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饮酒的手,突然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谭昭有些讶异道。
世人都知道,二郎神是拥有三只眼的神仙,第三只眼为竖瞳,可辨天下一切真相,这会儿二郎神本人,借着微薄的酒意,忽然就很想睁开第三只眼看看陆三载脑子里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不过司法天君本人一向非常克制,所以还是从容地忍住了:你继续。
这样的妖邪,杨兄必定随手便能处置了。谭昭见对方没否认,继续道,但你没有这么做,反而找了只缚妖袋让哮天犬装着,我的鼻子其实还算灵的,狗哥回来前,并没有妖气缠身。
说得更通透点儿,杨二郎兜了这么一大圈,便是要不露痕迹得将血妖交回到清潭宗手上,更准确来说,让血妖重回凡间,追根溯源。
狗哥虽然是只狗憨憨,骗起人来却半点儿不比狐狸精差的。
你说得半点没错,所以要管这桩事吗?
谭昭表示实力拒绝,他是来度假的,不是来降妖除魔的。
系统:你居然还记得!
杨戬见人拒绝,反而是说起了另一桩事:因七公主一事,天庭彻查在位神仙,王母身边有个织布的小仙名唤织女,竟也私配了凡人,甚至还诞下了血脉。甚至这凡人不过是个放牛郎,连个正式名讳都没有,比董永还不如,这么一比,他都快觉得刘彦昌是个天上地下绝佳的无上妹婿了。
这道题他会做,牛郎织女的故事嘛。
想起烦心事,杨戬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小七毕竟是玉帝亲女,玉帝难免想轻罚,但又出了一个织女,倘若轻罚小七,那么织女也应等同。
但若是如此,天庭小仙们的心恐怕就要动了,谁都想往凡间走一遭了。但若只是轻罚小七,而重责织女,为未免寒了小仙们的心。
这世上想要两全其美,可不就是太难了嘛,玉帝这和稀泥的表面工程,做的真是比谁都好,杨戬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位便宜舅舅。
说起来,王母和玉帝是一对儿吗?
不是。
神话传说误人啊,谭昭正颜道:其实杨兄你也不要太烦恼,有位弃医学文的人说得好,路嘛,走的人多了就有了,仙也一样。
借你吉言了。
陪人喝了一夜的酒,将至天明时分,谭昭才回屋休息。
第二日,忽然而知的倾盆大雨,从早下到了中午没有半点儿停歇的意思,倚窗听雨声,谭昭睡醒后就懒懒地靠在廊下。
你这日子,过得也未免太过惬意了。狗大爷看了,都忍不住羡慕。
这天上的神仙,每一日都被凡间的人羡慕着,但神仙们的日子,其实并没有那么光风霁月。反倒是眼前这人,随心所欲,不为外物所烦忧,有钱有闲还会玩,天底下都找不出几个来。
没办法,我还在度假呢。他以前不知道多辛苦,勾心斗角不说,还要日夜伏案工作,太心酸了。
想起来浑身都还在抗拒,啧。
哮天犬无所谓地摇了摇尾巴,也不去管头上兴风作浪的风狸兽,它还挺喜欢这只小家伙的,只是主人在天上,它非常担心。
咦?有人来了!
雨幕越来越密,哮天犬说完趴在地上装普通犬,谭昭睁开半阖着的眼睛,入目就是一只落汤鸡少年。
是刘沉香。
此时此刻的刘少年,浑身上下写满了狼狈,但他的眼中却写满了愤恨与不甘,见到他站起来,喊了一声陆大哥。
这是怎么了?谭昭一个烘干符贴过去,替少年将身上衣物的水分蒸干道。
刘少年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陆大哥,我想同你学本事。
说完,就要磕头,谭昭赶紧躲开: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刘少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只是回了家,告诉爹娘亲在哪里而已,他却没有想到,打从一开始,爹就知道娘亲在哪里。
为什么不告诉他?要这么看着他被人欺负,被说是没娘的孩子!
刘沉香只觉得浑身冰凉,甚至不想呆在那个家里,只是越逃离家,父亲懦弱的眼泪就越刺痛他的心,娘在华山底下多清冷啊,爹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他不明白。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陆大哥你知道吗?
你陆大哥我什么都不知道来着,这话没头没尾的。
好在,刘少年并不需要别人的回应,甚至发出了灵魂的拷问:他这么懦弱无能,为什么娘亲会看上他!
