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顺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来到墙根,仔细倾听隔壁的动静。
  隔壁传来仆役的嗓音,说:尉迟郎主,您饮醉了,先歇息一下子罢。
  不,我没有饮醉!尉迟佑耆的嗓音又说:阿爷已经亲口答应,立我为世子,那些蠢蛋兄长们,怕是想也没想到罢!他们一直看我不起,觉得我是庶出的野种!如今好了,只要我登上世子之位,看我如何教训他们!
  尉迟顺心中更是骇然,看来尉迟佑耆醉倒了,所以说的应该都是心里话,怪不得阿爷一直托着不立自己为世子,原来阿爷心底里偏爱的是尉迟佑耆这个小野种?
  如果尉迟佑耆变成了世子,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尉迟顺气的浑身发抖,面色涨红,加之他饮了酒,更觉得气愤难当,脑袋里嗡嗡作响,恨不能冲过去直接和尉迟佑耆理论。
  但是尉迟顺还是顿住了脚步,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尉迟顺换了衣裳,脸色还气的通红,咚!!狠狠一甩门,这才转身离开。
  隔壁屋舍。
  尉迟佑耆哪里饮酒了,好端端的,脸色一点子也没变,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坐在席上,冷着一张脸,后背挺得笔直,简直是一丝不苟。
  而他身边的仆役,根本不是甚么仆役,正是宇文邕!
  宇文邕方才开口说了两句话,尉迟顺不是很熟悉宇文邕的嗓音,加之他根本没想到仆役是宇文邕,所以没往那边想,根本没注意。
  宇文邕手中握着书卷,悠闲的看书,突听嘭的巨响,应该是隔壁的尉迟顺负气离开的摔门声。宇文邕这才把书卷扔在案几上,蹙眉说:我为何要帮着姓杨的贼子?
  尉迟佑耆拱手说:这次多谢了。
  宇文邕看了一眼尉迟佑耆,尉迟佑耆也不容易,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作乱,他算是两头为难,还要下套子坑兄长,尉迟佑耆又是个认死理儿之人,这会子怕是又在钻牛角尖呢。
  宇文邕摆摆手,说:罢了。
  杨兼在前厅,都听到了一声惊天巨响,很快见到尉迟顺走出来,笑眯眯的迎上去,故意问:尉迟郎主,您这是怎么的?是谁惹尉迟郎主不快了?怕是哪个笨手笨脚的仆役?兼这就令人去教训这个该死的仆役。
  尉迟顺没心情用膳了,吃的全都堆在胃里,难受的厉害,膈应的厉害,因此搪塞了杨兼两句,说:人主恕罪,卑将不胜酒力,因此
  这有甚么罪不罪的?杨兼很是和善的说:左右就是喝酒吃肉,既然饮够了,食够了,那便成了,尉迟郎主回去的时候慢一些。
  尉迟顺恭维了两句话,心不在焉的离开了隋国公府,骑马离开了。
  杨兼送到门口,目光幽幽的凝视着尉迟顺的背影,笑着说:看来很顺利。
  杨广的小油嘴巴上还挂着胡子,自己却完全不知情,负手而立,老神在在的说:第一步分化,看来很是成功,但还不够火候。
  杨兼低头看向小大人一样的杨广,实在忍不住了,当即蹲下来,与杨广平齐,从怀中掏出一只帕子,给杨广擦了擦肉嘟嘟的小嘴巴。
  杨广后知后觉,连忙去抢杨兼手中的帕子,肉肉的小脸泛着红晕,顶着两片红脸蛋,说:儿子自己来!
  杨兼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笑着说:不可,给儿子擦嘴,是父亲的特权。
  杨广:
  这面子父子和谐,尉迟父子可不一样了。
  尉迟顺满腹心事从隋国公府离开,骑马回去,按理来说,回去之后应该立刻向阿爷尉迟迥禀报的,告诉他杨兼只是请自己吃了一顿饭,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当然了,还提起了蜀国公世子的事情。
  然
  此时的尉迟顺心里窝火的很,加之他饮了酒,头晕脑胀,情绪更容易被左右,所以根本不想去见尉迟迥。他心中不服不忿的很,自己给尉迟迥卖命,整日里讨好尉迟迥,说好了立自己为世子,却拖拖拉拉一直不兑现,现在好了,怪不得拖泥带水,因着阿爷根本没想立自己为世子!
  尉迟顺越想越气,干脆不去理会尉迟迥,也没有去回复,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屋舍。
  过了一会子,尉迟迥似乎也听说了尉迟顺回来的消息,一直等不到尉迟顺来禀报,便遣了仆役过来,让尉迟顺过去一趟。
  仆役叩门说:三郎主,国公请您过去一趟呢。
  三郎主?
  三郎主?
  仆役在外面叫门,尉迟顺更是烦心,更是窝火,不耐烦的说:我饮多了酒,头疼的厉害,你转告国公,我已经睡下了,有甚么事明日再说!
