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立刻装模作样的站起身来,趁人不注意溜出了宴席,一溜烟儿跑走,往尉迟家的府邸去转一转,看看有没有甚么端倪。
  杨广往里走,很巧便听到有人说话,从角落里传来,他立刻支起耳朵,稍微靠近一些倾听。
  说话之人很耳熟,如果没有猜错,一定是蜀国公家的三郎主尉迟顺。
  尉迟顺藏在假山后面,声音压得很低,说:女儿,你可记住了为父说的话?
  女儿?
  尉迟顺的女儿,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尉迟炽繁么?上辈子杨广也曾见过尉迟炽繁,是个长相柔美,性子温婉,有些子逆来顺受之人。
  杨广暗暗探头去看,果不其然,正是尉迟顺和他的女儿尉迟炽繁。
  尉迟炽繁面色焦虑,揪着自己袖子,似乎在犹豫甚么,说:阿爷,女儿女儿如何可以做做这等事情啊!
  杨广眯起眼目,这等事情?那是什么事情?看来这次探听是探听对了。
  尉迟顺劝导说:女儿,你怎么如此死心眼儿?不就是一会子让你去给人主弹个琵琶,斟斟酒么?
  杨广恍然大悟,弹琵琶,斟酒?看来尉迟顺想要拿出美人计攻陷杨兼。
  不得不说,这尉迟炽繁长相的确美貌,不似阿史那国女的泼辣,充斥着一股子北人少有的柔美,活脱脱像个南方的美人儿,身量纤细,柔若无骨,皮肤白润,总是面带忧愁,十足楚楚动人,倘或是宇文会见到了这等子美人儿,怕是又要立刻心动。
  不过杨兼
  尉迟炽繁泫然欲滴,十足委屈的说:阿爷!这这如何可以?女儿阿爷不是已经把女儿许给了梁州总管之子,怎么能让女儿做这等子事儿?
  梁州总管便是宇文亮,他的儿子就是尉迟炽繁历史上的丈夫宇文温。
  杨广心里瞬间有了底儿,看来尉迟炽繁与宇文温已经有了婚约,但是并没有完婚。这会子,尉迟顺竟然让女儿去勾引杨兼。
  尉迟顺说:女儿,你便是太死心眼儿了!只是让你去弹琵琶斟酒,也没让你做甚么事情,最多与人主说说笑笑罢了,再者说了,这婚事虽然定下来了,但是还没结,也不一定非宇文温那小子不可,不是么?
  阿爷!尉迟炽繁震惊的说:这如何可以?女儿女儿这辈子非温郎不嫁!
  你这孩子!尉迟顺见她倔强,怕声音太大了,引来外人,便顺着尉迟炽繁说:好好好,你要嫁给宇文温,阿爷不反对,但是你想想看,女儿啊,眼看着你年岁也不小了,宇文温那边还没有动静,他到底甚么时候迎娶你?是也不是?你若是这番去讨好人主,话头传到了宇文温那里,也让他着急着急,说不定明日便来提亲了。
  杨广挑了挑眉,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可万万骗不得杨广,尉迟顺绝对没说真话,这事儿不简单。
  哪成想尉迟炽繁也是个聪明之人,冰雪剔透,一点就明,说:阿爷,你怕不只是试探温郎这么简单罢。
  尉迟顺一笑,干脆说:女儿太聪明了,好,阿爷跟你说实话,的确不止这么简单,但也是试探宇文温。如今天下大乱,外面那姓杨的,不过一个汉儿而已,我大周的天下,怎么能让他来做人主?便算是退一万步,人主驾崩,那也该由得我们这些贵胄来顶替,不是么?
  尉迟顺果然没安好心,他并非想要讨好杨兼,相反的,尉迟顺十分看不上杨兼,觉得杨兼是个外族汉儿,不配做上人主之位。
  尉迟顺又说:女儿,你去讨好姓杨的汉儿,这事儿必然会传到宇文亮,甚至是宇文温的耳朵里要知道,梁州总管还没有站队,他手中也握着不少兵权,倒时候你在向宇文温哭诉,就说姓杨的汉儿羞辱调戏你,宇文温心疼于你,必然与咱们站在同一边,一起对抗姓杨的汉儿,倘或你祖亲能够即位,你便是公主了!
  杨广幽幽一笑,好一个尉迟顺,好得很,好得很呢,竟然想用自己的女儿使美人计,挑拨杨兼和梁州总管的干系,迫使梁州总管站队,一起对抗杨兼。
  尉迟炽繁一听,还是不同意,说:阿爷,女儿绝不能做这样的事儿!女儿您不要逼女儿!
  尉迟顺板着脸说: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若是闹得宴席不愉,阿爷这就去把你与宇文温的婚事解除!让你断了这个念想!
  阿爷尉迟炽繁还想要说甚么,但是已经被尉迟顺打断,说:没的商量,我让仆役准备好琵琶,你马上前去献曲!
  杨广听到这次,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立刻转身离开,找来了跟随的仆役,与仆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仆役应声,很快离开了府邸,也不知是去做甚么。
  席间尉迟迥和众人攀谈,场面热络,杨广迈开小短腿,从外面走进来,很是腻歪似的窝在杨兼怀里。
  杨兼低下头来,轻声说:如何,我儿探听到了甚么?
