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光手下的将领听了他的话,登时神情一凛,高声大喊着:誓死追随大将军!誓死追随大将军!
  齐天子带着十万大军离开晋阳前往平阳,晋阳之中空虚,兵马太少,斛律光就算是骁勇善战,也不能和宇文邕硬碰硬。
  斛律光沉吟了一番,立刻说:快!去疏散百姓,将百姓全都带进府署避难,把街巷空出来。
  士兵们好生奇怪,按理来说,两军交战的战场,明明应该在晋阳之外才是,难道大将军是想要把敌军引入城中?
  斛律光说:敌众我寡,如果在平坦的地方交战,我们绝都会落入下风,不如将他们引到狭窄的地方有甚么地方,是他们自己会迫不及待钻进来的?
  晋阳的街巷!将士们简直是异口同声,全都猜到了点子上!
  宇文邕想要攻陷晋阳,一定迫不及待的打开晋阳大门,进入晋阳内部。晋阳虽然是大都市,但身为军事要地,远远没有邺城繁华,还有很多小街巷。这些小街巷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根本不拥挤,但是宇文邕带领的可是大军,别说是几万人了,千人冲入街巷,就足够混乱拥挤的。
  斛律光眯眼说:先头部队随我赴死!将周军引入街巷,随即两面夹击包抄,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
  斛律光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开始行动起来,有条不紊,井井有序。
  宇文邕带领大军包抄了晋阳四门,一面都不漏,从早上开始,一直到黄昏,晋阳的楼堞已经斑斑驳驳,出现了很多薄弱的地方,有的围墙断裂,周军士兵站在楼堞下面,用长枪就可以够到齐军士兵,两军接壤异常激烈。
  东门打开了!!
  东门攻陷!!
  报东门攻陷!
  宇文邕听到大喊的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嗤抽出象征着权利的天子佩剑,高举佩剑,朗声说:将士们,随寡人冲入城中!!
  宇文邕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后面的禁卫根本追不上他,只好策马狂奔,周军犹如潮水一样,从破裂的东门直冲而入,源源不断的涌入城中。
  几万大军,想要从裂口的东门涌入,实在太困难了,大家无法一窝蜂的涌进去,唯恐发生踩踏,因此只能单排通过,战线一下便被拉长,进城的速度降低。
  而前面的宇文邕根本没有发现这种不利的情况,他被胜利的喜悦冲晕了头,快速策马进去,指挥着说:去!四处搜索,围攻晋阳府署!一定要将齐人主将斛律光抓住但凡抓住斛律光,不必通传,先斩后奏!
  士兵们刚要应声,便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大笑:你要斩谁!?
  宇文邕吃了一惊,下意识回头,便看到斛律光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中握着宝剑,威风凛凛,老将风采依然,锐利丝毫不减。
  除了斛律光,竟然还有齐军士兵,出现在街巷的尽头。
  宇文邕神色冰冷,说:来得好!今日寡人便要领教领教,你这个齐人常胜将军的手段!
  斛律光十足镇定,引剑身前,冷笑说:小娃儿,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杀!!!
  斛律光的嗓音一落,杀声震天,竟然从他们后背响起,震慑云霄,直抛天际。斛律光已经堵住了一头的去路,哪知道又杀出一道人马,堵住了另外一头去路。
  宇文邕心中一凛,禁卫已经大喊着:人主!我们被两面包抄了!
  计谋,这一切全都是斛律光的计谋!
  街巷狭窄,周军冲入城中的士兵还不多,只有几千人,进入街巷的士兵就更是少,最多最多只有两千人,斛律光带兵包围了街巷两侧,从两面夹击,不断缩紧包围,想要活活将他们碾死在街巷之中。
  杀!!
  不放任何一个周贼出城!!
  杀!
  齐军躁动起来,快速涌上来,而周军被两边夹击,立刻失去了主动权,害怕起来,宇文邕大喊着:迎敌!迎敌!
  周军仓皇迎敌,斛律光带着齐兵简直势不可挡,禁卫们保护着宇文邕四面冲动,场面可谓是混乱不堪。
  宇文邕感觉嗓子被掐紧,吐息都干涩起来,脑海中嗡嗡作响,齐军的杀声变成了野兽的咆哮,不停的翻滚着。
  东门!
  快从东门出城!
  走东门!东门还开着!
  禁卫们护送宇文邕逃窜东门,东门被打开还没有关上,宇文邕打马飞奔,他的头盔都掉了,鬓发混乱,被狂风撕扯着,贴在脸上,却甚么都顾不上,直冲东门而去。
  周贼要逃跑!!
