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觉得这个案子奇怪的就是,越查怪事越多。我有一个想法,或许这个案子的关键不是杀人,而是其他的一些什么。”
  “你这是胡思乱想,一切都和杀人有关,不要离开这个主题。”古洛喝着啤酒说。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怎么说呢?我就觉得咱们走进了一个奇异的世界,好像不是在中国一样。”胡亮结结巴巴,怎么也表达不好他的意思。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你要记住,任何诡异的事情都会发生,但你不要被那表面的现象所迷惑,最根本的就是犯人动机、作案手段和结果,我们只要关注这些就行了。”
  “嗯,懂了。”胡亮见吃得差不多了,就叫服务员结账。古洛像是没看见一样,和胡亮没有客气。这时他的思维又回到了那两个词上。这时他听到胡亮说:“你这单子上尽是错别字。看!酱牛肉的‘酱’字不是将军的‘将’。”胡亮像是在黑暗的洞穴中擦亮了火石的原始人一样,擦亮了古洛心灵的眼睛。
  “对呀!如果是错别字呢?‘工夫’实际上就是‘功夫’,是武术的意思,这就对上了,乌伏虎是练武的人,这个房间里的人也可能是练武的。解剖说他的年龄至少已经七十岁以上了……如果纸上写的是武术的意思,那他可能是乌伏虎的师父……”忽然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闪过。他知道自己抓到了些什么。“明天给家里打电话。”古洛想着,下意识地随着胡亮走出了饭店。
  这个城市到处在建设,晚上也没停工,机械的声音震耳欲聋,那时还没有多少环保意识。炎热的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呛着古洛的咽喉。他不由得咳嗽了两声。“这儿比南方还热。”古洛说。
  “对。像广州就没这儿热,至少看天气预报是这样的。”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着。古洛不经意地回头看看饭馆。饭馆上面居然还有霓虹灯,“口白灌汤包子”六个红色的字在闪耀着。古洛刚才没看这家饭馆的名字,现在一看觉得这是个挺奇怪的名字,但仔细一看,原来是霓虹灯的一部分坏了,“口白”是“中原”两个字,“中”的一竖不亮了,原字结构中的“厂”字和“小”字也坏了。于是就变成了“口白”。
  灵光并没有出现得那么快,这主要是酒精起了作用,古洛觉得有所触动,就下意识地摇摇头,就像是要把没用的纠缠甩掉一样。这种物理性的动作却产生了化学反应,古洛恍然大悟。
  空气是炎热和污浊的,尘土就是在晚上也没消停,在空中飘动,只是使用了缩身法,躲过了人们的眼睛,钻进了人的鼻腔、咽喉,引起阵阵咳嗽。路灯被酷暑搞得无精打采,这也是人们希望的,因为在这种热天,光亮会引起人们对太阳的联想,过敏的反应就会出现,至少是心理上有影响。尽管如此,这个城市也是值得看的,当然是对古洛和胡亮而言。因为他们毕竟很少来这个中国的中心地带,所谓的中原地区,这里的风土人情打动着他们的心,古老的回忆也会时常浮现在人的感觉、心灵、头脑,甚至皮肤的触觉中。中国文明神秘、美丽的灵魂将会在他们的随意中露一下脸,然后就消失在炎热和混乱中。
  但这种思古之幽情,古洛现在是做不了了。他着急回去,着急在那间闷热的房间里,静静地思考,解开这难解之谜。
  然而,他的想法落空了,因为老张正坐在他们的房间里等着客人。
  “我来看看你们。”老张手里拿着一个尼龙网兜,里面装着西瓜和甜瓜。这些时令水果让人看一眼,就清爽不少。古洛并不高兴,但出于礼貌,他还是装作高兴的样子,和老张寒暄着。
  老张切开了西瓜,是沙瓤的,水分很大,由于在凉水中泡过,很解渴解暑。贪吃的胡亮一边说好,一边吃着。古洛也拿起一块,但他的思绪立刻就跑到那几个字上,对吃的东西非但视而不见,而且蜜一般甜的瓜也让他味同嚼蜡。
  “如果那张纸在撕下来时,把一个字撕成了两半,那么就会发生和刚才霓虹灯一样的情况。这是可能的,因为纸明显是一半,虽然字是后来拼凑起来的。那么那一半是什么呢?字的偏旁最有可能。‘良’的偏旁如果是‘水’字旁,就是‘浪’字,如果是‘犬’字旁,就是‘狼’字,好像还有‘王’字旁的。那么‘心’字呢?如果有偏旁就可能是……”古洛手边没有辞典,但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他的思维集中了起来,换句话说,是无知强制约束了他的思维。“只有个‘沁’字呀!”古洛想不出其他的字来了。“偏旁是三点水,如果‘良’字也是呢?那就是‘浪沁’,‘浪沁’是什么意思?”古洛一时解不开,就脱口说出了这两个字。一贯破坏古洛工作的老张,忽然瞪着两只眼睛说:“咋?你要去浪沁?”
