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言然许久回答不上来,转头看向办公室外的情景,所有人都在忙碌,和此时寂静的心理咨询室大相径庭,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时,他的心情突然很平静。
温前辈,我想我有答案了。
说说看。温缓身体微倾,靠在了椅背上,双腿交叠,悠然地看着言然,他以极其放松地姿态应对面前的人,同时也希望咨询者也能得到惬意。
小时候,我觉得这双眼睛就是灾难,给我带来了无数恐慌,甚至带给一场浩劫。为了逃避,我选择不接触外人,不去阴冷的地方,整天戴着帽子,不愿意交新朋友。为了不再害怕那些东西,我报兴趣班学习武术给自己壮胆。至少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躲在阴影里不愿踏出来,甚至觉得封闭自己也挺好。
言然说着,站起身走向窗户,透过百叶窗看向忙碌的办公区,脸上带上一抹浅笑,继续说道:可我同时觉得自己很幸运,我有能力替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开口说话,他们生前的痛苦还有我能替他们分担。后来我又发现,我的能力对活人也有效了,担心之余更多的是荣幸的。
这次事,对我来说无疑是隐患,我担心自己会失控,我害怕再给那些东西上身,我会因此失去自我,我的求生意识从未有现在这样强烈,所以陷入两难,但如果让我选择
言然转身面向温缓,笑着说道:我觉得这是幸事,以我之眼,为无数亡魂伸冤,借我之口,诉无尽冤躯难言。
看着言然,温缓有些出神,突然笑了一声,说道:我和你说过吗?你真的好时寒很像。
言然一愣,转头看向墙壁,时寒现在应该正在忙吧!
温缓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说道:过来坐吧,我想我应该明白你外公的意思了。
言然闻言,立即坐到了温缓对面,认真等待着对方的指导,温前辈请说。
温缓伸手把镜子往下放,缓声说道:有句话你一定听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在你接触袁笑笑的时候,你并没有睁眼,你是用心感受她的感受,所以你的眼睛能看见鬼,但真正带来共情的,其实是你的心,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共情。言然默念这两个字,看向镜子里反射出的胸口。
用心去感受,或者是拒绝,只要你的心足够坚定,就没有人能撼动你。谢谢你的蛋糕,晓帆应该也饿了,剩一半我给他带去,你不介意吧!温缓说着,站起身拍了拍言然的肩膀,拿起剩下的蛋糕往外走,给言然留一个冷静思考的空间。
网络科现在正在研究手机里的APP,周晓帆正在对医院监控进行再一次筛除,他想知道保温杯的下落。突然一份蛋糕放在了手边,他转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温缓,问道:言然给的?
温缓点了点头,解释道:你可别误会,那孩子有点心结,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周晓帆什么都没想,拿起勺子直接挖蛋糕吃,听到温缓的话,抬头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什么误会?他和时科长又吵架了?
温缓眼角微微抽搐,周晓帆哪里都好,就是在感情上有些憨憨,于是说道:没吵,他俩好着呢!你们现在进度怎么样了?
周晓帆位置挪开了一些,给温缓腾了点地方,指着电脑说道:排查了所有监控,郭腾走哪儿就把保温杯带到哪儿,郭越死亡的那天,郭腾确实把保温杯带进了病房,但之后保温杯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医院只有走廊装了监控,病房内是没有监控的,所以并不知道郭越的病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随身物品曾被什么人动过,只能看到什么人携带了什么东西进出病房。
接下来他就会根据郭腾的行动路线进行追踪,找到他最近去过的地方,找过什么人,这可是一个大工程。
温缓没再继续打扰周晓帆,给他捏了捏肩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但言然已经不在这里了,看着空荡的办公室,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笑了笑,坐回位置继续工作。
言然敲响法医办公室的门,得到准许后推门而入,时寒抬头看了一眼言然,又继续低头工作,行动之余说了一句:你可以直接推门进来。
言然转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问道:进门前向敲门不是你的原则吗?