  追!
  快追!
  斛律光眼看着宇文邕逃走,从东门逃窜,却一点子也不着急,沉声说:东门出城小路狭窄,我已经提前部署下了兵马,只要周主一到,万无一失。
  宇文邕发力冲出东门,身边的将士零零星星,全都精疲力尽,一个个丢盔卸甲,好不狼狈。
  宇文邕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吓得脸色苍白,气喘吁吁,他虽万分不甘心,但也没有法子,第一战已经失败,为今之计,只有整顿重来。
  宇文邕愤恨的说:撤兵,先撤出去,等整顿之后再来!
  是!禁卫护送宇文邕后撤,晋阳东面的小路是通向邺城的必经之路,这里道路狭窄逼仄,十足难行,宇文邕带兵围攻晋阳,并没有走过东路,因此也是头一次行这段路,不甚是熟悉,磕磕绊绊。
  就在此时,突听杀的声音,竟然又是杀声,仿佛幻觉一样不绝于耳。
  定眼一看,黑暗的小路中似乎有甚么在攒动,是齐军的人马!
  竟然有伏兵!
  伏兵!
  是伏兵!
  快!保护天子!
  斛律光早就安排好了伏兵,之前之所以让宇文邕攻破东门,也正是因着东门外的小路崎岖难行,非常适合埋伏。宇文邕在城中遭遇埋伏,慌不择路,看到东门开着,立刻就从东门窜出,然后被迫走了东门外的小路,如此一来,斛律光简直是步步为营,一步步将宇文邕逼入自己的圈套,等宇文邕发现之时,为时已晚
  宇文邕看着那些伏兵,这才恍然大悟,但是如今恍然大悟已经晚了,他们已经落入斛律光的圈套,身后是晋阳,面前是伏兵,向后退是死,向前进还是死,只有死路一条等着宇文邕。
  杀!
  活捉周主!
  一个都不要放过!大将军马上就到!
  宇文邕的目光从吃惊、震惊慢慢平静下来,甚至犹如一潭止水一般,他的唇角挂着悠然的笑容,冬日里阴冷的月光洒在宇文邕的面颊上,将他的脸面透照的异常狰狞。
  宇文邕呵呵的笑了起来,说:原来如此啊
  身后杀声震天,是斛律光亲自带着兵马追来了,围堵了他们的退路,禁卫们连忙大喊着:人主!怎么办啊!?
  宇文邕却视而不见,好似也听不到,喃喃的又说了一声:原来如此啊,寡人竟然竟然输了。
  不甘心宇文邕自言自语的说:寡人好不甘心为甚么为甚么没有听你的一句话呢?倘或、倘或听了你的话
  宇文邕的心头中,忍不住忽想起在原州狩猎之时,自己蹲在膳房的角落,边哭边吃,排解烦闷的场面。当时被隋国公世子杨兼撞了一个正着,杨兼用一颗杏仁告诉宇文邕,他如今人单力薄,该做的是集势,慢慢培养自己的能力,然后才能行霸道。
  宇文邕手心一紧,死死抓住掌心里的东西,那小小的东西将他掌心膈得刺痛不已,精锐的尖端刺进了掌心的肉中,宇文邕却不知松手,似乎在和自己较劲。
  为甚么宇文邕喃喃的说:为甚么寡人没听你的,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周贼!束手就擒罢!
  齐军快速围拢,斛律光已经到了跟前,策马狂奔而来,宇文邕眼看着火光逼近,突然哈哈的大笑出声,说:寡人死也不会做俘虏!
  他说着,突然向后退了两步。
  人主!!
  天子!
  禁卫们大喊出声,只是一霎那,宇文邕黑色的身影,在郊外黑色的夜幕中,突然向后一掠,猛地越出山间小路,眼睁睁消失在众人面前。
  人主
  啪
  随着宇文邕从山间跳下去,有甚么东西掉落在山间的小路上,因着四周太过黑暗,又十足嘈杂,无论是齐军还是周师,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毫不起眼的小顽意。
  一颗染血的杏仁。
  刘桃枝的嗓音深沉,说:周主崩于乱兵之中。
  咕咚!