你这个问题,就非常犀利了。
少年人的世界,黑是黑,白是白,不存在对生活的妥协,站在刘彦昌的角度来看,他只是一介普通书生,就是考取了进士,做的也是芝麻大点的小官。跟天庭的司法天君抗衡,别开玩笑了,情感动天的故事,只发生在话本里。
无谓的牺牲,实在没什么必要。
但这番话,显然不能拿出来安慰少年人,火上浇油还差不多,所以谭昭选择沉默,任由少年人发泄。
刘沉香喊得累了,就倦怠地靠在门边睡着了。
将人送进客房,谭昭转头才发现哮天犬不知几时不见了。
小祖宗?
唧唧!
行的吧,这杨兄一看就是在下一盘大棋,他还是不要有那么强的好奇心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哮天犬都没有来。
只是谭昭却要被一人一鬼两少年给烦死了,这刘少年一看就不是学剑的性子,他真的做不到啊。还有秦官宝
哎,秦官宝呢?他今日怎么都没有出现?
这雨,已经接连下了三日了,天气沉闷得很,估摸着这场雨下完,确州城就要进入夏季了。
不知道。硬邦邦的三个字。
等到了入夜时分,还是没有秦官宝的鬼影,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一日夜了。
算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秦府走一趟吧。
沉香见人要走,立刻跟上:我也去!
嘴上不承认,身体却很诚实嘛。
谭昭就带着刘少年夜探国舅府去了。秦府是勋贵人家,入了夜掌灯,如同白日一般,仆从往来,人气非常足。
只是小主人刚横死,主人的心情仍然没有调整过来。
谭昭循着主人房而去,却并没有看到秦官宝的鬼影,再在府中搜了一圈,竟连一丝鬼气都没有。
难道,不在秦府?
说不定,他是去探查买凶之人了。刘沉香提出可能性。
谭昭却觉得不像,秦官宝虽然看着混不吝,其实挺惜命一小伙:走吧,去打探一下。
然后,谭昭两人就被国舅爷的骚操作秀到了。
因为觉得府中闹妖祸,所以请道士来收妖,这道士,好像还有些道行,把人亲儿子给收走了。
看吧,人鬼殊途。
谭昭只得继续逼问那道士在何处,也幸好秦国舅不请无名之辈,这道士最近在确州城有些名气,据说是京城来的,很有一番手段,曾得某位王爷看重,是个有脸面的道士。
道士有个非常高大上的道号,叫做无为子。
走吧,咱们就去会会这无为子,你既然想学道法,就先从认知开始,如何?谭昭掂量了下手里随便买来的折扇,如是道。
第202章 人间春色早(十七)
无为子住在青雀湖的画舫之上,一艘并不华丽的大船, 周身挂满了符箓和法器, 瞧着有那么点意思, 不过乍看灵气,意义不大。
船长大概二十米左右, 前后都有四个道童守着,船舱门口又有两个青年道士看着,不论这本事如何, 排场是非常大的。
这是把道观搬到船上来了吧?
谭昭瞥了一眼刘少年, 表示赞同这个说法, 这可不就是个小型道观嘛,还进可攻退可守, 周围也布了两个退敌的阵法, 可谓是一应俱全。
那姓秦的在不在?
谭昭摇了摇头:这船上气息太过斑驳, 鬼气确实有, 但查辨不出来,你不是会穿墙术吗?要不现在表演一个看看。
刘沉香脸上有些尴尬。
怎么了?
这怎么说呢, 刘少年犹犹豫豫地开口:别人看着我穿时, 我使不出来。
你这个能力, 还带见光死debuff的吗?!
谭昭表示服气, 不过也正好:那你找个地方穿进去, 我会进去同你会和的。
刘沉香不疑有他,找了个无人处钻了进去,也幸好这画舫停靠在岸边, 否则他可能就得从船底穿进去了。
此时正是午夜时分,万物陷入沉寂之中,青雀湖边倒还是灯盏点着,谭昭长身玉立,提着个红灯笼,等走到岸边时,忽然就没了身影。
守夜的小童晃了晃身躯,又继续站立在船头。
作为一个小型道观,这船上也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这一进去就是三清像,还烟雾缭绕的,红烛烧得旺,显然供奉得还挺诚心。
只是这股香火气里,总有股莫名的隔阂味道,就好像谭昭眯了眼睛,往船舱的顶部看去,昏暗中,他只能看到香火直往一处钻。
谭昭干脆将灵气聚集在双眼处,再次睁眼,如同白昼。
并不算大的天花板上,刻录了繁复的阵法,而阵法的阵眼处,便吸收着下头的香火气。这是偷信仰?