时寒握着笔的手一顿,抬头说道:你才是我的原则。
见时寒一本正经地说情话,言然差点没招架住,轻咳了一声,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时寒的办公桌对面,紧张得搓搓手。
有事?时寒一看言然搓手,就知道这小家伙又有事来求他了。
言然正想开口说话,但总觉得时寒会拒绝,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说道:我、我想我能不能
如果你想触碰证物,我会告诉你,不能。除非你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我。时寒看穿了言然想说什么,能让他这么纠结的原因来来回回就那几种,刚才开小会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郭腾的手机看。
言然一听,时寒是愿意听他解释的,拉着椅子又凑近了一些,说道:我明白外公的意思了,我要控制的不是自己眼睛,而是自己的心。这个说话到底能不能成,还得看实际操作,所以我想再试试看,实在不行你叫醒我就好了。
时寒还是有些担心,但见言然却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低眉微笑,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一份文件说道:我有一份文件正好要送到物证科,你替我跑一趟。
得令!言然拿起桌上的文件,一下窜了出去。
袁薪也没想到时寒会答应言然再次触碰物证,时寒都答应了,我当然赞成,你进来吧!
言然颔首,坐在了物证科的等候区,见袁薪拿着几个物证袋从实验室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郭腾的手机就在其中,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向手机试探,隐约感觉到记忆深处有声音。
哥,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言然:时寒时寒,温前辈说我是感性,你是理性,所以我俩天作之合。
时寒(很受用,默默给温缓发了个红包):每个人都有缺点,但我很荣幸,找到了一个能弥补我缺点的人。
言然:缺点吗?我不这么觉得,可能是你的技能点全点一个方面了,才显得另一个方面不足,我们这叫锦上添花!
第64章 413 郭越
视野慢慢清晰, 入眼的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转头看去,只见郭越坐在床边打瞌睡。
言然记得这部手机是郭腾的手机, 可是他看到的视角却是郭越, 这是否表明郭越曾经使用过这部手机?
结合郭越转账的事, 他之前就一直怀疑使用四万元, 在郭腾手机上安装理财APP的并不像郭腾本人, 现在的怀疑又加重了几分。
病房不大, 也没有别的床位给郭腾休息,所以郭腾只能靠在椅子上小憩, 这是他难得的休息时间, 再次醒来后, 他又得回到公司收拾残局。
郭越知道哥哥一整天都在忙碌, 又得拿出一部分的时间来医院照顾他,心中很是愧疚。他之前觉得自己再休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回去工作了, 但现在他看了看暂时还没有什么力气的双腿, 轻叹了一声。
医生说他这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的,暂时还要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期,他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他的心脏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在听到医生说这些事,哥哥一度想告诉医生他的心脏有问题,是他拦住了哥哥。
哥,我们现在没钱再看病了, 就别再给医生添麻烦了,等我休息好了,回去工作,咱们攒够了钱再来看。他如是说道。
也正是因为这样, 哥哥没有再提他心脏不好的事,期盼着他的身体能恢复健康,早日出院。
阿越,今天公司有点忙,没空做饭,在楼下买了一份给你,你凑合凑合。郭腾把盒饭放在了病床的桌上,盒饭的食物虽然朴素,但郭腾还是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坐在了病床边喝水。
在病床上躺着,郭越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无力,最近心脏跳得比平常还要快,一度有些喘不过气,吃力地拿起筷子吃饭。他见哥哥一直喝水,便问道:哥,你饭吃了吗?怎么一直喝水?很渴吗?
