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毓宜自袖中摸出一封书信来,方才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是一月前,季将军受司空堇宥委托,送来的那封信。”毓宜说着,便将信件递给了黎夕妤。
黎夕妤一把接过信,却迟疑了半晌,方才将其自信封中取出。
宣纸上寥寥数语,却苍劲有力,大气磅礴,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看过信上所述后,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努力咬紧了下唇,却在顷刻间红了眼眶。
但见其上写着:劳烦毓兄代为照料阿夕与父亲,倘若一月后此战败落,还请将父亲送去一处远离世俗的乡野。至于阿夕,便送她去往辛子阑的故乡。有他在,她断不会再受到半点委屈与伤害。
黎夕妤的手臂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心如刀绞,立时便被泪水盈了满眶。
她看着司空堇宥亲笔写下的信,甚至能够想象到,倘若他便站在毓宜面前,亲口说出这番请求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难怪,难怪当初毓宜看过信后,神色会那般意味深长。
难怪,难怪毓宜总是提及辛子阑,原来竟是为了这般。
她自一开始便知晓司空堇宥已陷入危难,却万万未曾料到,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替她考虑好了一切,却并未问过……她是否愿意。
“关于此战,司空堇宥之所以会败落,并非是他用兵不当。”毓宜的声音再度自耳畔响起,虽有些缥缈,却清晰无误地被她听了去。
只听他道,“闻人贞与闻人玥兄妹二人,他们跟在司空堇宥身边多年,曾深得他的信任。关于军中的任何事宜,他二人了若指掌。甚至,他们熟知每一方军队的所有优势与弱点,熟知将士们的作战习性与配合方式,更甚者……他们熟知军中的所有战马,哪一匹受了伤,哪一匹最为健硕。而最为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对于司空堇宥,再熟悉不过。”
第一百六十七章:战场
雪,自天际而降,被狂风吹拂着,落在苍茫大地,倾覆城池。
院中有人掌了灯,高悬在屋檐下,照亮漫漫寒夜。
黎夕妤站定在毓宜身前,目光错开他的身形,看向了别处。
手中的信笺已落满飞雪,渐渐染了湿气。
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眼眶却温热得与这冰冻三尺的严冬显得格格不入。
她便如此站着,身形挺得笔直,若非是那一双仍在颤抖着的手臂,怕是会被人误以为是被冻僵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毓宜的嗓音再度响起,“夕姑娘,如今便到了你自己做抉择的时刻。倘若你愿意遵循司空堇宥的心意,我会即刻派人护送,将你平安送去辛大夫的故乡。”
听着他的话语,黎夕妤终是有了动作。
她将信笺收起,揣进自己怀中,转而望向他,眼眶依旧红润,神色却平静到令人心惊。
片刻后,只听她开口,道,“殿下,我决意离开。”
毓宜先是一怔,似是不曾料到她会作此抉择。然片刻后却轻和一笑,点头道,“既是如此,还请姑娘先行回屋歇下,待明早天一亮,便会有车马停在这院中,送你离开。想必正如司空堇宥所愿,辛大夫定会倾其所有,好生待你。”
黎夕妤却蓦然摇头,转而望了望天色,竟道,“趁着天还未亮,烦请殿下为我备一匹良驹,我将连夜启程。”
此番,毓宜终是明白了什么。
他敛了笑意,双眉微微蹙起,有些迟疑地问,“夕姑娘,你这是……要独自一人,去往何处?”
黎夕妤并未隐瞒,立即便回,“去往战场,去寻少爷。”
她的话语坚定如斯,神色虽平静无波,却令人感受得到自她周身散布而出的极其强烈的坚毅。
那是不逊于男儿的刚硬,那是独属于她黎夕妤的,倔强与坚韧。
毓宜凝视她半晌,后开口,问道,“夕姑娘,你可考虑好了?当真要奔赴战场,令自己身陷危机?”