  刘桃枝的话音刚落,尉迟佑耆瞪着眼睛,一下子向后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久久无法回神。
  齐天子已经被他们活捉,而周天子因着轻敌冒进,自寻死路,如今北朝的两个天子全都被拉下了神坛,不得不说,小皇帝宇文邕的死,简直是一个好消息。
  杨广板着一张小肉包脸蛋儿,分明是一张可可爱爱的容貌,却异常的冷漠,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哀伤,低声说:宇文邕死在乱兵手中,也免去了我们不少麻烦。
  杨兼侧目看了一眼跌在地上,还在出神的尉迟佑耆,微微叹了口气,说:扶小玉米先回去休息其余人等,立刻整顿大军,齐人偷袭汾水关,咱们该出手的时候到了。
  日前不出手,是因着宇文邕还没有死,如今宇文邕突然驾崩,齐人又在攻击汾水关,杨兼没有理由坐视不管,营救汾水关之后,正好可以从汾水关通过,接手晋阳。
  尉迟佑耆眼圈通红,听到宇文邕驾崩的消息久久不能回神,但是他这一次竟然没有哭,只是眼圈红了又红,咬住后槽牙从地上爬起来,嗓音沙哑的好像锉刀,说:不,将军,卑将不需要休息,可以迎击汾水关。
  杨兼看向尉迟佑耆,没有多说一句废话,点头说:好!
  李檦奉命镇守汾水关,日日夜夜提防着杨兼,哪里想到斛律光竟然派了兵马从后背偷袭汾水关。
  这些日子李檦已经够烦的了,没睡过一个好觉,没食过一顿安心饭,斛律光的兵马还跑过来偷袭汾水关,李檦气的满嘴都是火泡,怒吼说:齐人欺人太甚,来啊!拿我的长枪来!迎敌!
  虽然偷袭的齐军只有一千,但是李檦的兵马也不多,总共才三千人马,还需要镇守汾水关,谁知道这个时候杨兼会不会来搞破坏,所以并不能全军出击。
  李檦也带了一千兵马,入汾水关迎敌,只打开了一点子城门,带兵快速扑出去,奋勇当前,怒吼着策马直上。
  两军快速交战,李檦虽然是被偷袭的,但是并没有见到任何败势,眼看着时间拖得太久,对齐人十足不利,就在这时候,齐人的兵马突然躁动不已,紧跟着是齐人开始大声喊话。
  周军听着!您们的周主已经死在乱兵绞杀之中!!
  你的周主已经死了
  死于乱兵之中!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李檦听到齐军的喊话,登时走了神,人主驾崩了?怎么会?日前才看到人主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围攻晋阳,晋阳已经是一座空城了,便算是斛律光再厉害,也不能撒豆成兵,人主怎么可能失败,而且还死在乱兵之中?
  李檦心头一紧,难免走神,唰!!!的一声破空,竟然是流矢,冷箭冲着李檦的面门直冲而来,李檦下意识反应,猛地侧闪,箭矢刮着他的手臂飞过去,并没有击中要害,但李檦身形不稳,重心太偏,一个不慎直接从马上扑了下来。
  主将落马了!
  杀!
  杀上去,追击!
  齐军呐喊着,全都冲向落马的李檦,李檦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臂,从地上爬起来,头盔甩掉了,他从来便没有如此狼狈过,啐了一口,自嘲地说:没想到我李檦今日竟然要死在这里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踏踏踏的声音,震耳欲聋,是马蹄声,后背骤然响起马蹄声,不断逼近李檦。
  李檦回头一看,便见到一骑白马,犹如飓风一般快速掠来,年轻的将领骑在白马之上,银白介胄在黑暗中异常惹眼。
  杨兼!
  竟然是杨兼,杨兼抓住缰绳,压低身子,一路催马狂奔,冲着李檦直冲而去,根本没有减速,腾出一只手来,大喊着:上马!
  李檦吃了一惊,没想到杨兼竟然会来救自己,他立刻回身,一把拉住杨兼的手掌,猛地借力翻身,跃上杨兼的马背。
  周军有救兵!
  放箭!
  快放箭!不能让他们逃跑!
  杨兼带着李檦策马狂奔,立刻调转马头,拨马向回跑,唇角扬起一抹冷笑,说:以为只有你们会放箭?
  杨兼举起手来,挥舞着马鞭,却不是催马,而是在打信号。
  站在城楼之上的小包子杨广立刻看到了杨兼的信号,他肉肉的小脸蛋上挂着冷酷的笑容,一副稳操胜券,游刃有余的模样,如果忽略杨广的小短腿,和垫在小短腿下面的两只木箱子。
  杨广因为个头太小了,他站在楼堞之上,根本探不出头来,看不到汾水关的场景,因此便让士兵搬来了一只木箱子。
  杨广手脚并用,动作灵动又笨拙,爬上箱子试了试,一双圆溜溜的猫眼正好从楼堞的石垛子露出来,但是视野不够开阔,还是太低了。
  杨广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复又招手说:再摞一只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