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不高,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凌逸云点了点头,刚要称是,却突然想到他刚刚的一句话,失笑到:“怎的说着说着又把叔罡绕进去了!要剿北狄你自己来,扯上我们作甚?!”
苏有容看着他也笑了:“呀,大哥真机敏,居然被你听出来了……还以为能摆你们凌家一道!”
所谓谈笑定江山,二人一番笑谈似的谋划,却真的铸就了大盛日后二十年对北狄的国策,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后面的许多场战争虽然如同他们意料的一样,都是压倒性的胜利,但过程却持续了整整一代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几日后,戍守重建废城的三关兵将来到,凌逸云和苏有容向他们交接了军务和新军,在五千兵马的护送下,离开了战场。
大军开拔的那一天,如筝坐在帷车里看着前面战马上的自家夫君:虽然大病初愈,他却还是拒绝了凌逸云让他乘车的建议,如筝看着他玄色的背影,那随意束在脑后的雪白发丝还是刺得她微微叹息了一声,却勾得旁边两个孩子又扑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如筝心里一酸,轻轻揽过应祯和应祥:“没事了,娘就是叹一声,今后就都好了……”
应祯听她这么说,笑得眯起了眼睛:“娘,以后咱们就能日日都看见爹爹了是不是?!”
如筝笑着摸摸她头:“是啊,只要你爹在府里,肯定会日日来看咱们的,祯儿放心……”一旁服侍着的雪缨和环绣也笑着附和,双生子高兴的拍了拍掌,如筝的心情也就欢畅了起来,刚要放下帘子,却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过,雪缨身形一动便出了帷车,同外面换了男装的小七陆眉儿双双挡在了战马跑来的方向。
如筝心微微一提,却不怎么害怕,不仅仅是因为五千大军和五百神机营的护卫,更多的是因为前方那个玄色的身影。
盛军见到黑水城方向跑来一队人马,马上传令戒备,盾兵上前构成防御,墨色的盾牌后隐隐可见亮闪闪的长枪,再往后是有条不紊装填弹药的火铳兵,待火铳兵也准备就绪,对面人马的旗帜已经清晰可见,那是北狄最精锐部队的黑旗。
黑旗军不过千余人,在大盛军队百步之外停住,军阵分开,从其中打马走出一人,正是北狄溯清公主耶律瑶。
苏有容见是她,便对着凌逸云笑道:“约莫是来给咱们送行的,不必理她,戒备着走就是了。”
凌逸云点了点头便下令大军开拔,却不想还未动,那边耶律瑶却是大喝了一声:“慢着!”
苏有容无奈打马上前扬声问到:“公主有何贵干?”
耶律瑶看了看队伍中的帷车,喝问到:“那车里是谁?”
苏有容面色不见喜恶,只是据实以告:“是本候的夫人。”
耶律瑶苦笑了一下,突然转向帷车:“林如筝,出来相见。”如筝在车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也是一阵感慨,她撩开帘子朝着苏有容望去,苏有容也正看着她,如筝笑着露出一个疑问的眼神,苏有容略思忖了一下便打马到了帷车边对她伸出手:“出来见见也无妨。”
如筝笑了一下,便钻出车子,拉着他的手上了他的马背。
耶律瑶看着他二人合乘一骑缓缓来到军阵前列,心里酸楚更甚,她再一次仔细地,狠狠地上下打量着对面那个女人,依然是那样不起眼,容貌风姿较之自己如天地之差的她,却因为现在坐的那个位置,注定成为了全天下最令她羡慕的女人……
耶律瑶和如筝都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互相看着,一时气氛就有些诡异。
耶律瑶看着雪白战马上苏有容怀里的如筝,她的目光没有因为看到自己而带上一丝获胜者的矜傲或是得意,只是那样淡淡的,如静湖无波,耶律瑶回想了一下,除了勒令自己罚跪的那一次,似乎任何时候她的目光都是这样,让她摸不着她的心思……