“还请殿下赐马。”黎夕妤蓦然俯身,拱手朝着毓宜行了一礼。
毓宜见状,深知她绝不会再改变心意,便道,“既然姑娘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再多加劝说。只是姑娘既要去往战场,那么这条路……仅有你自己去闯了。”
毓宜说此番话时,神情无半点变化,可黎夕妤却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几分为难。
她自然明白,毓宜身为瀚国王子,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需得以整个瀚国为重。他的一言一行,每一个抉择,都关乎了瀚国的命运。
故而,倘若她愿意去往辛子阑的故乡,他可派出大批的人手。
可如若,她要奔赴战场,他便不得不去考量这其中的厉害干系。
对于他的考量,黎夕妤自然理解,也不会生出半点怨怪的心思。
“如此,便是最好。”片刻后,黎夕妤勾唇一笑,再度拱手,“多谢这一月来殿下的关照,倘若有幸,还盼日后能再相见。”
黎夕妤已等不得太久,毓宜便立即命人前去备马。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二人并肩走至府邸门前,却见门外正立着两匹马儿。
黎夕妤心中有些疑惑,便挑眉望着毓宜。
“虽不能送你去往战场,但去往易宁城城门的这一段路程,倒是可以陪同。”只见毓宜温和一笑,率先翻身,坐在了马背上。
黎夕妤微微颔首,领了他的好意,便也上了马。
二人二马奔走在茫茫雪地中,因着黎夕妤心中焦急,故而速度始终很快。
待寅时将至,二人抵达城门口。
守城的侍卫见来人是毓宜,不由分说地便打开了城门。
黎夕妤坐在马背上,与毓宜道别,“殿下,多谢您愿陪我这一程。至于伯父,还望您能依照少爷的心意,好生安顿。”
“……断不负所托。”毓宜重重点头,拱手拜别。
黎夕妤不再迟疑,蓦然拉扯着缰绳,身下的马儿便迈步跨过城门,去往远方。
天色昏暗,风雪肆虐,黎夕妤身披厚重的斗篷,一手抓着缰绳,另一手则执起马鞭,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身下的马儿。
她心急如焚,丝毫不觉天寒地冻,饶是寒风无情地钻进她衣襟,她也无半点知觉。
此时此刻,她脑中仅有一个念想。
那便是:回到司空堇宥的身边,越快越好。
在临行前,毓宜曾向她嘱咐过,两军交战点位于夔州城外的荒野,而司空堇宥率领的大军被敌人围剿,最终被困于一座山头,不知进退。
黎夕妤便这般冒着风雪,不停地催促着身下的马儿,牙关紧咬,拼尽自己一切的力量,只为能够快些见到司空堇宥。
待天光破晓,视线逐渐变得清明,她终是抵达夔州城边。
又奔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她终是瞧见了浩瀚大军的影子。
她无半点迟疑与犹豫,翻身下了马,冒着会被敌人所擒的危险,正欲动身靠近那黑压压的军队。
却突然,肩头蓦然一沉,有人伸掌,拍了她。
心头一惊,黎夕妤下意识便自袖中拔出了“羽晖”,转身便要刺向身后的人。
可她刚有所动作,便再度被人擒住了手腕,随后耳畔响起一声轻呼,“夕姑娘!”
听着这熟悉的呼唤,黎夕妤怔住,立即定了定神色,去直视眼前的人。
但见此人身穿一袭黑袍,大半的容貌都掩在了斗篷下,却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子安,你怎会在此处?”黎夕妤收回匕首,惊诧极了。
却见荆子安眉头一拧,反问,“我倒是想问问姑娘,您又怎会在此?”
黎夕妤颇有些窘迫地垂首,不答反问,“子安,你告诉我,眼下战况如何了?为何我听不见半点杀喊声?”
荆子安转而望向远处的战场,压低了嗓音,回道,“如今两军对峙,只等少爷做抉择。我虽不知他有何打算,但想来他断不会令万千将士白白丧命。故此……”
荆子安未再说下去,黎夕妤的心却蓦然提至嗓子眼。
“故此,”她接过荆子安的话头,说了下去,“少爷他会,选择……投降?”
“姑娘也无需这般担忧,以少爷一贯的行事作风,他必然还留有后手,眼下纵是投降了,也不过虚与委蛇,他未必就会输。”荆子安不咸不淡地说着,分明是安慰的话语,却听不出半点安抚的口吻。
黎夕妤深深地凝望着荆子安,只觉短短的时日,他便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子安,你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姑娘,眼下我要去做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不知您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二人竟齐声开口。
黎夕妤先是一怔,随后她渐渐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一蹙,问,“你要给小桃报仇?”
“没错。”荆子安答得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