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兼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便伸着懒腰,走出幕府大堂,一看天色,已经是下午。
  杨兼站在幕府门口,一眼便看到不远处有人,形单影只的站在那里,一个人兀立在昏暗的冬日之中,今日没有日光,天色阴沉沉的一片,仿佛要下雪,那人一个人站着,更显得孤零零。
  杨兼慢慢走过去,原来是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看着天边,正在发呆,也不知道在想甚么,他本是机警的人,杨兼已经走到了他的背后,尉迟佑耆却没有听见。
  杨兼抬起手来,轻轻拍了一下尉迟佑耆的肩膀,尉迟佑耆这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惊讶的看着杨兼,说:世子?您甚么时候过来的,佑耆竟然没有听到。
  杨兼说:在你发呆的时候。
  尉迟佑耆的面容冷冷清清,稍微僵硬了一下,杨兼似乎看透了他,突然摊开手掌,说:这本是兼想留下来做个纪念的,不过看起来你更需要,送与你罢。
  尉迟佑耆奇怪的低下头去,看向杨兼摊开的手掌,杨兼白皙修长的手掌中托着一只斑斑驳驳的小杏仁。
  尉迟佑耆震惊的盯着那只其貌不扬的杏仁
  他以前也听说过,杨兼曾经利用杏仁,给宇文邕举例集势的重要性,当时杨兼还给宇文邕做了杏仁的小甜饼,也不知味道如何,他听宇文邕偶然提起过,甜滋滋的,十分可口。
  尉迟佑耆慢慢伸出手,从杨兼的手中接过杏仁,杨兼转过身去,淡淡的说:这杏仁是从晋阳东面的羊肠坂捡到的,你留着罢,人总是念旧的留个念想也好。
  说罢,杨兼便迈开腿,慢慢远去。
  尉迟佑耆低头看着躺在掌心之中的小杏仁,斑斑驳驳,上面还脏兮兮的,喉头突然发紧,越来越艰涩,眼眶也慢慢变得通红起来。
  杨兼走出去几步,便听到沙沙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小包子杨广。
  杨广板着一张小肉脸走出来,淡淡的说:父亲还是如此会安慰人。
  杨兼笑着说:儿子竟然偷听?
  杨广说:只是刚巧路过。
  杨兼走过去拉着杨广的小肉手,说:走儿子,跟父父去看看琅琊王。
  杨广一听到琅琊王三个字,浑身的汗毛恨不能都炸开,眯着一双狼眼,戒备的说:去看那小奶娃做甚么?
  嗤杨兼忍不住笑了一声,弯下腰捏了捏杨广的小肉脸,说:琅琊王是小奶娃,儿子你便不是么?
  杨广理直气壮的冷笑,挺了挺小胸脯,说:儿子自然不是。
  杨广那模样,差点把杨兼给萌死,说:是了,儿子不是小奶娃,儿子是最可人的小奶娃。
  杨广:啧!
  杨兼抱起杨广,说:走罢儿子,听说琅琊王这些天不怎么用膳,和父父去看看。
  杨广十足不满,冷着脸说:饿了自然会用膳,做甚么多此一举去看他。
  二人到了小包子琅琊王下榻的屋舍门口,门外有士兵把守,一来是怕有人行刺琅琊王,这二来也是怕这只小包子不老实逃跑。
  士兵见杨兼过来,立刻拱手说:将军!
  杨兼点点头,说:琅琊王最近用膳如何?
  这两个士兵面面相觑,说:回将军,琅琊王几乎几乎不怎么用膳,谁也不见,一直在闹脾性。
  杨广哼了一声,抱着肉肉的小胳膊,一脸老成又冷酷的模样,说:他不用膳,说明还不饿,饿到狠了,不用旁人催,自己会用膳。
  两个士兵更是尴尬,小世子百闻不如一见,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老成持重。
  杨兼想要上前去推门,士兵又是一阵尴尬,说:将军有所不知,屋舍的门从里面落闩了,琅琊王甚么人都不见,每日只有送水过去,才开一次门,其余都是
  不等杨兼说话,杨广又说:如此甚好,那从明日开始,水也不要送进去,看看他能坚持到几时。
  士兵们哈哈一阵赔笑,杨兼则是摸摸下巴,说:辛苦二位继续守卫了。
  不辛苦不辛苦!士兵们说:将军如此和善,能跟随将军是我们的福分。
  杨兼对杨广招招手,说:儿子,咱们走罢。
  杨广本就不想去看甚么琅琊王,总算能够离开了,板着小肉脸跟着杨兼往回走,杨兼并没有回屋舍休息,而是进了府署的膳房。
  杨广奇怪的说:一会子便要用晚膳了,父亲打算做甚么新鲜的吃食么?
  因着最近拿下了晋阳,他们还要逗留几日,等晋阳完全稳定,送走了段韶之后,才会返回长安,所以这些日子便清闲的很,难得忙里偷闲,杨兼除了忙于晋阳的政务之外,还会扎在膳房里捣腾一些小食。
  杨兼今日又进了膳房,杨广觉得,父亲可能是想要做甚么新鲜的美味,哪知道下一刻便听杨广说:琅琊王小小年纪,也不好生用膳,着实令人放心不下,昨儿个父父做了一些枣泥糕,你是不是还有剩下几块,端一些过去,给琅琊王尝尝,说不定他便用膳了。
  枣花糕!