耶律瑶陷入了回忆,她身后军阵里的萧楚雄却是一阵无名火起,他与如筝虽然没有任何过节,却因耶律瑶的嫉妒而对她心生恨意,或许不是对她吧,不知所为的怒火烧的他抽出雕翎,搭上强弓,借军阵的掩护对着那个宝蓝色的身影放出一支猛箭,箭矢挟着风声的射向马上的如筝,耶律瑶发现想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箭窜向马上的如筝。
一瞬间,耶律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从箭矢移向了如筝的脸,却见她居然神色不变,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还是那样浅笑看着自己,下一瞬,苏有容拨转马头一扬手,袍袖里飞出一道银光,“叮”地一声响,那支箭矢便应声落地。
见北狄人居然敢出手攻击,凌逸云双眉一扬便抬起手,五百神机营火铳立时上前,黑洞洞地枪口对准了对面的北狄人。
萧楚雄急怒之下不计后果地放出那一箭,现下自己也知道是惹了大祸,赶紧打马挡在耶律瑶身前,情势一触即发之时,苏有容却轻轻一挥手,神机营火铳兵又退回了军阵之中:
“耶律瑶,你有意思么?!”他不带喜怒地说出了这么一句,仿佛闲话家常,却让耶律瑶心中一寒,又转为怒火:“萧楚雄,谁让你放箭的!”
萧楚雄来不及向她告罪,只是一个劲儿催她快走,耶律瑶刚要斥责,目光却突然一凛,一声断喝:“你小心!”
萧楚雄连忙回头,却见苏有容抬手指着自己,他看到他刚刚那一手,哪里还敢大意,赶忙提剑护在身前,少顷却不知怎么的左肩一麻,低头看时,臂上没有盔甲的地方已经中了一枚小小的断箭,他还没来及伸手去拔,双眼一黑便栽倒在地。
耶律瑶心下大骇,打马上前刚要质问,苏有容却是微微一笑:“他死不了,不过那条膀子要废了,免得他日后再生什么邪心,躲人背后放冷箭!”
耶律瑶心内一窒:她如何不知双臂对草原上的勇士是多么重要,但她也知道,苏有容能饶他一条性命,已经是十分仁慈了……
未待她出言答复,苏有容在马上拱了拱手:“千里送终一别,公主留步,后会无期!”说完便也不理他,自调转马头回到军阵之中。
耶律瑶看着全副戒备的盛军里慢慢远行的那一骑二人,心里百味杂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得调转马头,令人抬了萧楚雄,向着黑水城走去。
行至半途,萧楚雄慢慢转醒,不顾劝阻执意上了马陪在耶律瑶身侧,耶律瑶转头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目光里第一次露出一丝关怀:“楚雄……我要去伽措湖为大狄祈福,你随我去么?”
听了她的话,萧楚雄心里一惊:伽措湖是极北雪原上的一个大湖,相传是北狄人的祖地,也是北狄国的圣湖,因此世世代代都有皇族或贵族因种种原因不嫁或守寡的公主贵女长居那里为国祈福,那里是圣地,也是囚笼,是死地……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便是一急:“殿下!您不能去!您何必为了……”
耶律瑶回头看着他笑了笑:“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大狄,自今日而起,我大狄的运数便要开始衰落了,我只是想要圣湖保佑……咱们不要衰落的太快。”
萧楚雄看着她的侧脸,她脸上是自己不熟悉的淡然和决然,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劝住她,便也笑了:“公主去哪里,属下自然是一定要跟着的,我是殿下的亲卫嘛……”
两支队伍背向而行,离得越来越远,如筝坐在马背上,想着苏有容刚刚那句“后会无期”,心里说不出的畅快,思绪飘来飘去地,一会儿想着他此番受了大磋磨,回去定要给他好好补补,一会儿又想着车里的两个孩子,自今日起可以日日与父亲在一处,该有多高兴,纷繁复杂地想了一堆,出口却只化作一句话:
“子渊,咱们回家么?”
“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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