  仆役听出尉迟顺的口气不好,也不敢招惹,谁不知道三郎主在府中是脾性最大的,而且地位也高,绝对不好招惹,只好答应了一声,战战兢兢的回去复命。
  仆役回去复命,尉迟迥一听,好生奇怪,他也是心疑病很重的人,杨兼私底下邀请尉迟顺去赴宴,没邀请自己,已经很让尉迟迥疑心了,这会子尉迟顺回来还不来禀报,难不成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尉迟迥自己脑补了很多,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尉迟迥又准备造反,自然思量的更多。
  杨兼已经下了第一盘棋,接下来还有后手,毕竟分裂这件事情,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毕竟感情都是潜移默化的,不管是好的感情,还是恶的感情。
  杨兼又吩咐宇文会去传谣言,就说新主特别器重尉迟顺,还特意亲手做汤羹,邀请尉迟顺燕饮。
  宇文会可是长安城的一霸,狐朋狗友的特别多,想要传个谣言,再合适不过了,宇文会当即拍着胸口保证,说:你放心,明儿个这个时候,满京兆里,就算是一个乞儿,都会知道这个消息!
  宇文会去传谣言,杨兼摸着下巴,说:兼突然有点想念韦将军了呢。
  阿嚏!韦艺好端端的,莫名打了一个喷嚏,只觉得后背发凉,天灵盖都是麻嗖嗖的,自己身子骨儿一向强健,怎么会突然病倒?难不成,是今年的冬天太冷了?
  韦艺这么想着,便来了两个客人,这两个人是韦艺绝对不想见到之人。
  那正是杨兼的两个弟亲,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
  杨整走进来,说:兄长想要见你。
  杨瓒也说:与我们要走一趟罢。
  韦艺总觉得,杨兼的两个弟亲,并非市井流传的一个正直憨厚,一个温文儒雅,哪个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韦艺不想去见杨兼,一想起杨兼,他就会想起蚯蚓,蚯蚓两个字在他脑海里到处乱窜,怎么也停不下来。
  韦艺干笑说:二位郎主有所不知,卑将今日有公务在身,所以
  不等他的话说完,杨瓒抱臂冷笑说:二兄,看来韦将军想要养蚯蚓。
  杨整憨憨一笑,说:那咱们得帮一帮韦将军。
  韦艺脸色僵硬,嗓子发紧,额头上慢慢冒出冷汗,立刻开口说:人主的事情比较紧急,甚么事情能比得过人主的事情呢?要不然,卑将这就跟二位郎主走一趟?
  杨瓒没说话,又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前面带路去了。
  韦艺硬着头皮跟着二人,没有走正门,而是从隋国公府的后门走进去,一进去便看到了杨兼。
  隋国公府的后门靠近膳房,杨兼蹲在膳房外面的空场上,咚!咚!咚!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赤裸着上身,纠结的肌肉一下下隆起,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刀,竟然正在砍柴。
  可不是杨兼身边的两个近卫之一,元胄么?
  元胄一身牛顽的气力,不像是在砍柴,反而像是在砍头!每一下都砍在韦艺的心窍上。
  杨兼悠闲的蹲在一边,怀里抱着小包子杨广,杨广好似童心未泯,小肉手握着一支小树杈子,正在地上翻土,仰着小脸盘子,奶声奶气的说:父父,肿么没有蚯蚓鸭?
  蚯蚓
  又是蚯蚓!
  杨兼笑了笑,露出一个老父亲的慈祥笑容,温柔极了,抬起头来看向韦艺,说:儿子,你看,蚯蚓来了。
  韦艺:
  韦艺身材高大,但是他的胆子不大,也就比徐敏齐大一点点有限,徐敏齐还是蔫儿坏的类型,韦艺绝对是蔫儿不起来的类型。
  韦艺双膝发软,正巧这时候啪一声,元胄砍碎的木屑迸溅过来,打在了韦艺的腿上,韦艺更是膝盖弯儿发颤,咕咚一声,竟然直接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拜见人主!
  杨兼笑了笑,拍拍杨广的小肉手,把泥土掸下去,他知道杨广爱干净,又拿出帕子给他擦干净,这才笑着对韦艺说:韦将军,你这是干甚么?快起来吧。
  韦艺战战兢兢的起身,说:不知不知人主着卑将前来,是不是有甚么吩咐。
  也不是甚么大事儿。杨兼给小包子净了手,回身去膳房里悠闲的拿出刚刚蒸好,冒着热气的芋头,裹上甜饧,递给杨广,正好食点加餐。
  这才慢慢悠悠的说:只是请韦将军出马,偷点东西。
  还好还好,韦艺听他说的轻松,下意识拍了拍胸口,顺着杨兼的话头说:只是偷点东西,偷偷点东西?
  韦艺说着说着,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儿,偷东西?!
  韦艺脸色瞬间又不好看了,说:这人主您身为天子,偷、偷窃这不太好罢?