  枣花糕一度是杨广的最爱,又是小零食,便宜存放,所以杨兼总是有事没事做一些出来,存放起来,儿子如果肚子饿,叼一块吃垫垫肚子也好。
  这枣花糕从来都是杨广的标配,今日杨兼竟然要把杨广的专属枣花糕送给琅琊王那个小奶娃食?
  杨广心中警铃大震,眼睛一眯,露出阴狠的神色,立刻回嘴说:没了!昨儿个都食完了!
  哪知道杨广刚说完,现成儿打脸,徐敏齐正在膳房里熬药,完全不知杨广和琅琊王的仇怨,挠着脑后勺,实诚的说:还还还还有的!小小小、小世子怕是记错错了!下臣看看看、看看到小世子昨昨日留了两块,放在这这里了!
  修敏齐很是热心肠,放下手中的药锅,特意走过去,将一个食合打开,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笑着说:果果果果果然在这里!下臣就说没、没记错!
  杨广:
  徐敏齐将食合打开,拿给杨兼,完全没有注意到小世子凌冽的眼神,几乎能把他一刀一刀,片成一百零八片的正宗北京烤鸭!
  刘桃枝无奈的摇摇头,冷着脸把徐敏齐抓回来,说:熬药。
  杨广昨日里专门剩下了两块枣花糕,不是他食不下,而是专门留下来的。这些日子杨兼忙于晋阳政事,杨广不想叫杨兼浪费时间做枣花糕,难得有些个小点心,昨天便不忍心多吃,留下来准备明日再享用。
  哪知道父亲竟然要用自己的枣花糕,投喂旁的小娃儿!
  杨兼端着食合,笑眯眯的说:正好,还有两块,兼
  不等杨兼说完,小包子杨广简直就像是小旋风一样,唰!的冲过来,蹦起来一把握住食合,将里面两块枣花糕掏出来,嗷呜!嗷呜!两口,一块一口,全都给咬了。
  杨兼怔愣的眨了眨眼睛,诧异的盯着杨广。
  杨广一边咬了一口,觉得不解气,越想越是气,父亲竟然要用自己的枣花糕,给琅琊王那个蠢蛋食,当即又嗷呜嗷呜好几声,张开肉嘟嘟的小嘴巴,狼吞虎咽,干脆把两块枣花糕全都吃了,风卷残云,瞬间只剩下嘴边挂着的枣花糕酥皮渣子。
  杨广食完了枣花糕,将食合当!丢在一边,拍拍小肉手,把粘在手上的酥皮碎屑全都掸下去,插着肉肉的小腰,仰着头,一脸你奈我何的模样,看着杨兼。
  杨兼还在目瞪口呆,因着儿子风卷残云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肉肉的腮帮子上还挂着酥皮渣子,小肉嘴也嘟着。
  杨兼连忙半跪下来,给杨广擦了擦嘴巴上的渣子,惊讶的说:儿子,你是饿了么?
  咳!杨广差点被呛着,仔细一想,自己为了两块点心这般卖力,若是说出口,未免太小家子气性了,惹人笑话,于是干脆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儿子的确有些饿了。
  枣花糕都给吃了,杨兼没法子给琅琊王送过去,就在杨广沾沾自喜的时候,杨兼似乎突然来了灵感,说:是了,昨日做了汤圆,还有一些剩下,炸几颗汤圆,脆脆甜甜的,小孩子不都喜欢吃这个味儿么,琅琊王肯定也爱吃。
  杨广心中又是警铃大震,炸汤圆?枣花糕不够,还要炸汤圆给琅琊王食?
  杨兼立刻动手炸汤圆,小包子杨广气哼哼的抱臂靠在一旁的门框上,唇角挂着狰狞的冷笑,心说好啊,你炸,你就炸罢,等炸好汤圆,看你送不送的出去。
  杨兼动作麻利,汤圆都是现成的,昨日做好了,又是冬日,天气冷的很,剩下也没甚么干系,今日就是过油炸一下便可以了。
  杨兼将汤圆下锅,噼噼啪啪炸起来,怕迸溅到小包子脸上,便说:儿子,你出去等罢,父父这里油烟太大了。
  杨广却抱着手臂,执意不肯离开,监工一样盯着杨兼的一举一动,让杨兼有一种错觉,今日的儿子好像特别粘人。
  杨兼将炸汤圆全部捞出来,放在承槃中控油,杨广看到杨兼炸好了汤圆,不由分说,立刻蹦起来,仿佛一头小奶豹,扑上去抢过承槃,抱着对比他来说巨大的承槃,捏起一只炸汤圆,便往嘴里丢。
  等烫!杨兼赶紧阻止,但是没有杨广的速度快。
  杨广沾沾自喜的抢到汤圆,下一刻烫的睁大眼睛,真的太烫了,尤其汤圆里还有内馅儿,甜蜜的馅料包裹着热气,差点把杨广烫哭了。
  烫到没有?!杨兼立刻抢过来,说:快,快吐了。
  杨广却使劲摇头,就是不肯把汤圆吐出去,烫的他嘶流嘶流好几声,最后还是把炸汤圆吃了。
  杨广不只吃了一颗炸汤圆,抱着承槃,一颗接一颗的食,好像小鸡哆米一样,频率惊人,杨兼又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杨广,迟疑的说:儿子你到底有多饿啊。
  嗝!
