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道:“已经酉时三刻了。”
突然,桓玹对锦宜说:“外头风大,你才醒来,别随便出去,风吹了又病倒了可不是好玩的,方才八纪跟子邈在一块儿,怕他们又胡闹,我去看一眼。”
说完后看向奶娘,沈奶娘忙低头答应道:“是,我也会照看好姑娘的。”
***
目送桓玹出了门,锦宜问道:“奶娘,三爷是几时来的?他怎么、怎么来我这里了?”
沈奶娘道:“三爷……他先前是有事来同老爷商议的,因为你喝醉了酒,他心里担忧,就顺便过来瞧瞧。”
奶娘从小照看锦宜到大的,锦宜的性情她自然最熟悉,但相反,她的一言一行,锦宜也极为了解,当即看出奶娘面色异常,仿佛有惴惴不安之态。
自从姜氏去后,奶娘是锦宜身边最心腹的人了,从不曾对她有什么欺瞒哄骗之类的,这会儿见奶娘是这个光景,却让锦宜心头有些微寒似的。
北风扑打在窗户上,就像是有个人在外头挣扎叫嚷着,想要冲破窗棂闯进来。
身上发冷,锦宜缩了缩肩膀。
奶娘忙上前来把被子给她拉高了些,又道:“三爷都吩咐了,让你好生休息,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的叫人担心了。”
锦宜模糊答应了声,突然又问:“爹今儿不是不在家么?三爷来商议什么事?”
奶娘一愣:“我、我是说……”她支吾了两声,终于道:“老爷下午又回来了。”
“回来了?怎么会,说明儿才回来的呀。”
沈奶娘无言以对,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锦宜索性推开被子跳下床:“奶娘,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支支唔唔的,是不是有事发生,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沈奶娘被她逼问的倒退了两步,脑门上火星乱窜,终于道:“是三爷吩咐不许说的!”
猛然冒出了这句,她又紧紧地捂住嘴,似乎极后悔自己的失言。
锦宜闻听,越发逼问起来,沈奶娘虽然惧怕桓玹,但毕竟锦宜是她从小儿看到大的孩子,虽然知道这件事瞒着她比较好,但却又禁不住她一再的追问。
“其实我、我现在也仍糊涂着呢。”奶娘没有办法,叹了声,便把自己所知道的尽数告诉了锦宜。
中午后锦宜吃了那两杯酒后,便上床休息,沈奶娘就在外间做针线活。
小丫头蓉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里外都静悄悄地,只有风从门缝里透进来,森冷刺骨。
沈奶娘心道:“姑娘从小儿不耐寒气,天儿再这么冷下去,就要生炉子了。”
突然,有人在门外拍了两下,是个丫头将门推开,道:“您老人家快去看看,姑娘的猫把夫人身边范嬷嬷给抓伤了,嬷嬷命人把那猫捉住了掐死呢。”
那只肥猫也算是郦家的镇宅之宝了,年纪几乎要跟锦宜一样大,可算是郦家的常住人口之一,如果弄死了它,三个孩子一定会伤心不已。
沈奶娘一听果然着急,又怕惊动了锦宜,忙把针线活放下,起身出外:“在哪里?”
丫头领着她,便出院子去救猫。
***
沈奶娘道:“我跟那黄丫头过去后,果然见夫人院子外头,一堆人在上蹿下跳地追猫呢,慌得我忙过去求情。”
当时范嬷嬷手背被抓了一把,疼得她脸色发白,怒不可遏地想把那猫铲除。。
嬷嬷见奶娘为那猫儿求饶,便说:“今儿只是抓了我一把,赶明如果把夫人也弄伤了,可怎么说?”
沈奶娘少不得表明这猫年纪大了,是家养的,极有感情舍不得的。
范嬷嬷道:“那我们姑娘还是这府里的夫人呢,是猫要紧,还是夫人要紧?”
这会儿那猫已经被擒住了,被麻布兜子蒙着,兀自挣扎。
奶娘生怕他们一言不合真的把猫弄死了,百般给那猫求情,闹哄哄的惊动了夫人房里的人,是林嬷嬷出来,轻声劝道:“不要吵了,夫人正午觉呢,一只猫罢了,以后看着点儿别让它往这院子来就是了,不可再闹了。”
范嬷嬷气哼哼地说:“它抓的不是你,你当然不知道疼了。”
林嬷嬷倒是好性儿,陪笑道:“既然伤着了,还不赶紧进来敷药?别再上火吵闹,对伤更不好。”
被林嬷嬷一打岔,那猫才终于又得了一条命,从麻布袋下钻出来,刷地跑出门去了。
奶娘松了口气,又百般地对范林两位道了不是,才随着出来。
她一路叹息这猫的命大,将到院子的时候,忽然看见一道陌生的男子身影在拐角处一闪消失了。
奶娘愣了愣,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后来像是想到什么,便提心吊胆地往回跑。
她跑回院子,见房门是开着的,心几乎已窜到了嗓子眼儿,踉踉跄跄地闯进去,嘴里叫着“姑娘”,到里间儿一看,又惊又怔。
卧房内室,锦宜仍躺在床上,可在锦宜床边儿已经多了一个人……居然是子远。
***
锦宜听奶娘说到有个陌生身影消失,心里一阵茫然,脑中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
待听奶娘说到这里,也不禁脱口道:“子远?他怎么在这屋里?”
子远白日是在学堂的,按理说不会在家里。所以锦宜才这样问。
沈奶娘点点头:“是呀,当时我也是惊住了。”
当时奶娘呆呆地看着郦子远,子远正望着锦宜,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奶妈……你去哪了?”
