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是尉迟佑耆。
  高绍义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抓到的质子,竟然不是周主宇文邕,而是尉迟佑耆!
  早在进入长安之前,尉迟佑耆已经找到杨兼来坦白,杨兼让他不要声张,起初只是想要试探试探宇文邕到底是真傻假傻,另外他们还要钓鱼,目的其实是钓高绍义。
  没成想真的把宇文邕给试探了出来,宇文邕联合了赵国公宇文招,想要在会葬之时,文武百官面前重新即位,只要宇文邕出现,他便是名正言顺的人主,其他人全都要向后站。
  两个人本来想的都挺好,哪知道高绍义是个包藏祸心之人。
  当时尉迟佑耆是故意被宇文邕和宇文招发现的,如此一来,他们又在和高绍义合作,必然会将尉迟佑耆交给高绍义看管。
  杨兼笑着说:兼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眼儿。
  高绍义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送宇文邕重新即位呢?宇文招将宇文邕托付给高绍义之后,高绍义立刻反齿儿,当下便让人抓住宇文邕和尉迟佑耆,当做人质。
  尉迟佑耆和宇文邕被关在了一起,尉迟佑耆就按照杨兼的计划,偷偷替换了宇文邕,自己则扮演成人主的模样,被带入了清晖室。
  杨兼说:这种偷梁换柱的法子,其实是有点儿冒险的,但是谁让你是个马大哈呢?完全没有注意,也别怪兼了,这叫做兵不厌诈。
  杨兼说着,突然抬起手来,说:全都押解起来!
  轰
  清晖室外面突然涌进无数兵马,全都是杨兼提前安排好的兵马,一直围绕着清晖室,如今杨兼一声令下,清晖室的大门被踹开,兵马好像海水一样灌进来,瞬间将高绍义的兵马团团围住。
  高绍义一看这场面,本以为自己精心布局,奈何这局面竟然全都在别人的意料之中,他心中慌乱,又被元胄和刘桃枝押解着,根本无法逃窜。
  高绍义突然改变了策略,求饶说:将军好计谋!我高绍义今儿个算是服了!我愿意带领三千精兵,归顺将军,从今以后,为将军肝脑涂地!
  小包子杨广坐在杨兼怀中,听到这句话皱了皱眉,稍微侧过一点肉肉的小身子,附耳对杨兼说:高绍义此人就是一头狼,居心叵测,绝不能留。
  在历史上,高绍义屡次带兵来犯,后来不敌,投靠了突厥。突厥又是两面三刀,为了牟利不择手段之人,他们并不站队北周还是北齐,只要有利可图,帮谁都可以,或者干脆两面挑拨。
  突厥窝藏高绍义,到后来高绍义的价值被榨干,突厥这才诓骗了高绍义,假借狩猎之名,将他骗出来,献给了北周。
  别看杨广又小又萌,但他是个过来人,深知高绍义的为人,高绍义野心勃勃,而且不服管教,如果留他一命,只能成为心中的一根刺,如鲠在喉,尤其是眼下这个局面,更不能留下高绍义这种隐患。
  杨兼听了杨广的话,唇角轻轻一挑,说:儿子跟父父想到一处去了。
  罢了,杨兼朗声说:逆贼高绍义,挟持太后,扰乱会葬,罪大恶极,其罪当诛。
  高绍义瞪大眼睛,说:我有兵马!!我有三千精锐,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将!你不要杀我!我可以给你卖命!
  杨兼幽幽的说:想给兼卖命之人,需要排队。
  他说完,抬了抬下巴,元胄立刻将高绍义拽起来,嗤!抽出腰间佩刀。
  明晃晃的刀刃映照着清晖室的光芒,紧跟着是高绍义的惨叫:放开我!!我乃大齐贵胄!我乃范阳王!!我才是天下之主啊啊啊啊!!
  不等他的话说完,元胄的大胡子突然一抖,一双虎目眯起来,嗤!!!的声脆响,那是刨开皮肉的声音。
  啊羣臣登时惊呼出来,伴随着喷血之声,吓得众人只喊了一声,剩下的话全都咽在了肚子里,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高绍义当场伏诛,嘭被元胄丢在地上,元胄拔出长刀,刀尖儿染血,滴答滴答的往下淌,他布满大胡子的脸根本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还将染血的刀刃在高绍义的衣裳上抹了两下,这才收回长刀,拔身立在杨兼身后守护。
  众人不敢说一句话,高绍义的确罪有应得,但
  大家心里都清楚,杨兼杀死高绍义,一方面是他罪有应得,一方面也是在立威,这是杀鸡给猴看!
  赵国公宇文招被喷了一脸的血,怔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高绍义,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浑身发冷,高绍义死了,那接下来岂不是自己?
