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哦,那倒是。
谭昭保持缄默,见两人走回来,随手抛了个阵法在帐内,这才开口:那些逃役之人,现下如何了?
身上黥了字的,乱世求生,总比旁人艰难些。
这就是有了去处,谭昭瞧三人行变成二人行,终于没忍住:张戌居然没跟着你,倒是稀奇。
张良莞尔,他此次北行,一是为打探消息,二为营救张戌,却没成想救了一位神秘的姑娘,牵扯出了这么大一桩事情。
暴秦不仁,对六国遗民几番横征暴敛,张良虽早猜到会有报应,却没想到这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他同样希望暴秦被推翻,却并不希望是建立在践踏人命的基础上。
有些事情,注定需要人牺牲,但如此庞大的数量,实在令人不耻。这样的手段,同暴秦又有何分别!不过是打着正义的旗号,为己私利罢了。
那日与疏之分离后,我们原本要往回走,却遇上了一桩事。
什么事?
说话的是殷娇:祭坛,有人设下祭坛,以人命发下宏愿,希望天降大雪七日七夜,昼夜不歇。
你们没阻止?
阻止了,但发现得太迟了。
谭昭心里回了一圈,直接道:我能做什么?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简单,张良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但人命当前,还是专注眼前:我与殷姑娘查探过,那些被祭天的人,全是修筑长城的民夫,他们大多生了病,活不长了,有人引诱他们,以命报复。
自愿的?
张良颔首:自愿的。
那可真是巧了。
张良直觉会有进展:巧什么?
以子房的聪慧,怎可能猜不到呢?谭昭回了一句。
殷娇看着两凡人四目相对,随后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副要去搞事情的模样,她开始为背后搞事情的人默哀了。
这两凡人,一看就都是狠人,啧。
谭昭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膝盖,这是他思考时惯常的动作,这事儿化繁为简,终究是落在长城民怨上面。
一切的孽债,都系于长城。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在咸阳城搅风搅雨,曾经促成了始皇爸爸修长城,最后搞事情搞到始皇爸爸头上却仍然全身而退的人。
也是因此人,才连累原身钟焕丧命,搞得始皇爸爸有理由焚书坑儒。
我想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卢方,你肯定听过他的名声。
张良自然听过,甚至他安排张戌去咸阳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接触此人,传闻始皇非常信任卢方,很多事都会过问此人。
自是听过,传闻此人擅卜卦,常以此术侍奉君王。当年他出海寻仙,同去数百人,仅他一人安然归来,并且带来了一本谶书。至于这本写有预言的书到底写了什么,这便是张良派张戌潜伏的原因。
只是可惜还未探查到,始皇就下令焚书坑儒了。
张良抬头,忽见钟焕神色,心中陡然一跳:你知道写了什么。
好生敏锐啊,谭昭也不骗人:我知道。
你居然知道!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即便是张良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也变了神色,卢方拿着谶书回到咸阳不久,始皇就派人大肆征集民夫修筑长城,所以,那本谶书写的东西,与长城有关,是与不是?
谭昭被问得不想说话了,只能说是也不是吧,但话却不能这么说,张良这人太聪明了,估计他只要稍微透露点,就猜出来了。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
此行不虚,张良定了定心,没再问下去,只是续着刚才的话讲:卢方在始皇身边数十年,忽而变了态度,公开指责始皇不仁,为此逃离咸阳城,始皇派出人马追击,却不得其踪,疏之你的意思,卢方在长城附近?
谭昭摇头:不,我怀疑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搞鬼。
人儡?殷娇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头脑风暴,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些自愿献祭的民夫也好,造成长城坍塌的孟姜女也罢,他们虽然活着,却很像人儡,是不是?
谭昭和张良也不傻,自然也想到了。
所以,你怀疑从长城修筑开始,卢方就开始谋划这一切了?
只是猜测,并没有实证。
但张良和殷娇却都有些信了,只是如果当真是如此,那么那本谶书的真实性就有待商榷了。
毕竟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本谶书打一开始就是一个十足的圈套。
谶书是真的。
张良和殷娇齐齐抬头:真的?
是真的,始皇何等人,假的是骗不过他的,谶书是真的,始皇身边又不止他一个能人,修长城的提案却不是在谶书出现之后。谭昭已经破罐子破摔,这里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前后顺序。
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讲得太透,点到为止足够了。
不是因为卢方翘舌善变,能够左右始皇的想法,而是始皇本来就很想修筑长城,因为谶书的出现,使得始皇下定了决心。
而什么,能够影响始皇的决策呢?
