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明媚,好景无限。城外一座低矮的山丘上,一面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绿树,一面连接着一望无际的草原。
在草地上,各家的帐篷搭起来,处处都是酒香、肉香,骑马的贵女身后,跟着数名仆妇。
金将晚叫沈氏、小星星坐在马上,自己在马下牵着,漫步草地,心旷神怡间,更觉趁着还能动卸甲还乡好处多多。
玉破禅、虞之洲替人相马,不时回头,就见金兰桂、金洁桂二人出门还不忘带着针线,此时她们二人手上不停,一群慕名走来的女子们便也围在她们身边。
“这是什么织法?跟织布不一样。”一位夫人领着三四个仆妇过来。
金折桂见她问,一时好为人师,就说:“这是京城流行的织法。”见那夫人不解,就慢慢地织了两针给她看。
“这织法还寻常,这是什么线?”那夫人又去摸金折桂手上的狐狸毛,认出是什么,就道:“太暴殄天物了,虽说这边不缺这些皮子,但这么浪费了,委实可惜。”
“……要是不想浪费,可以用羊毛。”金折桂道,见那夫人要试试,当即拿给她试,甚至将自己用不上的织法一一演练一遍给她看。
一堆人慢慢围了过来,不一时,就有人拿着丝绦等物练手。
“不光可以这么织,还可以用针勾。”沈氏现拉着小星星过来,叫人瞧她的帽子,“用旁的线不成,太死板。”
小星星被推出来后,颇有些熟门熟路地向众人展示她的帽子。
城外风大,她帽子并未戴实在,不过是用簪子卡在头上,免得回去后头疼。
“这线哪里买的?”终于有人问了,甭管多暴殄天物,总有人不在乎那一点碎银子。
“京城,九号线铺。”金折桂恍然想起旁人家搓的线都不如玉入禅的好,若是把织毛衣这事发扬光大了,那搓毛线的始祖玉入禅,也能借着搓线赚银子。
金将晚牵着马,看沈氏跟一堆女人婆婆妈妈地炫耀手艺,也不得靠近,只埋怨金折桂煞风景,好景无限,竟然带着一群女人学着织毛衣。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回来后,才进门,金折桂就对玉破禅说:“赶紧叫老九把九号线铺开起来。”
玉破禅道:“你叫他开,他一准开。跟他七三分吧,咱们这边出铺面、羊毛,叫他把手艺交给旁人。”
“胡闹什么,九少爷是有正经事干的。走都走了,还要叫你婆婆背后骂你?”沈氏不想金折桂跟玉夫人再生出不快。
“母亲,这点子小事,婆婆不会计较。干脆直接叫她收着线铺里的七分银子,她就没气了。”金折桂道。
沈氏一听,又来了气,只觉金折桂这又太大方了一些,毕竟羊毛是他们从子规城运过去的,谁知道最后玉夫人拿着那七分银子给谁呢。
虞之洲想入股,毕竟他没听说玉破禅做过赔本的买卖,于是笑道:“六妹夫借我一千两银子,叫我入股,等线铺赚了银子,我立时还你,可好?”
玉破禅不禁深深地看向虞之洲,“我有股本,为何要你入股?既然要你入股,又借你银子做什么?”想不通虞之洲的脑筋,只能不想,随着金折桂回房,见她把三副手套都装在包袱里,一股脑儿地打包叫人送往京城,偷偷看了送给玉入禅的是一副绣着扬州琼花的手套,疑惑地想金折桂怎知道玉入禅喜欢扬州琼花?反复叮嘱送去的人:“千万把手套送到夫人面前,把信单独给九少爷送去。”不然,只送给玉入禅,指不定他要藏私呢,心里藏不住话,到了晚上终归问金折桂:“你怎么知道老九喜欢琼花?”