  杨广幽幽一笑,说:儿子还真是探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父亲的桃花是怎么斩也斩不断啊。
  杨兼奇怪的说:桃花?
  甚么桃花?
  杨兼还想仔细问问,尉迟顺已经走入了宴席,笑得十分殷勤,完全看不出想要和杨兼做对的模样,说:人主,隋国公,二位郎主,今日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小女炽繁,略懂音律,能弹琵琶,不如让小女为诸位助助酒兴。
  他说着,不给大家反应的机会,立刻招手说:来啊!把小女请出来。
  众人顺着看过去,便看到远处一堆的侍女,簇拥着一个身穿浅粉裙衫的女子,慢慢走出来。
  那女子怀中抱着琵琶,走得很慢,微微蹙着双眉,似乎很是不情愿,但迫于无奈,还是慢慢走了出来。
  尉迟顺的语气有些威胁的说:炽繁,还不快快给人主拜礼?恁的没有规矩,阿爷是这么教你的么?
  尉迟炽繁眼眶微红,泫然欲滴,更添一份楚楚可怜儿的劲头,只好拜下来作礼,说:小女拜见人主。
  尉迟顺仔细观察了一下杨兼,杨兼看到尉迟炽繁,竟然没有像一般的男子那样眼目一亮。
  真不是尉迟顺吹牛,顺阳公主素来有京兆第一美人儿的称号,但顺阳公主往尉迟炽繁面前一站,都要黯然失色,自叹不如,尤其尉迟炽繁自带一股子忧郁柔弱的气质,更是惹人怜爱疼惜。
  但看杨兼。
  杨兼面色如常,看到尉迟炽繁,仿佛与看到旁的甚么人没有区别,无论尉迟炽繁是美是丑,都没有太大的干系。
  的确如此,对于杨兼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干系,因为无论是美是丑,都无法让杨兼的铁石心肠心动半分。
  尉迟顺稍稍有些尴尬,没想到杨兼的定力如此之好,便说:炽繁啊,快快为人主弹奏一曲。
  尉迟炽繁低垂着头,一直不肯抬头,慢慢坐在席位上,也不说话,拨动琵琶,开始弹奏起来,声音如哭如诉,完全不像是在助酒。
  尉迟顺的脸色僵硬起来,尉迟迥也是如此,连连给尉迟顺打眼色,尉迟顺尴尬的说:炽繁!快,给人主敬酒,没看到人主的杯盏空了么?
  尉迟炽繁只好放下琵琶,有些消极抵抗,仍然垂着头,走过去给杨兼添酒,走得近了,尉迟炽繁柔美的容貌更是一览无余,眼角红彤彤的,含着泪水,委屈十足。
  杨兼挑了挑眉,说:斟酒便不必了,实不相瞒,兼不胜酒力,不能再多饮了。
  尉迟顺笑着说:无妨无妨!听闻人主十足器重家弟,家弟平日里没少给人主添麻烦,今日是我尉迟家回报人主的时候了,倘或人主饮醉了,便让小女炽繁伏侍人主小歇,也是好的。
  尉迟顺说到这里,已经相当露骨,尉迟炽繁一听,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说好了只是弹琵琶斟酒,不做真的,眼下尉迟顺却让她伏侍人主小歇,那岂不是
  尉迟炽繁险些直接哭了出来,脸色屈辱异常,咬着嘴唇极力隐忍。
  杨广低声说:看看,父亲这个坏胚,竟然把姑娘家给吓哭了。
  杨兼叹气说:为父真真儿冤枉死了。
  他又说:儿子,你探听到了这个消息,便没有化解之法?这可不像我儿的作为。
  杨广故意说:化解?如此娇媚的美人儿送到跟前来,怕是父亲不想化解罢?
  杨兼轻笑说:哦?倘或为父不想化解,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我儿便要有个小弟弟了。如此也好,我儿向来形单影只,没有同龄孩儿陪伴,有个小弟弟也不错?
  杨广黑着脸,似乎被杨兼抓住了脉门,不情愿的说:儿子已经准备好了,父亲不必操心。
  杨兼爱抚着杨广的小头发,笑眯眯的说:我儿真乖,那小弟弟的事儿,暂且不提罢。
  杨广:
  就在众人僵持之时,仆役突然进来通报,说是有客人来了,尉迟迥说:甚么人?老夫正在宴请人主,旁的人一概不见,去回了罢。
  仆役为难的说:可是可是,来人说是国公您邀请他们来赴宴的。
  我?尉迟迥更是奇怪,自己甚么时候邀请了旁人?
  尉迟炽繁眼眸中突然充斥着惊喜,惊呼说:温郎!
  宇文温!
  来的客人正是梁州总管宇文亮,还有他的儿子宇文温。
  二人走进来,尉迟炯和尉迟顺的面色登时尴尬起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尉迟顺也不知这是甚么情况,本还想让小女尉迟炽繁分裂杨兼和宇文温,没想到宇文温突然找上门来了。
  宇文亮带着儿子走过来,拱手说:蜀国公,没想到人主也在,蜀国公突然邀请,不知是否有甚么急事儿?