答案不言而喻,是天下。
张良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谶书所述为何了,只是具体猜不到而已。
这便是疏之混迹秦廷的原因?
谭昭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我只是糊口饭吃而已。
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吗?
谭昭摸了摸自己的厚脸皮,表示自己信啊,你要是吃过秦国九公子做的饭,你也绝对会倒戈的:)。
系统: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混了这么久还是个会烧厨房的吃货吗?
[咋地,皮痒了不是!]
扯了这么一大堆,事情回到最初,还是如何及早阻止这场风雪,谭昭望向殷娇,道:先不谈这些,你们来,是想找我与殷姑娘合力,像解决当初那个亡灵结界一样,破了那个祭坛?
张良和殷娇确实是为此而来的,如今此地有这个能力的,唯有钟焕。
我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背后之人显然是个聪明人,同一个坑,怎么可能摔倒第二次。
系统:是啊,某些人也自诩聪明人,同一个坑,可以欢快地跳下去无数回。
这种系统,是真的不能要了。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这是公子酒的脚步声,谭昭想起对方身上他送的符咒,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果然,营帐被人从外头推开,一股香甜的味道飘了进来,还有公子酒带着喜意的声音:大佬,我的小蛋糕成功啦!
第167章 世界太疯狂(二十一)
偶、偶像?公子酒差点吓得小蛋糕都拿不住了,他眨巴眨巴大眼睛, 机械性地转头看大佬, 然后大佬就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不过举凡追星男孩, 遇上都怂得要命,他反应过来现状, 端着小蛋糕就飞奔而走,但很显然他没走出去,甚至还是被殷娇小姐姐给拎回来的。
他殷娇一抓到人就感觉到了, 她颇有些惊愕地看了一眼钟焕, 谭昭冲人微微摇了摇头, 出于老乡情谊,鲛人少女并没有多嘴。
谁是偶像?
被偶像提问了, 公子酒分分钟就甩锅给大佬:他!
谭昭:呵呵, 小白眼狼, 真是不救也罢:)。
这是何物?好香啊?殷娇突然细嗅空气中的味道, 忍不住被公子酒木板上托着的小蛋糕吸引。
谭昭闻言眼神一闪,殷娇自后世而来, 是因为常年呆在深海不知, 还是这后世其实并不是现代, 唐宋是后世, 魏晋也是, 明清也是啊。
脱离尴尬的话题,公子酒立刻捏起其中一个递过去:尝尝,新鲜出炉的。
鲛人的菜谱非常宽广, 但这世上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小蛋糕,如果一个不行,那就两个,鲛人少女也不例外。
好吃。
好吃吧,大钟太医也喜欢。
谭昭扶额,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哎,见偶像忘义也就算了,现在还见色忘义,这人是没的救了。
系统:哈哈哈哈,这不是基本操作嘛。
基本操作是不可能的,但小蛋糕还是有的,现在粮食紧缺,公子酒也不敢浪费,他也只用自己的口粮实验,反正毁了也能吃,就是味道不大好罢了。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制糖工艺约等于无,他这是废了老大的劲才让小蛋糕有了甜味,手动打发野鸡蛋打得他手都快抽筋了,松软的蛋糕夹着山枣泥,微甜,刚刚好。
哎,他真是个天才。
一炉小面包,四人很快解决,便是从小金尊玉贵长大的张良,都有些放纵。他就坐在钟焕身边,悄声问了一句:这便是疏之口中的糊口?
谭昭吞下最后一颗小蛋糕,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还是子房懂我。
张良:暴秦用心险恶啊!居然用这种法子留住英才!
不过这帝国九公子心眼不多也就罢了,似乎对钟疏之有种特别的信赖感,两人之间关系斐然,显然不是衣食父母这般简单。
公子酒心里的小人咬着手帕,好想找偶像签名,但他怂。而且他虽然不大聪明,但张良大大去而复返,甚至还找上了大佬,显然是要搞事情啊。
离开咸阳城时,他还想着用超前的知识帮助扶苏兄长,而现在,他除了让扶苏吃好喝好,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嘤,上苍为什么要他一只小绵羊来参与这种神仙打架啊,送菜吗?
