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我的心中,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比你更重要……”当然,这番话,辛子阑并未说出口,只是将它藏在了心里。
接下来的几日里,黎夕妤似是渐渐淡忘了司空堇宥。
她安安心心地养着伤,不时踱步至屋外,呼吸这山林中的新鲜空气。
自竺商君与司空堇宥离开后,陌央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便也多了起来,它一日日长大,通体依旧纯白。
辛子阑将那塌陷的床榻几经改造提升,能够承受的重量远比先前要大得多。
黎夕妤依旧喜爱听辛子阑吹箫,故此每日辰时与未时,他便会执起玉箫,吹奏与她听。
而每每听见萧声时,黎夕妤的嘴角总会忍不住地勾起,那是发自内心的欢愉。
倘若她心情甚好,还会将古琴取出,与他共奏。
丝竹悦耳,绕梁三日,毫不夸张。
二人的生活仿佛回到了从前,闲云野鹤,好不畅快。
可辛子阑却始终清楚地知道,自司空堇宥与黎夕妤相见后,已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日子便这般流逝,转眼又是七八日。
这夜黎夕妤早早便卧榻而眠,却又在一阵幽香中转醒。
她并不知晓此刻是什么时辰,只知那香气浓郁且熟悉,令她心颤。
那是兰香,她最为喜爱的兰……
可她真正所欣喜的,却并非是这兰香。
而是,她闻见了兰香!
欣喜之意难以抑制,她只想尽快将这好消息告诉辛子阑。
可就在她准备起身时,屋外却突然响起一阵低语声。
她听见了辛子阑的声音,还有另外一道女音,她却辨别不出。
她不敢再动弹,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身子逐渐变得僵直。
“……你已离开数月,这便随我回去!”这道声音,来自于那不知名的女子。
“你走吧,我不会随你回去!”辛子阑的口吻中含着几分冷漠与坚决。
黎夕妤的心跳陡地加快,紧张又慌乱。
她虽不知晓辛子阑的身份来历,可仅凭这样一番对话,她也足以断定:那个陌生女子,与辛子阑来自同一处地方。
“你未经准许便擅自离开,更带走了那么珍贵的灵草,已然惹怒了谷主!你若再不随我回去,可知晓会有怎样的后果!”
“一切后果我自会承担。只是眼下,我还不能走。方茹,你不必再白费心力了。我心意已决,纵是谷主亲自前来,我也断不会在这时离开。”
方茹?
辛子阑唤那女子“方茹”……
虽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姓,却很是好听。
可黎夕妤却没有心思欣赏旁人的名姓,她的一颗心,已高高悬起。
“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屋中的人,于你而言当真那般重要?令你不惜与谷主对抗,也一定要守护?”方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凌厉,在这寂夜中显得有几分刺耳。
随后,黎夕妤听见辛子阑低笑了一声,而后道,“方茹,许多事情,你并不明白。我从未想过要与谷主对抗,我只是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一个我最珍视的人……而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我不能离开她。”
“……你竟然,动情了!”方茹的嗓音更加凌厉,似是有些愤怒。
“时至如今,我依旧很难分辨何谓情爱,但我知道,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以整个天下做交换,我也不会开心……”
“你……你!你简直无药可救!”方茹似是有些气急败坏,“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今夜,即便是用强,我也一定要带你回去!”
“哼!”只听辛子阑冷哼了一声,而后猛地拂袖,“用强?你打得过我吗?”
之后便是一阵打斗声,黎夕妤清楚地知道:辛子阑与那名唤“方茹”的女子打了起来。
她心中有些担忧,想要起身下床,却并不知晓出门后她究竟能做些什么。
方才二人的对话仍在耳畔萦绕,令她的心绪变得杂乱不堪。
以那女子的话中之意,她不难猜到:辛子阑带着一样极为珍贵的药材擅自离开了他的家乡,也因此惹怒了他家乡的统治者。而这方茹的到来,便是为了带他回去。
可他却拒绝回去,只是为了……继续守在她的身边。
黎夕妤的心一阵阵地疼着,此时此刻,她的内心也在挣扎。
她一边希望辛子阑获胜,一边又希望他能够败落。
倘若他败了,必然会被方茹带走,从此回到家乡,回到他本应去的地方。
可如若他赢了,就能够继续留下来,留在她的身边……
她知道,她不该怀有如此矛盾的心思,却又难抑私心。
突然,女子的闷哼声传进耳中,令黎夕妤下意识便攥起了身下的被褥。
下一刻,辛子阑冰冷的嗓音响起,“回去告诉谷主,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自会回去领罚。到时,无论是什么下场,我都甘愿承受。”
“真是鬼迷了心窍……辛子阑,你好自为之!”方茹的声音有些颤抖,还喘着粗气。
黎夕妤明白,辛子阑这是赢了。