  像是一个尖锐的金属物,如针一样的东西刺了古洛一般。“浪沁?你说这里有个地方叫浪沁?”古洛的心真像是书中常说的那样,一扇窗户打开了,灿烂的光照耀进来,美丽的景象呈现在他的眼前。
  “浪沁县。你们不知道?”
  “我们怎么会知道?又不是坐地虎。”胡亮刚才和老张聊得挺投机,已经熟悉到可以开些小玩笑的程度了。
  “嗯,是山区的县,穷县。”
  “你有关于那个县的地图或者介绍的资料吗?”古洛兴奋地问道。
  “队里有吧。”老张不敢肯定。
  “走,到队里去。”古洛立刻下了命令。
  “原来浪沁是个县,那么这个死者,甚至乌伏虎可能就是这个县的人。不,乌伏虎不是。”古洛想起乌伏虎的材料,上面清楚地写着他是中原市人。“不过,也可能是老家。也可能不是,但一定有关系。那么‘工夫’这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呢?大概也是地名,会不会是这个县里的地名?如果那张纸是完好的话,‘工夫’写在‘浪沁’的下边就很可能是县里的地名,或者其他什么。但纸是拼凑起来的……就当是完好的吧。最有可能的是地名?不,也许是其他的什么。不管如何,先看看那个县的情况。”
  古洛打开了老张问值班民警要来的浪沁县的地图册,关于浪沁的介绍文字,也是在地图册中的。“没办法,咱是市局,和他们没太大关系,材料很少。”值班民警解释道。
  这是张很详细的地图,每个村的名字、公社的名字都有,位置也很详细。古洛按照刚才破解浪沁的方法,把‘工夫’这两个字添上偏旁,和地图中的地名对照,但却没有找到。
  古洛失望地把地图推开,仔细思索着。“那会是什么呢?人名?或者根本和浪沁没有关系?都有可能。真是漫无边际。明天和浪沁县联系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古洛想到这里,就对老张说:“谢谢你们。把东西还回去吧。”
  当他把地图册合起来给老张时,随意的一眼让他看见了地图的出版年月:1967年。“67年,是‘文革’达到高潮的一年,都停产闹革命呢。没想到那时还能出地图,而且还是挺详细的地图。”古洛想着,又拿起地图册,随意翻了一下。第一页是毛主席语录,第二页是出版前言,上面说这个地图册是反对封资修的伟大成果,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因为那些封建、资本主义的地名都被贫下中农更改了,改成了有巨大革命意义的名字。经历过那场伟大革命的古洛很自然地就想到:“不是原来的地名。”
  “有没有‘文革’前的地图?”古洛问道。
  “我去看看。”老张跑了出去。
  “你在找什么?”这时的胡亮对古洛还不了解,不,更正确地说,他对侦查工作还不熟悉,他并没有关心古洛的想法和做法。
  “找线索。”这时的古洛已经像以后胡亮常常抱怨的一样:卖关子。
  一会儿,老张就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很破旧的地图册。古洛一看,是1958年出版的地图。他仔细地查找了三遍,确实和“文革”时出的地图上的地名有很大差别,但他要的却没有。古洛失望地说:“把这也还回去吧。”
  老张看古洛的脸色不好,就拿起地图正要送回去,但值班民警中的一个很瘦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拿着一个馒头,姿势很怪,古洛仔细一看,发现他长着一双像鹰爪一样的手,纤长的手指撮在一起,拿着馒头,左手也是同样的手势,拿着一个咸菜疙瘩,一口馒头,一口咸菜,吃得津津有味。
  “你们在找什么?”馒头像是噎了他一下,使他伸了伸脖子。但这并没有挡住他继续发问,“找地方?我知道。你们找哪儿?”这是个热心但却让人没有好印象的人。
  “找浪沁县的一个地方。”老张很不耐烦,但他知道这个民警并不好得罪,而且他要干的事没人敢阻挡。