  棋差一招,不,宇文招本以为自己只是棋差一招,但现在看来,他开局便走错了棋,因着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与谁对弈,低估了对手的能力,以至于输的如此凄惨。
  杨兼垂头看着倒在地上的赵国公宇文招,宇文招面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似乎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高傲和骄纵?如果平日里他是一只招摇的孔雀,那么他现在就是一只斗败的鹌鹑。
  杨兼幽幽的开口说:赵国公宇文招,私通逆贼高绍义,通敌卖国,引兵入室,罪大恶极暂且收押候审。
  宇文招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杨兼,他还以为杨兼要当场杀了自己立威,没成想杨兼竟然没有这样做,反而将自己关押起来。
  立刻有士兵过来,将宇文招从地上提起来押解,宇文招浑身仿佛卸去了力气,根本不知道反抗,便被士兵押解出了清晖室,带走了。
  羣臣唏嘘一阵,眼前的境况风云变化,一瞬间竟然来了一个天大的翻转。高绍义的尸体还倒在地上,鲜血淋漓,翻着一双圆睁的白眼,赵国公宇文招犯上作乱被抓了起来,清晖室充斥着杨兼的兵马。
  不只是清晖室,清晖室的外面,也都是杨兼的兵马,杨兼已经控制了整个皇宫!
  太后惊魂甫定,慌张的说:方才逆贼说的可是真的?人主我儿没有死么?我儿在哪里在哪里?
  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立在清晖室中,扫视了一眼众人,宇文邕的确没有死,但他如今在哪里?尉迟佑耆偷梁换柱之后,杨兼早就派人将宇文邕带了出来,当然已经看管起来,看管在一个旁人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杨兼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脸色说变就变,露出悲戚的神色,说:太后节哀,人主人主的确已经驾崩,这一切都是逆贼为了篡位,安排出来的说辞罢了。
  人主驾崩了
  就说人主已经驾崩了。
  不可能,我不相信,刚才不是说人主还活着
  嘘!你小声儿点!
  在场羣臣,有人相信,有人不信,纷纷小声议论起来,但是不管是相信的,还是不信的,眼看着高绍义的尸身倒在地上,眼看着清晖室映照着粼粼波光的血水,都不敢大声喧哗。
  杨兼说:人主崩于晋阳乱战,这是不争的事实,今日会葬,还请太后节哀,还请各位节哀。
  大冢宰宇文护站在人群之中,他自然听到了身边很多的杂声,如今杨兼突然出现,力挽狂澜,扭转了清晖室的局面,高绍义伏诛,宇文招被押解起来,这是一个绝佳的大好时机。
  赵国公宇文招的事情,让其他几个国公全都安分下来,不敢蠢蠢欲动,而杨兼的兵马又包围了清晖室,更加没有人敢躁动。
  唯一欠缺的,便是一个名头。
  杨兼的兵马足够,呼声足够,但他欠缺一个身份,因着杨兼并不是宇文氏的后裔,说起来名不正言不顺。
  宇文护眯了眯眼睛,如果在这个时候,自己能帮助杨兼上位,岂不是帮了杨兼大忙,到时候杨兼自然也会承情。
  宇文护想到这里,立刻站出来,拱手说:逆贼作乱,将军勇谋双全,智擒逆贼,保护太后,功不可没如今人主崩于乱战,我大周无人坐纛儿,正缺乏像将军这样的才能,因此老夫提议人主无后,恳请将军统领我等,将朝廷发扬光大!
  宇文护的话音一落,整个清晖室沸腾了起来,他的嗓音平静,仿佛是一滴清水,而清晖室中的臣子们却像是一锅滚烫的沸油,瞬间激起巨大的波涛。
  有宇文护带头,其他人也是有眼力见的,齐国公宇文宪正好不想参与这场乱战,立刻跪下来,拱手说:臣愿拥立将军为人主。
  杨兼幽幽一笑,脸上写满了谦虚,说:这怎么好呢?这是万万不可的,兼的德行,如何配做人主?
  将军若不配做人主,宇文会立刻跟上,说:这天底下,还有甚么人有资格做人主?
  正是如此!兰陵王高长恭拱手说:长恭愿拥立将军为人主。
  将军便不要谦虚了,斛律光开口说:将军带兵平定乱世,这一路上众人有目共睹,不管是周人还是齐人,都对将军佩服之至,这天底下能做到如此之人,唯独将军一人,将军若是不肯登上人主之位,还有谁能登上人主之位?
