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幽幽一叹,叹息瞬间湮灭在了风声中,她没察觉。
他觉得,她是他目前为止所见的,心智最坚毅的人。就像是磐石一般,任外界狂风骤雨,都不能撼动她分毫。
这次古代之行,当真没白来。
……
快要到京城的地界,不管是人流还是车马,显而易见的,都多了起来。
唐欣依然握着缰绳,双脚搁在木板上,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纹丝不动。马车里的崔子骁看着有点心疼:“我们风尘仆仆赶了三天,除了吃饭你一直坐在那儿,腿脚麻了没?要不还是换我吧?”
说着,瞪了一眼车夫,小声骂了一句小气。
车夫依然眯着小眼睛,靠在马车上打瞌睡,一副不为之所动的样子。
他们可是有约在先,还不准他一路歇息?也该让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子弟尝尝他们劳动的辛苦!他好不容易能过一把干坐着拿钱的瘾,赶马的事,就让这些人伤脑筋去吧!
“换什么换。”唐欣嘴角抽了抽,“你又不会赶马,这就到城门口了,城里的街道可不比郊野,要是拿给你赶,谁来保障我们一车人的生命安全……”还是王铁柱比较稳。
盘查之后,马车悠悠进了拱门,来到了京城的街道。
刚开始,王铁柱有些乱了手脚,他又习惯把马往快里赶,一下子就蹿到了她的前头。唐欣只好招呼他慢些,仔细着别撞了人,一面加快速度,赶超了他。
“京城富贵人家多如牛毛,许多家族都是买得起马车的,你这样横冲直撞,前面没人还好,要是正好撞上对面有马车驶来……”唐欣用膝盖想也能想到,他在星际一定是开快车的,“算了,不和你讲道理,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
王铁柱只好老老实实从命。
就在他们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忽然身后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似乎来人比他们还要匆忙:“干什么呢,赶紧让道儿啊!我们有急事!前边的,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了?”
唐欣后边是王铁柱的马车,视线刚好受阻,看不见是谁的马车追了上来,只知道他们家的小厮脾气不好,敢在京城这么叫唤的人,加上那几个大家族,数都能数过来。
千万别是熟人。
她还是赶紧走远点,能不惹事尽量别惹,找到师父再说。后面要是个碰瓷儿的,她最后一点点金叶子也要赔进去。
碰巧的是,这边的街道普遍偏窄,刚够两辆马车并驾齐驱。后面的人想超过他们,除非车技好,不然没门儿。
王铁柱听不惯那小子的语气,就装作没听见,照刚才的速度赶着马车,不急不缓的,于是渐渐和唐欣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后面的人果真气急了,又朝他喊了几嗓子。忽然,马车中的归一制止了他:“莫要大声喧哗,扰了世子清净。”世子就在后面的车队里,等车队进了皇宫,估计……他们就得唤太子殿下了。
赶马的原本是皇宫里的人,仗势欺人惯了,对归一的告诫有点不以为然。虽然没再出声,但却仍然忿忿不平,心里像是堵了口气似的。
若是以前,京城里谁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挡他的道?更别说前面那辆马车寒酸得很,又破又旧,估计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过大世面,初生牛犊。
他今天必要教教他们京城的规矩!
“驾!”他冷哼一声,忽然一挥马鞭,似乎是想从侧面超过他们。
陡然加快的车速让归一向前一磕,而眼看着他们就要与前面的马车擦身而过,王铁柱没料到他们的车夫竟然如此胆大,有点慌了手脚,马车左左右右摇晃了一下,竟失去控制,往他们的马车撞了上去!
唐欣听闻身后一声重响,心头一惊,连忙勒马,回头望去。
只见后面两辆马车都被撞倒,他们的马车直接散了一地,成了几块破木板儿,反观对方的华丽马车,也就撞掉了几个坠饰,里面的人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
是归一。
王铁柱摔得七荤八素,车里的人也几乎都趴在了地下,好在都穿着黑衣,谁也认不出谁。
唐欣暗道一声不好,只能调转马头,回到事故发生的地方。而这时,那豪华的车队后部的马车也都悠悠走来,见此情形,缓缓停下。
他们周边,也逐渐围了一大圈人,几乎都是看热闹的,也不嫌事儿大。
“什么人哪,竟然敢冲撞世子的座驾,嫌命长?”
“看他们的马车,也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这种破马车也敢往京城赶。”路人窃窃私语。
唐欣坐在马车的前室,隔着一层皂紗,冷静异常。
对面,一辆熟悉而奢华的马车,停在归一撞倒的马车前,里面遥遥传来的人声,冰冷如雪,带着一丝薄怒:“怎么回事?”