  “浪沁?你们找个啥?问我就行了,我就是那儿的人。”他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拍拍手。
  “噢?”古洛一下子有了兴趣,“有没有这么个地方,名字中的两个字其中一个有一边是‘工’,另一个的一边是‘夫’,他们另一边不知道是什么偏旁,我想应该是‘江’啦,或者‘缸’啦什么的,‘夫’的应该是扶起来的‘扶’,或者……”
  “你是说过去的江扶乡?我就是那儿的人。”不知怎么回事,我们经常可以遇到一个让人讨厌但却很机灵的人。他的反应很快,立刻就回答道。
  “好家伙!”古洛的心飞了一下,但像只不会飞的母鸡一样,立刻就落了地。“那怎么地图上没有?”古洛问道。
  “五十年代初就改名了。这地方说起来很有意思。江扶是我们的老祖宗……”
  “他叫江临。”老张赶快介绍道,“我们的一个老刑警。”他又补充了一句。江临看样子很喜欢“老刑警”这个词,就笑着说:“就是多吃了几天玩命的饭。那还是在南北朝时期,我们的老祖宗为躲避兵祸,从山西跑出来,一跑就跑到山里,一看那地方不错,就建了寨子。后来就没回家。子孙繁衍,人口越来越多,他的后人,就是我们这样的人,为了纪念老祖宗,就管寨子叫江扶寨。刚解放的时候,就成了江扶乡。实际上,江扶乡不是只有一个江扶寨,还有关寨,那是我们老祖宗的娘家人建的。还有一个小关寨和李寨,加起来就是江扶乡。1958年的时候,改名跃进公社。‘文革’又改了,叫反封公社,就是要反我们的老祖宗。现在又改回跃进了,听说,有个提议要给我们的祖宗平反,还要改回江扶公社了什么的。”江临说得头头是道,快而不乱,古洛听得兴致盎然。
  “明天能不能和队长说说,让老江和我们一起去浪沁县?”古洛问老张。老张看看江临,说:“我想中。”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怎么都是巧事呢?不过,这种巧合或者巧事都是对我们有利的。”古洛高兴地想。
  武朝宗的情绪低落到了顶点,就像现在的股票跌到谷底一样,但什么时候能变红,却是个未知数。股民们没有办法,只好等着,也叫被套着。那个时代虽然还没有股票,但武朝宗却提前体会到被套的滋味。
  现在是下午一点半,午休时间。他正在办公室里,如果是平常他会睡一会儿觉的,但今天不行,一是心情不好,觉得案子没破,睡觉简直就是对人民的犯罪;二是天气酷热,汗水像溪流在山间一样,在身上纵横着。还有几只苍蝇在挑衅,它们“嗡嗡”地飞着,时时猛扑下来,掠过,甚至在武朝宗的脸上停留片刻,准确地说,是一瞬间,等武朝宗行动起来时,就只能抓住空气了。“拿个蝇拍子来。”武朝宗大叫着赵白和李红。
  可进来的却是他不认识的几个警察。一个他过去见过,因为像个鬼一样瘦,所以他记住了这个人,也知道他是江扶寨的人。“他来干什么?”不愧是老刑警,武朝宗立刻就心生疑窦,可他就是缺少联想力,所以只能是停留在怀疑的阶段上。他再一看,还有两个警察,一个是老警察,黑脸膛、肥胖,一个是年轻的,很英俊。接着,是局长。条件反射是那么强烈,他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来,并下意识地去摸他的帽子,但没有摸到。他立刻想到是“哼哈二将”不知给他放到哪儿了,这是因为他们两个嫌他总是乱放东西。“说多少遍了,我放的东西虽然乱,但能找到,看,这回丢人了,还得挨局长批评,又要说警风警纪了。”这飞快的思维让他顿时恨起那两个讨厌鬼了,而“讨厌鬼们”就跟在局长后面。
  “这是中原公安局刑警队的江临,这两位是远方来的贵客,江城市的,东北。”
  “我叫古洛,他叫胡亮。”古洛伸手和武朝宗握了握,但立刻就后悔了,武朝宗的汗手让古洛马上就想洗手。
  “我是这儿的大队长,武朝宗。坐,请坐。倒水去,要茶水。”武朝宗对“哼哈二将”说,他严厉的面容,让客人们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