很快,方茹的声音彻底消失了,辛子阑也不再开口说话。
他似是于门外徘徊了片刻,脚步声便逐渐远去了,直至消失……
黎夕妤躺在黑暗中,一双手紧紧地握起,虽是稍稍松了口气,心底却十分不好受。
关于辛子阑的身份,她已然没有心思去猜测,甚至如今在她看来,辛子阑究竟是什么身份,已然不再重要。
而重要的是,在如今这等关头,她十分需要辛子阑。
她一身的伤病,倘若辛子阑离开,那还有谁能够为她医治?若他离开,她不知自己是否还有信念坚持下去……
她知道,这般的心思十分自私,却也同样忌惮二人口中所提及的“惩罚”。
倘若辛子阑回去后,所要面临的会是不可预知的惩罚,那么……她宁愿他永远都不要回去。
在这般复杂又矛盾的心思下,这一夜显得十分漫长。
黎夕妤不知自己是在何时再度陷入沉睡,只知兰的幽香时时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
翌日。
黎夕妤被辛子阑唤醒,耳边是他轻柔的呼唤声,鼻中是陌生又熟悉的药草气息。
她被他扶着坐了起来,感受着他温柔且小心翼翼的对待。
“小妤,这一觉你竟睡了这般久,身子可有觉得不适?”辛子阑关切地询问着,话语中透着丝丝紧张。
黎夕妤勾唇一笑,一边摇头,一边道,“子阑,没有任何不适,反倒……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辛子阑眉梢一挑,眼底是一派了然之意,却仍旧顺着她的心意,连忙发问。
黎夕妤动了动鼻尖,轻轻嗅了嗅,而后道,“子阑,我闻见了药香……”
她的声音很轻,虽没了昨夜刚转醒时的那股激动,却依旧满心欢喜。
辛子阑闻言,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伸手搭放在她的肩头,激动地嚷嚷着,“你当真能够闻见了?没有在骗我?”
“骗你做什么,”黎夕妤笑出了声,“我不仅闻见了药香,还闻见了……浓郁的兰香。”
此番,辛子阑更是激动了,竟变得有些口吃,“我……我我……我在山林中走动时,确是瞧见了小小的一处兰花丛。念着你颇爱兰花,我便于昨夜将它们迁来了屋外,却不知它们是否能够活下来……”
“它们一定能够活下来!”黎夕妤无比笃定。
搭放在肩头的手掌加大了几分力道,又有些不确信地问,“小妤,你当真……什么都能闻见了?”
黎夕妤的笑意更深了,“辛子阑,我在你的身上,闻见了光明的味道……”
她此言一出,察觉到肩头的手掌蓦地一颤,隐约能够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
“怎么,你素来骄傲,如今却不相信自己的医术了?”黎夕妤笑着打趣。
她话音落下后,辛子阑收回手,如她所料那般拍了拍胸脯,十分骄傲地回道,“我可是天下第一神医,一早便与你保证过,一定能够医好你。怎样?如今是不是见识到我的厉害了?”
听着这熟悉的口吻,黎夕妤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脸上的笑意减去大半,她低声开口,问道,“子阑,你已在这山林中守了我数月,你家乡的人……便不会思念你吗?你的父母,他们也会为你感到担忧吧?你的肩上……难道便不曾担负更重要的事情?”
辛子阑听她问着,而后勾唇一笑,认认真真地回道,“我家乡的人,他们并不会出于真实的某种情感而发自内心地思念我。至于我的父母……呵,就连我也不知晓,我的父母究竟是谁……而最重要的事,便是治好你的身子,看你开心,看你幸福。”
辛子阑每说一句,黎夕妤的心便更疼上一分。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后悔,后悔要问他这么多。
她不敢去深究,他究竟住在何处,他的家乡究竟都有些什么人,而他的父母又是怎么一回事……
似是为了安定她的心思,他的手掌又搭了来,“小妤,你放心,在司空堇宥能够带给你一世安稳前,我断不会离开。而如若他无法给你幸福与安稳,我便带你走。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任你一人颠沛流离,孤独无望地活着。”
他的口吻十分坚决,掌心散着一股温热,直达她心间。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却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她只是十分清楚地知晓:这一生,她终归要亏欠了他……
蛮州。
司空堇宥日夜兼程,抵达城门时,天刚破晓。
守门的侍卫将他认出,连忙大开城门,迎他入城。
最先出现在视线中的熟悉面孔,是张业。
他一身白袍,手中抓着把羽扇,正在轻轻挥动着。
司空堇宥扯了扯缰绳,身下的竺商君便迈步前行。
入得城门后,他翻身下马,站定在张业身前。
“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张业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眼中泛着欣喜的光芒。
司空堇宥的脸色有些苍白,伸手将张业扶起,问道,“自我离开后,军中情势如何?”
张业轻轻点头,“一切都在计划中,将军不必担忧。”
司空堇宥的眼中有光亮四溢,他抬眸望着天边的旭日,目光中含着信念、希望,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