沈奶娘待要说自己去找猫了,却又想到方才那个陌生身影,便不管那些小事,只忙问道:“少爷,你几时回来的?怎么在这儿?方才我在外头看见……”
两人说话间,已经从里间儿走到了外面。
奶娘本想说看见了个陌生男人,话到嘴边有停了下来,只是看着子远。
子远望着她的眼神,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似的,说道:“哦,你是不是看见了来禄?”
“来、来禄?”沈奶娘一时没反应过来。
子远一笑道:“是啊,您是不是忘了,前一阵儿府里门上新收了两个仆人,一个叫来寿,一个叫来禄,我刚才回来,是来禄陪着进来的,你想必是看见他了。”
原本郦家因贫穷,没那么多可使唤的佣人,门上走动的小厮只有来喜跟来福两个,如今多了“寿”跟“禄”,福禄寿喜可谓都凑齐了。
沈奶娘这才明白过来,同时也把一颗心完完整整又放回肚子里了:“我当呢,哎呀,可吓死我了。”
子远笑笑:“您老人家又吓个什么,难道还能有什么……”说到这里,眼波闪烁。
子远咳嗽了声,对奶娘道:“对了,姐姐中午吃了几杯酒?”
沈奶娘道:“只像是以前一样,吃了两杯烫黄酒。”
子远“嗯”了声:“我看她脸红红的,怕是有些醉了,让她多睡会儿也无妨。奶娘,您在这儿看着姐姐,……可不要再出去找猫了。”
沈奶娘想到方才被来禄惊出的一身冷汗,苦笑道:“别说猫抓人,就算狗咬人我也不去找了。”
子远点点头,又入内看了会儿锦宜,便说外头还有点儿事,就出去了。
等奶娘想起他这会儿本该在学堂、为什么又会回来的时候……子远早就走的不见踪影了。
***
奶娘把这一段交代了,锦宜仍是大惑不解,就问:“那三爷怎么会来呢?”
沈奶娘摸了摸头,道:“我按照少爷的吩咐,一直就在这屋里做针线,你也没有醒,我心想你先前也的确够劳累的,趁机多睡会儿也成,就也没有唤……谁知,大概是一个时辰后,外头好像有吵嚷声,听着像是老太太那边传来的。”
沈奶娘本想出去看看发生何事了,又记得子远的话,便没有动。
过了会儿,蓉儿回来了,也带回了一个消息,原来郦雪松跟桓玹一块儿回府了。
“爹……跟三爷一块儿?”锦宜睁大双眼,只觉着这件事越来越有些离奇。
沈奶娘叹了口气道:“你且听我说完,还有更古怪的呢,我叫蓉儿再去打听,过了半天,蓉儿才回来说,老爷去了老太太的房里,老太太似乎又痛哭大骂的不知道闹什么,老爷一直都在里头没出来过呢,但是三爷……”
锦宜忙问:“三爷怎么了?”
沈奶娘道:“蓉儿说,三爷是去了咱们夫人的房里,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来。院子外的人不敢靠近,只远远地听见里头动静不大好,倒像是夫人在哭,可再听,又像是夫人……在笑,到底不知道怎么样呢……”
锦宜张口结舌。
两人正说到这里,就听得外间门响,有人进来了。
第77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进门的却是子远,见锦宜跟奶娘两人对面站着,子远一怔,继而道:“怎么起来了?”
他边说边快步走到锦宜身旁:“可还好?”
锦宜道:“吃醉了酒睡着了,说什么好不好?”
子远愣了愣,笑道:“正是因为你居然喝醉了,我才问的,怎么也学人家贪杯起来了呢。”
锦宜心里早就起疑:“你跟我进来。”
子远看一眼奶娘,奶娘早迅速地闪开了。子远只得跟着锦宜进了里屋:“怎么了?”
锦宜在桌边坐了,突然觉着胸口一阵翻涌:“水……”
子远快手快脚地给她倒了一杯,锦宜又喝了半杯,才又觉着松快些:“你今儿不是上学去了吗,怎么半道回来了?”
子远道:“先生有事,给我们放了假。”
“胡说!”锦宜拍了拍桌子:“还跟我扯谎?以为真的能瞒着我?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要不跟我说明白,我自个儿出去问……”
锦宜说着,起身就要往外,子远忙拉住她:“姐!”
***
子远今儿的确是在书塾,只是有些心神不宁。
先前跟雪松提醒了这两位亲戚来的突然,但因雪松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此事自又不了了之。
子远虽不喜欢这两人,但父亲没说什么,自己却也不能就赶人家出去,于是作罢。
偏今日雪松又出城公干,不仅白天,晚上也不会回来,子远下意识地觉着别扭。
这一家子里三个男人,子邈在学堂,雪松在公干,自己也不在家,家中只剩下了些女眷,偏偏还有两个看着来路不正的亲戚。
想到王二那会儿打量锦宜的眼神,就算身为男子,子远都觉着有些呕心。
台上教习先生正摇头晃脑地讲论语,说到一句“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子远琢磨着这两句,心里却一直都想着王氏父子。
早上出门的时候,无意中听见花园门口两个丫头在一起窃窃私语,一个说:“新来的那王少爷很不规矩。”另一个也道:“总是问东问西的,令人讨厌。”之类。
当时子远只觉着原来自己对于王氏父子的讨厌并不是偏见,连丫头们也这么认为,所以只了然而鄙夷地一笑而过。
可现在想起来,慢慢地竟有些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