  尉迟迥都给他说懵了,甚么急事?自己甚么时候邀请宇文亮和他儿子了?
  当然不是尉迟迥邀请的,也不是尉迟顺邀请的,而是杨广。
  杨广方才听到尉迟顺密谋美人计,便立刻遣了仆役出门,让他冒充尉迟府上的仆役,着急忙慌的去宴请宇文亮和宇文温来。
  两家子是姻亲的干系,虽然请的匆忙,不过宇文亮和宇文温还是来了。
  这下子好了,宇文温是尉迟炽繁的未婚夫,他如今在场,尉迟顺也不好明面上捣鬼。
  众人全都坐下来,宇文温看到这个场面,与自己有婚约未过门的妻子,竟然抱着琵琶坐在宴席之上,宇文温并不是个傻的,多少明白了一些,但他不知尉迟顺想要挑拨离间,还以为尉迟顺嫌贫爱富,想要将女儿反手嫁给杨兼这个新的人主。
  宇文温戒备的盯着杨兼,那眼神仿佛在看情敌一般,莫名有些狠呆呆的。
  杨兼揉了揉额角,看来自己应该挽救一下名声,当即笑起来,说:这便是梁州总管家的少郎主?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宇文温被迫站起来,拱手说:人主谬赞了。
  杨兼说:如何是谬赞?尉迟姑娘美若天仙,宇文郎主一表人才,真真儿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宇文温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宇文温还以为杨兼窥伺尉迟炽繁的美色,想要横刀夺爱来着。
  杨兼对尉迟迥和尉迟顺说:兼听说,令爱与宇文郎主有婚约在身,可是有这么回事儿?
  尉迟顺尴尬不已,亲家就在面前,怎么好得罪了去?只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的说:是很早之前的一句戏言。
  他本想搪塞一番,留下活口,但是没成想尉迟炽繁竟然是个倔强之人,认定了宇文温,当即竟然说:正有此事,小女早年便与温郎立下婚约,正等完婚。
  尉迟顺险些气炸,只觉得女儿太不做劲儿。
  杨兼反而欣赏起尉迟炽繁来,别看她柔柔弱弱的模样,但竟然是个有骨气,认死理儿之人。
  杨兼一笑,说:蜀国公有所不知,兼与尉迟少郎主感情甚笃,可以说情同手足,这尉迟姑娘是少郎主的侄女儿,自然也就是兼的侄女儿。
  尉迟炽繁虽然是尉迟佑耆的侄女儿,但是她其实和尉迟佑耆的年岁差不多,不相上下,因此比杨兼只是小了几岁而已,杨兼竟然要收尉迟炽繁做侄女儿?
  尉迟炽繁惊讶的看向杨兼,杨兼又说:今日听闻大喜之事,真是喜不自禁,不然如此,兼便做主,为尉迟姑娘与宇文郎主赐婚,这也算是大喜之事了,只等兼登基即位,二人顷刻完婚,如何?
  尉迟炽繁大喜过望,宇文温也是欢喜,宇文亮则是心中思忖,人主手腕如此强硬,大冢宰宇文护都不是他的对手,自己没有必要做出头鸟,如果能拉拢新主,让新主赐婚,那可是莫大的荣宠,何乐不为呢?
  宇文亮当即跪下来叩头,说:老臣多谢人主,人主洪恩,老臣肝脑涂地,也不足为报啊!
  尉迟顺傻了眼,说好了是分裂杨兼和梁州总管呢,怎么突然演变成了这样的局面?宇文亮和宇文温对杨兼感激涕零,自己的女儿便这样许配了出去,还要在即位之后完婚。
  尉迟迥的脸色相当难看,黑压压的仿佛锅底一样,杨兼故意笑着说:蜀国公,您的孙女儿所托良人,喜得如此孙女婿,难道不欢心么?
  尉迟迥呵呵、呵呵的干笑,说:欢心、欢心,老臣这是坏心坏了,一时都忘了反应。
  尉迟迥一家子也跪下来谢恩,咬牙切齿,却没有旁的法子,说:多谢人主赐婚,老臣诚惶诚恐。
  杨兼笑着说:无妨无妨,兼这个人,便喜欢喜庆之事。
  尉迟迥的计划失败了,根本没有分裂杨兼与梁州总管,反而让宇文亮对杨兼感激涕零,简直就是宇文亮归顺杨兼的一大助力。
  尉迟迥十足不甘心,他找了机会,打算迂回分裂杨兼内部,干脆私底下找到了杨兼的阿爷杨忠。
  尉迟迥拦住杨忠,笑着说:隋国公,咱们都是老家伙了,年轻人说说话,咱们老家伙也说说话。
  杨忠是个内明之人,他早就看出来了,尉迟迥这个人不简单,这次的宴席也并非好宴。
  尉迟迥说:人主马上便要即位,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只可惜我们这些老家伙却欢喜不起来,唉老夫真是替隋国公不值啊,阿爷尚且在世,儿子却要即位成为人主,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