郭腾动作一顿,僵笑了笑说道:吃了,在公司吃的,饭太咸了,所以我喝点水。
郭越没想太多,低头吃饭,但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又昏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他哥的手机响了,他的眼睛微张,见哥哥正在吃他剩下的饭。他接听电话后,保温杯都没来得及拿走,就跑出了病房。
他吃力坐起,力气不足以拧开保温杯,只能叫隔壁病床的家属帮忙。他闻了闻杯子里的水,又尝了一口,无声叹息。
他早该知道的,他哥公司现在的经济状况很不好,公司里争吵不断,他怎么还有心思吃饭,一边要忙着公司的事一边还要照顾他,没时间吃饭就喝糖水凑合,都是他拖累了哥哥。
他撑不了几天了,希望没有了他的拖累,哥哥能好好活下去。
在郭越的记忆中,他把保温杯收了起来,企图让哥哥好好吃饭,不再靠糖水补充体力,但没过两天他的心脏兴奋过度,没能挺过去,最终咽气。
言然紧握着手机醒来,只见面前坐着一堆人,所有人都紧盯着他,生怕他出意外一般。
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时寒将一杯水放在了言然面前,随后坐在了他旁边,检查他的瞳仁是否回归正常态。
言然看着桌上水面逐渐趋于平静的杯子,抬头对也坐在旁边的李岂说道:李队,保温杯被藏起来了,并且他每天下午会被护工推到楼下晒太阳,是有机会接触外界的。
把电脑搬来等待区办公的周晓帆闻声抬头表示:这一点我已经排查过监控,医院附近确实栽种了夹竹桃,但院内并没有,随后我联系了院方,为了防止一些病人误食,他们十分确定不会在院内栽种危险植物。所以即使郭越有时间离开病房,但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夹竹桃。
袁薪也适时说话:郭越的病床、床头柜、衣柜是我们第一排查对象,里里外外全部找过了,可疑物品全部带回来了,但并没有找到保温杯。
他不是想打击言然小同学,主要事实就是如此。物证科带回来每一件东西都会做好标识,列出清单,侦查科一份、他们一份,李岂已经确认过没有了,但是他们都在开小会,言然不会不知道。
其实没关系的,下次我们说清楚,你再施展神通嗷!李岂安慰了两句,这次言然在经历一次挫折后再次接触物证,已经很难得了,一点一点慢慢来,他也没想着逼迫言然的。
言然意会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好,我现在知道了。
他话毕,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再一次闭上眼,想要回到郭越的记忆,但关于手机的回忆就好像封存了起来,试了好几次都不能成功。
郭越,我是来帮你的!言然尝试在心中默念,试图安抚抵抗的亡魂。
他每次看完记忆,死者残留的灵魂就会开始消失,趁着现在时间还不算太长,死者的灵魂应该没有走远,希望他喊得大声,对方能听见。
言然只觉得周围很平静,安静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然他的心跳加快,心脏每一下的跳动都像是重锤砸在胸口,堵得他无法呼吸。
他再一次睁眼,只见他被护工抱到轮椅上,往病房外推,与保洁车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将保温杯丢在了保洁车上,漠然离开。
保洁车,是保洁车!言然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向时寒,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了李岂和袁薪,几人会意,分头拿工具。
时寒、李岂、袁薪立即赶往医院搜寻,只有言然见过保温杯的样子,所以他也随行。
现在将近凌晨五点,城市逐渐醒来。四人来到医院时,只有急诊还亮着灯。
站在医院外,言然呼吸开始加重,踏进医院的步伐有些犹豫,他会不会再失控?
时寒转头看了言然一眼,对旁边的李岂、袁薪说道:你们先去。
随后他转身走向言然,他放下手中的工具箱,双手抚上言然的脸颊,让他正视自己,缓声说道:言然,有些死亡迫不得已,但也有人顺应天命,和正常人一样,他们有好坏之分。死亡还是活着,每个人都会面对这样的选择,我和你是帮助那些有苦难言的死者开口说话的,你本质上没有错,不必要害怕他们,明白吗?
言然紧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在回到ICS后,他就不停做心理建设,勇气一点点出现,牵引着他迈出第一步。
空旷的医院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亡魂,全都看向了门口的两人。
言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躲避他们的眼神,但他的手突然被温暖包裹。昏暗的医院走廊,不远处就是亮着灯的护士站,时寒一步一步引导他走出黑暗,来到光亮之地,他们在无数亡魂的见证下牵着手,不曾松开。
住院部每一层都有保洁间,保洁工人每天都会打扫各自的楼层,四人在住院大楼十二楼汇合,在护士的指示下找到保洁间。
工人上班时间是6点。护士看着紧闭的保洁间,她们也没有钥匙,打不开门。