第223章 反碰瓷术
归一连忙走到马车前, 对着车帘里的雪影行了一礼:“属下为了赶路, 特地抄了小道儿,没想到这条街太过狭窄,和前面一辆马车撞了……世子且稍等片刻, 属下这就去处理。”
隔着一层锦帘,他看不清世子的神情, 只一阵冰冷的安静。
车内,齐天佑一袭镶着金边的玄衣,棱角分明的脸庞, 透出一丝孤傲与冷峻。眸中似有千年不化的寒冰, 似乎周遭的一切, 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宽大的袖袍下,掌心中捏着一只小巧的木雕, 只完成了一半。
那是一张女人的侧脸, 精致而又传神。修长如笋尖般的指,无比轻柔的抚过,蕴了内力, 细细修着她的眉角, 将木雕打磨得愈发传神。
车外,归一久久没听到主上的答复, 想到主上最近确实有些心不在焉,便只能自作主张:“初三初四,你们几个赶紧把道路清理出来。”
“还有你们——”他严厉的目光扫过唐欣他们,“好大的胆子, 竟敢冲撞皇室?”
唐欣隔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皂紗,毫不为之所动。只是身后马车里的人有点坐不住了。
车夫见惹出了大事,吓得面如土色,赶紧叫道:“不关我们的事儿,隔壁车那家小子和我们没关系!”说着,便小声要唐欣赶紧趁机离开。
唐欣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脸色有点不好看。
据他所知,对面那马车,就连车顶上的坠饰都是别国进贡的宝石,她就剩下半个角的金叶子,根本赔不起的。就算他们把王铁柱抓到牢里去,一时半会她也没法将人赎回来。
最重要的是……对面那是齐天佑的车。
她轻轻按了一下喉咙,将马车停在路边,忽然翻身跃了下去,走到归一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用低哑的男声说道:“小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归一见这马夫身形利落,举止守礼,一举一动之间,竟像是教养极好的大家子弟,第一印象还算不错,不由多看了几眼,有点怀疑:“你是马夫?”
“是。”唐欣一揖,微微低下了头,肩上的黑纱轻轻摆动了一下。
初看上去,只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
只她一个罩着面纱,倒也不会引人多想,可他们几个人都是这种打扮,让人难以识别身份,似乎,就有了别的嫌疑。
“你们怎么都这副打扮?鬼鬼祟祟的在京城做什么?”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面露狐疑“摘下慕离让我看看。”
一般来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要不就是被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要不就是哪儿来的刺客。现在世子刚刚上京,定要保证安全,不能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唐欣迟疑了片刻,右手缓缓放在了斗笠上,却还是没有摘。见归一更是起疑,她却不慌不忙地低下头,有些为难地道:
“不是小民躲躲藏藏,实在是面上千疮百孔,见不得人……实不相瞒,我们一行人前不久在郊外,意外捅了马蜂窝,脸上给蛰了几道,在民间寻了大夫,红肿才刚刚退去。大夫嘱咐,要我们别见光,不然会留疤痕。正巧这几天天气晴朗,才不得不以黑纱遮面。”
归一点了点头,眼前的人不见丝毫心虚紧张,态度也十分恭敬谦和,应该不是朝廷通缉要犯之流,看样子老实本分的,应该是乡野间出来的农户,才不懂规矩。
虽然几乎不可能是在说谎,但当着世子的面,他还是得亲自验证一下的:“如何证明你的话?”
唐欣轻轻撩起了面纱一角,十分轻松地让系统变幻了一套能吓死人的面具。
归一还没看到她的脸,刚刚撩开一寸,就吓得退了一步:“好了好了,放下吧。”他算是能理解了,要是他长这样,他一定也会蒙着脸,天天不见人。
“多谢大人。”
唐欣趁着机会扶起王铁柱,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询问着情况。而这时,他们原本的车夫也苏醒过来,看这场面,知道出事了,和她车上的那个车夫一合计,竟然想把老四和崔子骁赶下去,自己赶马溜走。
崔子骁黑着脸,显然不肯就范。
这时,车夫见逃走无望,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冲着唐欣一顿乱骂,意图撇清他们与这件事的关系:“哎哟!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莽莽撞撞的,赶马都不会赶,还非要自己抢着上,现在出了事,你总得赔我们马车吧?”