  杨兼温柔的说:韦将军你怕是耳朵不好,兼说的是让韦将军你去偷东西,不是兼自己去。
  韦艺:
  杨兼笑的善解人意,说:放心好了,只是叫你去恩师的家中,偷些东西而已。
  恩师,可不就是尉迟迥么?
  杨兼让韦艺去偷尉迟迥的东西,韦艺越听胆子越小,苦着脸说:人主,您就别跟卑将开顽笑了。
  杨兼扬着唇角,说:你看兼笑了么?
  韦艺根本不敢凝视杨兼微笑的唇角,只觉得头皮发麻的更严重了,说:可可尉迟迥素来为人小心谨慎,心机颇重,卑将怎么可能去他府上偷东西呢?
  杨兼点点头说:正因着蜀国公小心谨慎,所以只有你这个门生可以偷东西,不是么?换做旁人,那是万万不行的。
  韦艺连声说:卑将也不行啊!
  杨兼啪啪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男人,就别说不行。
  韦艺眼皮一跳,杨兼又说:人主可是很看好你的,此事不成功便成仁,你自己看着办罢。
  韦艺现在是进退两难,他有把柄握在杨兼手中,不去不行,但是如果真的去了,那就是和尉迟迥彻底决裂了,毕竟杨兼虽然还没说偷甚么东西,但是韦艺已经猜到了,绝对不是甚么杯啊盏啊之类的小顽意儿。
  韦艺硬着头皮说:不知不知人主想让卑将去偷不对,去取甚么东西?
  说偷太难听了,他们在场众人,一个人主,两个人主的亲弟弟,还有落寞贵胄元胄,就连半大的小包子也是小世子,都是有身份的,说偷实在太难听了,韦艺干脆自行改口。
  杨兼笑了笑,神神秘秘的说:其实很简单前些日子蜀国公上报了文书,说是想要调配一些粮草,这粮草的文书,应该是在蜀国公的三郎主尉迟顺手中管理,你去把这份文书偷出来。
  偷文书!
  韦艺便知道,绝对不是偷小顽意儿,文书可大可小,还是粮草文书,这些东西可都是机密文书。
  前些日子,尉迟迥上书,想要朝廷支配一些粮草给他,说是当地粮草短缺,急需这些粮草。杨兼觉得他们粮草短缺,肯定是因为存兵十万开销太大,因而才短缺,杨兼是不会拨给尉迟迥这个财币和粮草的,他想让韦艺去偷文书,把文书拿过来看看,好条条框框的列出来,当面打脸尉迟迥。
  按照尉迟佑耆的消息,这粮草一类都是尉迟顺管理的,如此一来,就是一石二鸟的分裂第二步。
  杨兼如果得到粮草文书,一方面可以打脸尉迟迥,证明尉迟迥根本不缺钱,另外一方面,尉迟迥肯定会猜忌,这等子机密的事情,杨兼怎么会知晓的如此清楚?
  日前的燕饮和谣传,都给尉迟父子埋下了祸根,如此一来,尉迟迥怕是会怀疑尉迟顺,而尉迟顺丢失了文书,拿不出文书来,尉迟迥便会顺理成章的更加怀疑尉迟顺,不怕他们不分裂。
  韦艺听懂了杨兼的计划,只觉得后背更是发凉,反正这样的损招自己是想不出来的,如果不顺着杨兼的意思,被损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了
  韦艺迫不得已,只好应承下来,杨兼告诉他明日正好可以动手,尉迟迥和尉迟顺都会进宫去议事堂,和大冢宰商议拨钱拨粮的事情,必然不会在府上,是韦艺动手偷东西的最佳时机。
  第二日,尉迟顺和尉迟迥刚一进宫,韦艺立刻行动,来到了尉迟一家下榻的府邸。
  仆役认识韦艺,韦郎主乃是蜀国公的得意门生,经常走动,这趟子进京城,韦艺也是一同护送而来。
  仆役说:韦郎主,不巧的很,国公和三郎主都入宫去了。
  韦艺自然知道他们入宫去了,咳嗽了一声,端起架子来,说:不妨事儿,那我进去等一等。
  韦郎主,请,请。仆役不敢得罪韦艺,引着韦艺进去,给他端上了浆饮来。
  韦艺摆手说:都去忙罢,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不需要伏侍。
  是。仆役们纷纷退去,只剩下韦艺一个人。
  嘎达韦艺轻轻将耳杯放在案几上,随即手掌一撑,快速从席上翻身而起,悄悄走到门口,往外探头看了看,仆役果然全都走了,四下无人。
  韦艺连忙钻出厅堂,一路往尉迟顺的院落而去,因着只是临时下榻,所以也没带多少仆役来,院落空旷得很,这倒是方便了韦艺。
  韦艺探头探脑的走进去,小心翼翼,熟门熟路的来到尉迟顺的书房门口,吱呀一声推门进去,动作飞快的找到案几,快速在上面翻看,嘴里叨念着:粮草粮草粮草粮草,草草草草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