哦对,他确实挺会做菜的。
思绪飞得溜起,他倒是想走,但显然现在还不能走。公子酒想罢,刚抬起头,就对上了三双晶亮的眸子。
干、干嘛?他咽了口口水,艰难地挤出三个字。
谭昭立刻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将人按在原地,现在驻地的人,统共一千人左右,精锐兵是扶苏亲兵,还有一些是蒙恬派着保护公子扶苏的,这一日耗的粮食和炭火,可禁不起七日七夜的风雪。
这点,谭昭知道,张良也知道,所以他才敢只身而来。
而想要破坏祭坛,阻止这场风雪,现在最关键的点就在于背后之人是如何操控这些无形怨气的,将之注入人的体内却不伤人性命不损阴德,这显然并不简单。
远的不说,现在驻地里唯一的突破点,就在土牢里的孟姜女身上。
公子,吾想再见一次孟姜女。
公子酒闻言,脸上有些犹豫:这恐怕不大好办,你也知道父皇下令让赵郎中彻查此事,兄长的为人你也知晓,如今孟姜女在赵郎中手下的看管之下。
张良:这秦国公子真的不是抱养的吗?始皇帝那般的人,居然有个这么软和的公子?!
那便更好了。谭昭一拍掌,一脸兴然道。
哈?
原本要是公子扶苏关着,他就找找门路光明正大着去,但现在被赵高收监了,要闹出什么事情来,责任也落不到公子扶苏头上。
是夜,风雪愈厚。
人走在雪地上,痕迹很快就被风雪掩盖,赵高带的人马并不多,想藏个人也藏不深,没有废多少时间,三人就找到了瘦骨嶙峋的孟姜女。
还是那件灰扑扑的衣服,如今却变得破破烂烂,那是鞭子抽打过的痕迹。
孟姜女的状态非常奇怪,她打从哭倒了长城,就一直不吃不喝,人不吃不喝是会死的,但她却没有,甚至在别人走近她时,还拥有较强的攻击性。
这殷娇是女孩子,自然心下不忍,即便不是同族,这也未免太过刻薄了。
赵高主律法,对刑罚得心应手,若非孟姜女有异,或许她如今只会更惨。张良显然是秦朝百事通,什么都知道。
殷娇声音低低的:其实我明白,她现在已经算不上活人了,被怨气入体的凡人,终究逃不过一死。包括那位九公子,若非是钟焕出手替人稳住了根基,此时恐怕早已入土了。
张良又出言宽慰了几句,这才说起正事。
可有发现?
谭昭摇了摇头:要真看两眼就能发现,那我上次来就搞明白了。孟姜女是幽州附近小坝村人,去岁与孟生成婚。却没成想孟生成亲当日被征为城旦,孟姜两家是邻居,两人情谊深厚,否则孟姜女也不会千里送寒衣,却未料孟生早已劳苦而死,据说是做工时被压在了城墙底下,看守的士兵居然管都未管,直接命人将石板填在了上面。
他们原本该是恩爱夫妻,却因此阴阳相隔,夫婿惨死不说,连个坟茔都无,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却遭受了这世上最悲痛的事情。谭昭平铺直叙,声音几乎绷成了一条线,而像这样的存在
孟姜女落了泪,是殷娇先发现的。
女人被包裹在单薄的衣服里,露出来的地方都被冻得通红通红,甚至因为鞭打,脸上没有一块好肉,看不出原来的清秀模样。
孟郎。
三人都听到了她低声呜咽的声音,像是无助的小兽一般。
乱世出英雄,可最受伤,还是在底层挣扎的百姓。
诸如夫人般存在,何止千千万。谭昭并没有停下来,人做很多事情,都发自本心,站在夫人的角度上,您想报复理所当然,若我是夫人,恐怕做得更极端,我并没有立场劝告夫人停下来。
他
张良拉住殷娇,示意她别动。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多言!这声音,跟破风篓子似的,带着无尽的怨毒。
谭昭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这上面沾着泥土,虽已被人清理过了,但仍然还能看出痕迹,是一个绣着兰草的香囊,孟姜女几乎是奔过来一把夺过香囊,下一刻便放声大哭。
这香囊是谭昭在废墟之下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他每日都去坍塌的城墙上逛一圈,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孟生,还有这枚被人死死抱住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