事儿,于是干脆把所有的文书全都拿出来,交给尉迟迥。
  尉迟迥翻了翻,果不其然,其中少了一份文书,就是最近粮草财币的细报,尉迟迥怒目说:这月的粮草细报在何处?为何不见踪影?
  尉迟顺大骇,连忙翻找,翻了好几遍,来来回回,但是真的没有发现这月的粮草细报,仔细一想,这份细报的内容,不就是杨兼方才在议事堂中指责他们的内容么?
  尉迟顺惊骇的说:可能可能是丢了。
  丢了?!尉迟迥砰砰狠狠拍了两下案几,说:丢了!?这么重要的文书,你竟然说丢了!尉迟顺,我将粮草之事交给你,不是交给了一条糊涂的狗!!是了,近些日子,你与姓杨的汉儿走得颇近,他还单独请你燕饮,你怕不是一条糊涂的狗,而是一条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狗!!
  尉迟顺听着他的话,登时暴怒起来,说:阿爷!你这话甚么意思?!难不成以为儿子吃里扒外,勾结了姓杨的汉儿?儿子忠心耿耿,一心为了阿爷即位,阿爷却如此不识好人心,岂不是令人寒心!?
  尉迟顺说到这里,更是气愤,说:是了,儿子就该想到,阿爷从来未曾信任过儿子,不然为何一直推三阻四,拖泥带水,便是不立儿子为世子?阿爷心里头,怕是想要立幼弟为世子罢!
  逆子!!尉迟迥怒喝:你敢顶撞于我?!我想立谁为世子,用得着你这个逆子置喙吗!?
  尉迟迥说的是气话,但是在尉迟顺耳朵里一听,果不其然,阿爷真的想要立尉迟佑耆为世子,气的尉迟顺脑袋发胀,冷笑说:好得很,好得很,看来阿爷没有我这个儿子,也是好得很呢!既然如此,我走便是了!
  尉迟顺负气离开,尉迟迥也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理会尉迟顺,尉迟顺冲出大门,拽了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策马狂奔而去。
  杨兼挑拨离间的计划成功了,因着杨兼在路上遇到了负气出走的尉迟顺。
  杨兼见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笑了笑,明知故问的说:尉迟郎主,这是怎么的,如此闷闷不乐,不知是谁招惹了尉迟郎主?
  尉迟顺也不好跟杨兼说实情,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来,其实这一切早就在杨兼的意料之中,杨兼根本不需要他开口,装作善解人意的模样,说:这样罢,你看这天气冷的很,还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尉迟郎主随兼回府上,咱们热上一锅酸菜白肉,饮着小酒儿,便把甚么不痛快都丢在脑后了。
  尉迟顺听他提起蒜泥白肉,心中蠢蠢欲动起来,他也是好吃之人,这会子正好没处去,听到杨兼的邀请,有点子心动。
  杨兼笑着说:走罢。
  尉迟顺便顺着杨兼的意思,与杨兼二人一并子往隋国公府上去,杨广看到杨兼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尉迟顺,并不惊讶,毕竟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看来计划很顺利,尉迟顺马上便要主动投奔杨兼了。
  杨兼吩咐人把酸菜白肉锅端上来,满满一大锅,摆上腐乳小料,就着酒水,便开始吃起来。
  尉迟顺刚开始还不愿意多说甚么,但是几口白肉,几杯酒下肚,那话匣子瞬间便打开了,抱怨的说:人主你说说,我可是蜀国公府的三郎主,如今却落魄成了这副模样,整日里为了蜀国公府,也算是鞠躬尽瘁了,阿爷他看不到这些子也便罢了,竟还怀疑于我?口口声声说立我做世子,原来全都是搪塞之言
  杨兼笑眯眯的听着尉迟顺抱怨,装作安慰的说:尉迟郎主如此卓越,聪明通达,蜀国公怎么会不立你为世子呢?依我看,若是兼,一定会立尉迟郎主为世子的,难道还有旁的选择不成?
  尉迟顺黄汤下肚,脑袋已经晕晕乎乎,又灌下一口酒,说:正是如此!还是还是人主懂我!
  杨兼又说:尉迟郎主若是有甚么苦恼,和烦心之事,若是不弃,说与兼听听,虽兼帮不得甚么忙,但也能为尉迟郎主排解排解烦闷,不是么?
  尉迟顺越看杨兼越是觉得亲和,反而是亲爹,竟然怀疑自己,自己替他卖命,最后甚么也捞不到,别说是世子之位了,现在好了,连粮饷的职务也被剥夺了,自己往后里不好过,也不能让旁人好过!
  尉迟顺慢慢眯起眼目来,突然豁朗站起身,差点将案几上的锅给碰翻,站着直打晃儿,朗声说:人主!!尉迟顺有要事禀报!
  杨兼哦?了一声,说:是甚么要事?
  尉迟顺头脑发热,口不择言,说:卑将要要检举蜀国公尉迟迥!通敌卖国,联合南蛮,作乱谋反!尉迟迥佣兵十万!想要在人主的即位大典上,造、造反啊!
  杨兼听了并不惊讶,幽幽的说:尉迟郎主,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蜀国公可是尉迟郎主的阿爷啊,这造反的事儿,决计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