又不是天上的神仙需要修神,没必要吧?!
带着疑问,谭昭上了窗舱的第二层,与此同时,刘沉香却误打误撞见到了秦官宝,还是身形不稳的秦官宝。
你怎么
秦官宝鬼身虚弱,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即便是刘沉香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状态非常不好。
我先救你出去吧。
不
这一顿忙活,刘沉香才发现秦官宝根本出不了这个沉闷的小船舱,不仅累得满头大汗不说,还将鬼弄得更虚弱了。
抱歉,我不怎么懂这些。
要是平日里精力充沛,秦官宝早就跳脚了,但这会儿他也就只能冲天翻白眼了,好不容易聚拢了一点儿力气,只蹦出三个字:陆大哥!
哦对,陆大哥也来了,你坚持一下,很快就能得救了。
听到这话,秦官宝虎躯一震,心终于算是落了一半,天知道他爹是不是脑子烧坏了,居然莫名其妙请了个道士回家,回自己家还被抓的鬼,恐怕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了吧?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不过这回被抓,他也算是误打误撞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关于他为什么会被刺杀的真相。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刘沉香有些受不住这份沉默,小声吼了一句。
但显然,秦官宝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寂静,肆意流淌。
而作为非洲人本非,谭某人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目标,他上了二层,见到了一个更为巨大的阵法。
不过这个阵法非常繁复,他一下子也判断不出这到底干什么用的。
而在这阵法之上,有一只妖。
这妖显然身受重伤,陷入了深度昏迷,显然是靠着这个阵法续命的。
道士和妖?
神奇的搭配,不是说这道士非常擅长捉妖吗?
算了,这是人家的私事,先去找秦官宝吧,这倒霉小伙儿进自己家被自家老爹喊人抓了,估摸着又在哭命苦了。
正待他下到一二层船舱之间时,底下忽然传来了惊叫声,是沉香的声音。
谭昭脚下飞快,通过楼梯,很快就下到最底下,有些水汽的沉默,同样还有一股子阴暗的味道。
周围没有光亮,也没有船窗,不过这并不影响谭昭的视线。
待走出十米的距离,他就看到了一扇打开的门,而门内,是一脸震惊的刘沉香和一脸沉默的虚弱鬼少年。
在两人对面,是一位身穿红格子道袍、走在时尚最前沿的青年道士。
这道士实在年轻得紧,看着也就二十四五的模样,样貌虽然普通,气质却非常特别,反正一眼看过去,夹杂的气息非常斑驳。
陆大哥,快走!
红格子道士此时也转了过来,见到他微微一愣,继而唇边露出了一个非常肆意的笑容:走?走去何处?
大半夜的,自然是回家了,我家两位小朋友迷了路,我来带他们回去的。谭昭站在门边,鼻尖尽是浑浊的空气,说的话却并不带半点儿火气。
小朋友?他们可不是什么小朋友,枉死的鬼,半人半仙,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管的闲事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吧。
谭昭伸出食指摇了摇:非也非也,这怎么能是闲事呢,况且天下兴亡,那还匹夫有责呢,凡人怎么了?你难道就不是凡人吗?
却未料这红格子居然并未生气,反而附和了他的说法:确实,凡人很不错,如果天底下都是凡人就好了。
朋友,你好像很有故事的亚子。
不过天色不早,并不太适合听故事,谭昭摸了摸自己度假的时间表,倔强地强行下去:既然如此,放了他们,如何?
红格子摇头:不如何,而且贫道也不准备放了你,坏了贫道那么多次好事,还想走?
谭昭立刻抢白道:你是不是想说想都别想?
见人一噎,谭昭摊手:但我这人,就是非常敢想。
拔剑,起势,几乎是一气呵成,黑暗中,刘沉香和秦官宝看不清,红格子却是看得清的。这红格子似乎早已习惯了黑暗,谭昭出手已经非常快了,居然被他避开了。
甚至因为船舱的狭窄,长剑施展不开,反而被对方的拂尘拴住了。
谭昭这才发现,红格子手里拿着的这柄拂尘居然是用极细的银丝镀了什么东西制成的,他的剑居然都斩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