他们就是些市井之人,哪儿冲撞得起那些贵族?现在还是及时止损,能要回马车的钱就要回去,赶紧溜走的好。
另一个车夫也连声附和,纷纷把矛头转向了他们:“我们也就是雇佣关系,但你们这已经违反了约定,本来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现在可好,闯了大祸,竟然冲撞了贵人——这样吧,我也不要你十倍的赔偿了,你就赔两倍的车前,赔完我们就走。”
他们知道这几个大男人身上只有几个破铜钱,而那个娇滴滴的女人身上也没银子,一路上花的都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女人的银钱。于是,两人都往唐欣身边凑,伸手讨要。
他们一面捧着世子那方,一面踩低他们,还向归一说了许多好话。归一听得不耐烦,一挥手:“拿了银子就走。”
虽然去皇宫的路上搞了这么一出,已经很烦了,但显然,比起这两人的嘴脸,他还是更愿意看到谦和又老实巴交的人,比如这个戴着黑纱斗笠的男人。
两个车夫黑白颠倒的话,唐欣听得一清二楚,她也清楚,这属于私下里的纠纷,没人能管,所以他们才敢这么猖狂。
倒打一耙,还想从她口袋里拿钱?盯上了她的金叶子不是?
她架起王铁柱,让开一条道儿,把他搁在那辆完好的马车上,双手环胸,一副老实巴交的口气:“我们确实是雇佣关系。但,你们既然已经卖身到我府上,就是我的家仆,什么时候有仆人管主人要钱的道理?”
“你……”车夫气得身体都在颤,“你有什么证据?”
本来,这女人一路上都很好说话,他们叫她加车费,只要不太出格,她都睁只眼闭只眼,好说话极了,他想着,说得好听点是和气,说得难听了,那就是性子软。谁能想到,她如今竟还学会了空口说胡话?
“你们说这车是你的,又有什么证据?”唐欣依然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想从我这儿拿钱,总得找个合理的借口吧?我劝你们最好还是拿着那点儿钱赶紧走,不然,到时候回家的路费都剩不下。”
她那是不屑于和他们计较,在使歪脑筋方面,他们不一定比得过她。要真把她惹出脾气了,他们两人从她这儿挖的银子,她全要他们吐出来!
两位车夫齐齐一愣,没想到唐欣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想到现如今他们没证据撇清关系,反有可能被唐欣敲诈一口,心里一凉,只得低着头赶紧分开人群,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时,世子府的侍卫已经将堵在路上的木板给挪开了,那辆被撞破了的马车也给移到了路边。恰巧清理出了一条能供一辆马车行驶的道路。
唐欣就站在路边,至始至终都规规矩矩的,倒也赢得了归一的好印象。
归一赶着去皇宫,没太想计较,倒是他们这儿的赶马人,怕归一大人责怪自己马术不精,一口咬定是王铁柱故意撞上来的:“你们几个,闯了祸事就都哑巴了?马是你们赶的,车也是你们撞的,看见地上那些么,那是琉球国进贡来的珍珠!世子府的损失,谁来赔?”
唐欣动作微微一僵。
那两个车夫没见过世面,倒是容易搞定,但当着齐天佑的面,她不想再生是非。
本来可以直接拿钱打发了事,偏偏她现在身上半点银子都拿不出来。
她既然选择了不与他相认,就必定要伪装到底,又有何颜面当着他把最后的金叶子拿出来?
“怎么?一提到赔偿就装聋作哑,分明是不把殿下看在眼里。你们几个,难不成非要往大牢里丢,才肯老实?”车夫脸上一道疤痕,在他说话间,显得更加狰狞。
刚才这几个人不是很大架子吗?京城哪儿是他们能横冲直撞的!
街道上吵吵嚷嚷的声音与车夫尖利的问话,都一字不落地穿透了车帘,落入齐天佑耳中。
他轻轻握了一下手中的木雕,思绪像是仍然停留在从前,对外界一派漠不关心。直到唐欣低沉嘶哑的辩解声传来,他像是若有所感似的抬眸。
但,面前是密不透风的锦帘,古老而神秘的花纹绣在其间,透不过一点光线,将他的视线全然阻隔下来。
他只细细听着声音,不知为何。
分明是如此陌生的嗓音,竟然能让他从方才的忧思与惦念之中扯出来……
“赔偿……您的马车损坏了什么地方,我自然能出双倍价钱赔偿。”唐欣尽量保持着平静而陌生的语气和态度,话语中带了一丝为难,看向归一,“可在下出门得匆忙,没能带够银钱,能不能先打张欠条?等我回了府,一定带着双倍的银票,亲自送到府上……”
虽然还隔着一层黑纱,但归一似乎能感受到那温和的征求目光。他心下再明白不过,此事要是真追究起来,他们几个可能都难逃其咎,但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看世子怎么想。
世子最近有些恍惚,似乎在想其他事,按照规矩,应该由他做主:“那便……”
初八却窝着一肚子火气,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什么嘛,大哥你就是喜欢把人往好处想!这些人其实就是没把世子放在眼里,不然,稍微把马车往旁边赶,就能安全无险地穿过去,说什么不会赶马,借口拙劣得很哪!要是真不会赶马,他们还敢往人多的街道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