“满树玲珑雪未干,你家败家子惦记阿五多少年了,我还能不知道这个?”金折桂漫不经心地道。
玉破禅这才心中释然,也不说破玉入禅的心思。
一夜间,西陵城里多出了许多织针,甚至,没有金折桂提醒,就有了大中小三号的织针。
虽有针,但没线,各家手巧的女儿只能用丝绦等略有些弹性的线来织,织出个荷包、香囊、扇套,也不在话下。
稍稍停留后,金折桂、玉破禅又要向西陵城去,沈氏忍不住在他们临行前对金折桂说:“瞧着你三姐姐处处拿着王妃的架子,只怕她不好相处。”
“母亲放心,我几时想过要跟她相处来着?”金折桂在金家的日子少,且从小跟二房不对付,再着,她原就不是知交遍天下的好性子,只觉得金兰桂要拿架子,就由着她去,子规城里王爷、王妃多的是,还怕再塞来一个?
沈氏见金折桂不跟金兰桂一般见识,这才略放了心,又将若有孕该如何等细细教导她,到送行那一日,拉着金折桂的手反复叮嘱,这才放心叫她去。
只见一串几百两的车队慢慢地在草原上蜿蜒,惊得天上的鹰鸟不住地盘旋张望。
唯恐被草原上的人偷袭,一路上带来的家丁们小心翼翼,轮流歇息。眼瞅着进入了草原腹地,前面来了一支兵马,众人立时叫后头的商队跟上,将商队纳入圈子中。
玉破禅眸子如苍鹰般泛着锐利的冷光,先拿手套放入怀中,把一直丢下的缰绳紧紧地握在手中,才先去看来人。
“玉八弟!”
一声清脆的声响,证明来人是蒙战,玉破禅这才挥手令众人放松警惕。
“八少爷!”蒙战一脸激愤地纵马过来,“八少爷,你还记得朱统领吗?”
“投诚的那个?”玉破禅记得耿成儒的手下王统领投诚了,诧异蒙战怎么又提起他。
“我今日跟姓朱的干了一架。”
“谁赢了?”玉破禅问。
“你不先问为什么干了一架?”蒙战原本是来告状,此时被玉破禅这么一问,反而说不出委屈的话来。
“输赢比较重要。”玉破禅道。
虞之洲连忙点头,看蒙战伸手众随从还不怎样,独有蒙战鼻青脸肿,显然没打群架,那就是不甚要紧的事了,既然不要紧,输赢自然重要了。
“姓朱的投靠俟吕邻云了!”蒙战咬紧牙关,不信玉破禅听了
☆、164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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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志。”就连秦王都倒霉了,朱统领被皇帝收拾是早晚的事,只能敬佩朱统领能够早料得先机,早早抽身。玉破禅眯着眼睛道。
“哎?”蒙战诧异不已,他还以为玉破禅忠孝仁义,必定不喜朱统领那样的出尔反尔的小人。
“蒙战?”虞之洲料不准蒙战如今的身份,喊了他一声,试探他是否会对他毕恭毕敬。
“什么事?”蒙战很有些不耐烦,虽不似早年那么见了虞之洲就喊打喊杀,但一想起几位护院的死,就恨上了虞之洲——虽年长了十几岁,也从梁松处得知几位护院的死跟金折桂、瞽目老人有干系,但他又觉金折桂、瞽目老人被他们算计性命,再算计他们,也是理所应当的事,独有虞之洲,这人冷心冷肺又蠢顿多疑,他才是害死几位护院的罪魁祸首。
“梁大叔他们还好吗?”所料不差的话,那他昔日贩马时的部下应当都被梁松叫来了,还望梁松能够把人还给他。
蒙战冷笑一声,却对玉破禅抱拳道:“八少爷,我再带着人巡视一番。草原上小毛贼多了不少,连子规城的东西也敢抢,当真是找死!”说着话,看也不看虞之洲一眼,就转身去了。
虞之洲脸上挂不住,虽他没带兵,待属官还是跟了几个的,咳嗽两声,只得说:“这个蒙战,空长了年纪,还是那般鲁莽。”
玉破禅淡淡一笑,对虞之洲的话不置可否,带着人又向前走。再向前,牧羊放马的人越来越多,等到了子规城十里外,就见帐篷密密麻麻,不少部落在那边安营扎寨。不少货郎挑着零零碎碎的胭脂、手帕、梳子、面镜过来卖,看着就像是行走乡间的货郎。
虞之洲原以为子规城荒凉得很,瞧见只城外就这么些人,惊叹不已,听说后头马车停下了,就扭头去看。
马车里,金折桂走了出来,然后上了马,跟玉破禅、虞之洲并骑。
“折桂,你瞧,这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子规城,我都不大认识了。”玉破禅道。
金折桂连连点头,心说这些部落聚集在这边,是指望着冬日里好来过冬?