  杨广打了一个小饱嗝,说实在的,他之前的确有些饿,晚膳之前欠缺一些小零嘴,不过在吃完两块枣花糕的时候,杨广已经不饿了,更何况现在又吃完了一承槃的炸汤圆,杨广的小肚子都给撑起来,何止是不饿,晚饭已经不用吃了。
  杨广恶狠狠的吃完最后一颗汤圆,唇角挂着黑芝麻馅料和稳操胜券的笑容,简直是小小霸总苏炸天,心中冷笑,看你还拿甚么给琅琊王食!
  不过杨广显然低估了杨兼,杨兼眼看着儿子饿得把枣花糕和炸汤圆全都吃了,便说:罢了,好像还有一颗椰子来着,榨点椰汁罢。
  椰汁?
  杨广恶狠狠的磨着后槽牙,胥邪明明是自己的钟爱吃食,又那么珍贵,父亲竟然要将最后一颗胥邪榨汁给琅琊王饮?
  杨广气的肺都要炸裂了,等杨兼堪堪榨好椰汁,立刻灵动的蹦起来,一把抱住椰汁的杯盏,砸砸砸!三口,直接将一大杯椰汁全部饮尽。
  一仰头,饮完之后,还用肉呼呼的手背擦了擦嘴巴,完美避过了自己嘴边的猫胡子。
  杨兼眼皮狂跳好几下,说:儿子你今日好像特别能吃?
  咳咳咳咳杨广一口椰汁还没完全咽下去,听到杨兼的话,差点被呛着,掩饰的说:方才枣花糕和炸汤圆食多了,有些甜腻,正好饮椰汁解一解腻。
  杨广吃了两块枣花糕,一大承槃炸汤圆,一大杯的椰汁,这会子只想躺平,歇一歇肚子,好吃是好吃的,但是头一次感觉撑得生无可恋
  杨广还以为胜利就在眼前,哪知道杨兼变戏法一样拿出两只鸡子来,说:要不然做一些鸡蛋羹。
  鸡蛋羹?那是何物?杨广心中又是好奇,又是好气,父亲怎么还想着给那个野娃儿做膳食?他又不好说出口,这不想让父亲给琅琊王做膳食的话,唯恐说出口,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会惹得父亲不快,但父亲如此喜爱小娃儿,争宠又是必要的。
  杨兼打算做简单的鸡蛋羹,又简单又好吃,而且还适合孩子吃,清淡好消化。
  杨兼麻利的动作着,给鸡蛋羹调味儿,正在这时候,宇文宪从外面走进来,似乎是因着修缮街巷的事情想要找杨兼。杨兼已经把鸡蛋羹蒸上,便随同宇文宪暂时离开膳房。
  杨广眼眸一动,似乎想到了甚么主意,很是乖巧的站在膳房门口,朝着杨兼挥手,奶声奶气的说:父父去罢!窝可以帮父父看着火!
  杨兼很干脆的跟着宇文宪走了,想着快去快回,免得鸡蛋羹蒸老了。
  等杨兼前脚一走,杨广后脚立刻跳起来,因着他个头不够,还特意把膳房角落的小胡床,也就是小马扎搬过来,支在灶台边,爬上小马扎,打开锅盖,一股热气腾起来,带着鸡蛋羹的鲜香,十足诱人。
  鸡蛋羹已经成型,黄橙橙白嫩嫩的,看起来水润极了,杨广从来没食过这一口。自己都没食过,父亲竟然要把鸡蛋羹第一个做给琅琊王食?
  哼
  杨广冷笑一声,好啊,让你好好食。
  杨广往锅里一看,好家伙,还是两碗鸡蛋羹,父亲倒是大方,给琅琊王一个人做两份。
  杨广眯着狠毒的狼目,小肉手抓起一把散盐,哗啦哗啦!全都扔进鸡蛋羹里。
  因着鸡蛋羹蒸的有些汤汁,而且还在持续加热,散盐扔进鸡蛋羹里,立刻化开,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
  杨广做好这些,便将锅盖盖上,毁尸灭迹的又把小胡床搬走,放回角落,原原本本的连方向都没改变。
  等做好一切,杨兼正好回来了,杨广立刻装作甚么也没干的样子,还离得灶台远远的。
  杨兼匆忙走进来,时间刚刚好,掀开锅盖看了看。小包子杨广站的老远,但是不放心,用眼睛瞥斜着杨兼,想要看看杨兼发没发现端倪。
  杨兼并没有发现端倪,他哪里知道小儿子搞破坏?只是看鸡蛋羹熟了,便将两碗鸡蛋羹从锅中端出来,放在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