  斛律光说的并非是吹捧的话,而是真心话,如今要选出来的人主,并不只是周主,也不只是齐主,而是北面天下的人主,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制衡北齐和北周,那么也只有杨兼了。
  宇文护在朝中功高盖主,连杀三君,不管是威望还是淫威,全都令人不可逼视,如今宇文护拥戴杨兼,其他见风使舵之人见到这个场面,也不好多说甚么,立刻全都跪下来附议应和。
  清晖室的羣臣仿佛像海浪一样,一浪接着一浪的下跪,一浪推着一浪,就算有人不情愿,觉得杨兼不过是一个汉儿,如何能继承大周的天下,但是如今情势所逼,完全不由得旁人不愿意。
  一时间,整个清晖室全都是附议的声音,臣子一个接一个的下跪,跪了满满一地,杨兼俯瞰着众人,面上挂着温柔的微笑,说:兼才疏学浅,何德何能,完全不能受如此重任,然
  他的话锋一转,说:然,如今天下危机,动荡乱世,倘或兼推辞不从,百姓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今日兼勉为其难提起重任,还请各位鼎力相助。
  人主言重!臣诚惶诚恐!
  杨兼看着跪在地上叩头的众人,心中说不上来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理所应当?毕竟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是杨兼步步为营打造出来的,因此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格外的平和。
  杨兼朗声说:今日会葬,兼大言不惭,便斗胆,为人主主持会葬仪式。
  清晖室中,大兵环绕,不同的是,如今这些兵马,并非是高绍义的兵马,而是杨兼的兵马。
  杨兼身为代天子,主持宇文邕的会葬仪式,会葬结束,不管宇文邕愿不愿意,他都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人。
  会葬顺利进行,杨兼负手而立,站在最上首,说:今日兼得蒙大幸,暂代天子,羣臣各司其职,无需改变。
  杨兼这句话,可谓是定心丸,虽然天子换了姓,但是朝廷的官职没有改变,如此一来,羣臣也不必担心变了天色会被撸掉,全都狠狠松了一口气。
  杨兼又说:便劳烦大冢宰,费心即位祭祀之事。
  是,宇文护安安分分的拱手说:请人主放心,老臣定然尽心尽力,肝脑涂地。
  杨兼主持了会葬仪式,已然是代天子,只等月后正式即位,便会成为真正的人主天子。
  即位的祭祀交给宇文护去处理,宇文护拥立杨兼,已经正式成为了杨兼的党派,因此自然会尽心尽力,他们现在是一条绳子的蚂蚱,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杨兼格外放心。
  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接受众人的叩拜,这才施施然的走出了清晖室,清晖室外,杨兼的兵马森然排列,见到杨兼走出来,立刻全都跪下来叩头,山呼:拜见人主!人主万年!
  拜见人主
  人主万年
  杨兼的唇角挂着幽幽的笑意,杨广奇怪的说:父亲不留在宫中么?
  杨兼说:如今父父还未正式即位,留在宫中惹人口舌,再者说了,以后多得是机会住在宫里头,如今出去散散也好父父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离开皇宫,悠闲的骑马出门,在外面逛了逛,随即驱马往城外的小路而去。
  杨广坐在高头大马上,小肉手抓着马缰,帮助杨兼掌管方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杨兼在骑马,哪知道其实骑马的主力是杨广才对。
  杨广眯着眼睛左右看了看,这个方向很是眼熟,他们前不久才来过,不由说:父亲这是?
  杨兼幽幽一笑,说:去见一位故人。
  他末了补充了一句,说:已逝的故人。
  哒哒哒
  马蹄声清脆,闲庭信步的向前慢慢前行,城郊很是荒凉,远处一座破败的老宅兀立而起,那老宅因着常年无人居住,又没甚么人打理,远远一看好像废宅一样,一片萧条。
  这是
  尉迟佑耆从富贾手中买下来的老宅,金屋藏娇用来掩藏宇文邕的居所。
  吱呀
  杨兼推开大门,拉着小包子杨广走进去,老宅里到处都是落叶和积灰,杨兼一路走过去,来到一处从外锁上的屋舍门口,将锁链摘下来,推门而入。
  屋舍里黑压压的一片,窗子不透光,弥漫着尘土的味道,哗啦哗啦杨兼刚走两步,便踢到了地上的锁链。
  低头一看,的确是锁链,屋舍的地上蜿蜒着锁链,沉重的锁链一直盘踞向前,所有的锁链全都汇聚在一起,汇聚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那人背对着舍门,只穿了一件中衣,躺在狭窄的小床上,开门的动作让光线透露了进来,年轻人微微动了一下,慢慢回过头来,或许对于他来说,冬日的阳光实在太刺目了,年轻人一时无法适应,抬起手来,遮挡住照在眼目上的日光。
  哗啦哗啦
  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随着他的动作,不停的轻响着。
  杨兼走进来,将舍门再次关闭,嘭!一声隔绝了光线,那年轻人这才慢慢放下手来,杨广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宇文邕!
  怪不得说是一位已经过世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