又听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传来,金折桂、玉破禅看去,见城中出来了两队人,一队是梁松带着的,一队是阿大带着的。
梁松、阿大对了金折桂、玉破禅跟前,俱是激动不已。
“总算回来了。”梁松向后看,见后面先是玉家的东西,后是商队,冲玉破禅一点头,也不急着叙旧,就要带着人向商队去,走了两步,看见了虞之洲,脚步顿住,“公子。”不需多问,已经猜到虞之洲当是在京城不安分,于是被发落到子规城了。
“梁大叔。”虞之洲心里才是真的激动,如玉的面庞泛出微红,“一别多年,梁大叔可还好?”
“是男孩还是女孩?”玉破禅问。
梁松一怔,随后在自己身上闻了闻,知道玉破禅闻到了奶臭味,就笑道:“是个蒙战家的黄毛丫头,我跟月娘每常念叨,还望她长大了能像阿五多一些。”
提到月娘,虞之洲少不得要记起他曾狐假虎威,想仗着太上皇的势叫梁松另娶他人,因此神色不禁有些淡淡的。
“先忙公事吧,回头咱们再叙旧。”金折桂道。
梁松闻言点了点头,毫不拖泥带水地去了。
虞之洲不禁怅然,只觉得世事无常,原本他们极亲密的关系,如今也疏远了。
金折桂、玉破禅二人哪里去管黯然神伤的虞之洲,只好奇地打量着子规城的变化,穿过部落密集的地方,就见前头出现了一处土地庙。
在那土地庙前停下,瞧着小庙里只供着一尊泥胚的土地爷,香火却鼎盛得很,土地爷跟前摆着许多铜制的香炉,看香炉有的精致有的粗糙,甚至有的损坏了一角,可见是早先进来的人自己带的香炉。
阿大瞧见金折桂、玉破禅要拜,才出声笑道:“哪有自己拜自己的?小前辈仔细看看那土地爷长的像谁。”
金折桂经阿大这么一说,才抬头去看,只见那土地爷下巴上没有胡须,但从头到脚圆滚滚的,哪里能看出一丝女孩子的模样,“这是我?”当真不是有人跟她有仇,才塑了这么一尊泥人出来?
“正是,这庙里供着你的长生牌位呢。”阿大笑了。
“应当不是个正经的手艺人塑的,罢了,叫人一眼就认出你来,那才麻烦。”玉破禅捉摸着应当几金折桂风雪夜带着人来躲避风雪的时候被人瞧去了,那会子她裹着厚重的衣物,身量又不太长,所以显得又胖又矮,于是隔了几年,再有人给她塑像,就把像弄得越发矮小。
出了土地庙,再向前去,只听见子规城城门外架起了台子,台子下,一群人或举旗吼叫、或鼓掌喝彩,台子上两个人卖力地摔跤。
“小前辈走时留的这主意好得很,果然你们一走,城里几拨人就开始互相不服气。我们在城外建了戏台子,叫他们有了争执就来摔跤,谁赢了,输的那一边就要给赢了的让步。”阿大看向戏台子上的铁血男儿,声音越发地爽朗。
“怎能如此儿戏?该好生劝和才是。至少,要问一问谁理亏谁得理不饶人。”虞之洲心想这就是不受教化的弊端了,出了事,只会用这野蛮的法子来处置。
“来这边的都是不讲理的人,跟他们讲理不亚于登天,何必费那闲事?况且,你瞧,连赌博这一行都被带起来了。”金折桂呶了呶嘴,示意虞之洲向台子下头看。
果然一声铜锣响起后,在戏台子上决斗的两边人把自己人搀扶下来,随后戏台上跳上一个人,却是一堆人伸手向那人讨要赢了的银子。
有辱斯文四个字在虞之洲心中浮现,看见金折桂、玉破禅等不以为忤,就忍住了心里话。
这戏台子左边,不时传来一阵阵牛羊粪便的味道,那边更是人头攒动。随着人再向前,只觉一座城池平地出现。
城门算不得十分高,但城墙上隔了百步,就有一处哨塔,哨塔上站着两个兵卒向外看。
城门里出来一队镖局的旗帜,旗帜后,百余人押送着皮毛、药材等货物,显然是要回中原去。
两条队伍遇上,玉破禅先叫人让开路,跟押镖的镖师点头示意一番,就慢慢等他们先过去。待人走过了,才领着自己的队伍进城。
此次进城,只见早先只打好地基的牌楼、屋舍已经建造起来。大街上人头攒动,个个围着玉破禅带来的队伍转。
“把带来的麦芽糖还有拨浪鼓那些小玩意送出去吧。”金折桂只觉自己如同回到故乡一般,那熟悉的面孔叫自己心安了许多,“还有戒指、头花、头巾,也都散出去吧。”
反正那些个也不值钱,买来的时候,就盘算着送给城里人,毕竟物以稀为贵,那些个东西拿到塞外,瞧着还算好。
一群人赶着道谢,声音里一大半都是中原话。
“先回山寨吧。”阿大眼见金折桂成亲后,气度没什变化,只是眉眼瞧着更显得温柔,心想这么瞧着,她应当在京城没受什么委屈。
“山寨里的人都还在吗?”玉破禅问。
阿大道:“郁观音、秦王爷都搬出来了,其他原本带进山寨的难民,有乐意在黑风寨做工的,就留下帮着煮饭洗衣打扫;愿意出来的,都得了屋子,另谋生路去了。”
“秦王爷?”虞之洲一震,“皇祖父、皇上知道吗?”
“知道,三姐夫是要住在山寨外头,还是住在山寨里?”黑风寨三个字依稀可见,玉破禅扭头问虞之洲的意见。
“山寨里头吧。”虞之洲料到梁松、蒙战等住在山寨里头,就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兴许梁松会再效忠于他也不一定,况且城里人野蛮得很,住在城外未必安全。
黑风寨上依旧站着岗哨,玉破禅叫人把他们自己的东西搬进山寨里,先搬进来了鸡鸭,这一路上鸡鸭死掉大半,剩下不到一百只鸡鸭,就干脆叫人把鸡鸭放在寨子里散养;再搬进来的,就是黄家姐夫给的陈粮,陈粮已经筛过,一半极其差的充作饲料,勉强能入口的,叫人拿去放在粮仓里,等冬日里缺衣少食的人多了,再拿出来放粮;再抬进来的,则是各色肉干、菜干、酸豆角、甜蒜头等;最后则是各种等级的衣料。
看着人搬运东西的空当,金兰桂已经带着虞之洲的七个姬妾从马车上下来了,果然七人打扮得香气熏人,惹得一众粗汉瞩目。
虞之洲一边不甘心自己的女人被人瞧去了,一边又暗暗得意,眼瞅着金折桂叫人小心地抬着上百坛子陈年佳酿向山寨里去,赶紧紧跟过去。
玉破禅叮嘱人把东西放好后,也龙行虎步地跟上去,一群人沿着台阶一直向上,足足走得金兰桂等一干女子腿酸脚软,才到了最上面一间屋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